棚棚在一晃一晃的,电视在条桌上一晃一晃的,棚棚上的电灯也在一晃一晃的,老婆阳春花说:又地震了!我没有开腔,我在心里嘀咕:震你的吧,看你地震有多大的能耐,输你一下子把天地震合到一起。
震一年了,就这么时不时地晃几下,抖几下,震得我有时候自觉不自觉就要晃两下。地震整得我有了一个爱好,一有空,我就会在地震棚棚里的镜子前,照照自己的样子,像壁虎一样在镜子面前扭一下头,像野猫一样不怀好意地笑一下。有时我会对着镜子说:“殷生雨啊殷生雨,地震没震死你,你还怕个啥,该骟还要骟。一个地震就吓倒了,还搞个啥?”
我是个骟匠。别看我这手艺上不了台面,我可是东河一带很有名气的骟匠。历朝历代的百姓谁都离不开这门手艺,我是在百姓中很吃香的人,方圆百里都知道我的名字。我住的那个地方叫地震震塌了,一个山包包上的五间木架架房子,那可是我祖传几代的窝窝了。窝里有好多的古董,有好多的粮食,还有那天老婆煮给我吃剩下的半碗红烧肉。
我当时没在屋里,老婆是咋个跑出来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更是晓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当时连滚带爬地从山头奔回家里时,一眼看见灰头土脸的老婆光着一双脚,瘫在房子垮塌后的废墟上天呀地呀地哭号着。我说,你在就好,你在就好。随后我就奔到废墟里去了。老婆在后面喊,去不得,去不得,没有垮下来的那根房梁说垮就垮下来咋搞?我没有听她的,只管奔了进去。没有垮下来的那根房梁下面就放着我的那一对装了箱的乾隆花瓷盆。那时的感觉哪是在抢救两个描金花瓷盆,完全是像在抢救废墟里房梁下的儿媳妇。
我抱出了一个瓷盆时,老婆跑过来说,我不肯信还是好的呢!
我说,一对瓷盆完好无损,其余的都成渣渣了。
老婆接过瓷盆说,命都要没得了,还要这些盆盆干啥?她话没说完,余震又来了。
老婆说,你看你看,这地震不是又来了。
我转身过去又抢出来另一个瓷盆,说,这地震最凶的就100多秒,那算啥?就是打三个喷嚏的时间。
我的乾隆锦地开光描金花瓷盆没有震烂,真是怪了,房子都垮了大半,就是我藏瓷盆的那根房梁没有塌下来。我捏了捏棉布绣花褡裢,青铜弯月刀和抄记秘方的小本本还在。余震过去了,我又奔进去用手刨挖废墟中其他被埋的古董,十多个成化青花瓷盘和一些瓷器都砸碎了。我的手在刨挖时受了一点伤,其他都是好好的,不影响我骟猪骟羊。没有塌下来的那根房梁还在半空中一点一点地晃,像是在对我笑。我笑了一下,掏出手机给远在深圳的儿子打电话。手机无法接通,我骂了一句:他妈的,移动这么经不起震,老子都还活着呢!
这时候,我才缓过神来,可我的右手一直颤抖不止。我用左手使劲扳着我的右手,右手还是在突突突地抖。我在心里骂自己:骟嘛,骟嘛,遭报应了吧?
这时候,我才抬头望了望我的这个村庄。村庄还在,一切都还在。只是有些山峰震垮了半截,裸露出了山石;只是我的半碗红烧肉不在了。我的村庄的一座山梁还在,山头那座古庙还在,庙里那个拐和尚也还在,就是忘了问拐和尚他的那块能预测祸福的变色宝石还在不在?那棵开花的银杏树还在不在?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人一急了,就把自己的脑壳给整懵了,山头那么大的一棵古银杏树,当时就没有顾得望一眼就下山来了。有啥名堂?我自己骂了一句。
我说,可惜那半碗红烧肉了。
老婆说,老命保住了,还稀奇啥子红烧肉,等地震震过了,我天天给你整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