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季礼这次来的的确突然,而且没有走大门,是从后门进来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来与文昭凌说几句话的,只不过刚开口就见到玉枝冲了进来。
文昭凌正坐在书桌后面,看了看发呆的玉枝,笑着解释道:“季礼是来道谢的,上次你送的礼他虽然没收,却仍心存感激。”
吴季礼接过话道:“不错,玉枝你有心了,我正要感谢你,你便来了。”
玉枝笑了笑,微微垂头,移开了视线,“没什么,一点心意,应该的。”
文昭凌看出她神色中的不自然,便对她道:“我有本重要的书遗留在房中了,你去帮我取来吧。”
玉枝知道文昭凌这是在给她找机会离开,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我这就去。”说完立即转身离开了。
吴季礼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苦涩的笑了一下。
文昭凌将视线移回到他身上,抬手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吧,今日前来,想必不仅仅是道谢这么简单吧?”
吴季礼在他对面的圆桌边坐下,“大少爷想多了,我只是来道谢的,只是不仅是要谢你和玉枝,还要感谢令堂文夫人一直以来的关照。”
文昭凌愣了一下,旋即又明白过来,“想必令堂不知道你现在在这里吧?”
“自然,若是知道,她肯定是要痛骂我一顿的。”吴季礼笑着摇了摇头,“我娘这个性子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文昭凌颇具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上辈的恩怨且不说,我们下辈之间应当可以好好相处吧?”
吴季礼抿着唇没有接话,只垂眼看着地面。文昭凌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了。
过了一会儿,文昭凌又问他:“既然你说要感激我娘,可还要见一见她?”
吴季礼想了一下,摇了摇头,“现在还是先不见了吧。”他站起身来,朝他拱了一下手,“我这便走了,等以后有了可以配得上文家的身份再堂堂正正的走进来岂不是更好?”
文昭凌也跟着站起身来,笑着问他:“届时你是否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唤我一声大哥呢?”
吴季礼神色顿住,垂了手,没有接话。
文昭凌笑意不减,眸色却越发深沉,“我希望能有那样的一日,能够听你唤我一声大哥,唤玉枝一声大嫂。”
吴季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如白纸,眼神闪烁了一番,嘴唇越发抿紧,又朝他拱了一下手,许久才说出“告辞”二字,然后便迅速的转身出了门。
文昭凌在他身后叹息了一声:“做人何必如此执念……”
已走出门外的吴季礼听到他的叹息,脚步未停,径直朝院外走去,只不过在经过正屋门口时,眼神若有若无的朝里面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玉枝的身影。
大嫂……他闭了闭眼,步子迈的愈发快了些。
出了院门刚走了几步,看到前面正在说话的两人,他又顿了一下步子。说话的是文偃齐和阿芹。阿芹正被文偃齐在苏州的趣闻逗得直笑,也没看到远处站着的吴季礼,而吴季礼看的人却是文偃齐。
吴季礼没有见过文偃之兄弟,所以乍一看见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跟阿芹一起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便下意识的认为那是文偃之,作为一个长到十九岁还未曾见过自己亲身父亲的人,难免会有些激动,所以他便这般不能动弹的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走了过来,直到阿芹惊喜的叫了一声,才唤回他的神志来。
“季礼哥哥?不不,先生,您怎么回来了?”阿芹欣喜的跑了过来,眼睛晶亮一片,然后又转头对文偃齐道:“叔叔,这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先生,之前他教我读书很用心的。”
文偃齐上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是季礼?”
吴季礼也总算认清了眼前的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叔叔。只是他之前从未听说过他那个父亲还有什么兄弟的。
想归想,吴季礼自幼饱读圣贤书,面对长辈自然要拿出该有的礼节,于是立即朝他行了一礼,“在下正是吴季礼,见过文二老爷。”
文偃齐哈哈笑了起来:“你可别叫我什么文二老爷,我可不算这文家人。”
吴季礼愣了一下,心想他莫非不是阿芹的亲叔叔?那就说得通了。
文偃齐走近两步又仔细的看了他一遍,笑着摇了摇头,“你跟文家人不像啊。”
吴季礼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阿芹,后者还沉浸在看到他的喜悦当中,倒没有注意到这话中的深意。
文偃齐注意到他的动作,又笑了起来,“我随口一说的,你不必这么紧张,你这是要走了么?来见伯玉的?”
吴季礼点了点头,先前还认为他并非是阿芹的亲叔叔,现在却又怀疑了,因为若不是文家嫡亲之人,断不可能知晓他这件事情。
文偃齐想必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刚才那一句话多少也有些发自内心,可是却险些叫他露了身份,他想了想,只好又补充了一句:“伯玉一向与我关系亲近,你的事情我多少也听闻过一些。”
吴季礼心中恍然,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久留了,你慢走。”文偃齐朝旁边侧了侧身子,笑着朝他颔了一下首。
吴季礼朝他拱了拱手,转头对阿芹笑了一下,“当日我不告而别,实在抱歉,只是你课业不可荒废,还是要新请个西席先生回来才好。”说完又朝退开一步,朝她作了一揖,“文小姐保重,在下告辞了。”
阿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失落的垂了眼。
文偃齐在一边看到,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阿芹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难免会对这样的男子动心,只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他敛去瞬间的愁容,笑着上前拉了她一把,“怎么?刚才叔叔说的那些事情不好听么?”
阿芹勉强笑了一下,“叔叔继续说吧,我还没听够呢。”
文偃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以前可不喜欢听我说这些的,也很少理我这个叔叔呢。”
阿芹故意撇了一下嘴,“那是因为叔叔你只疼大哥一人,根本就不疼我。”
文偃齐笑着摇了摇头,“好吧,是叔叔的错,叔叔向你赔罪了,那么现在是否可以替我去你祖母那儿把昭元给我叫过来了?”
阿芹翻了翻白眼,“我就知道叔叔您是不敢去见祖母才来找我的,刚才说了那么点新奇的事情就想收买我了么?”
文偃齐佯怒,“你就这么跟叔叔说话?”
阿芹怏怏的垂了头,“好吧,我去,叔叔莫要生气。”
文偃齐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是我的好侄女嘛,你不去说,我怎么敢开口叫你祖母放昭元跟我一起走啊?”
阿芹一下子抬起头来,“叔叔您要走了?”
文偃齐点了点头,“要走了,唉,该做的都没做成,不走做什么呢……”
阿芹不太明白他要做的事情,但是还是照他的吩咐去找太夫人要人去了。
她这么一要人,很快整个文家都知道了文偃齐要走的事情了。太夫人的怒斥自然是少不了的,文大人和文夫人也很快就到了堂前,下面的儿女媳妇儿自然都到了。
文偃齐看着一大家子人,无奈的笑了笑,“我不过就是要走了而已,你们也不必这么多人都出来送我吧?”
文偃之看了看太夫人铁青的脸色,对他道:“二弟不妨多住些时日吧,也可以多陪陪母亲。”
太夫人冷哼了一声:“我可不需要他陪我,让他走!”
文偃齐笑眯眯的凑上前去,挨着太夫人低声道:“娘,孩儿将苏州的祖宅给修葺了一番,您老若是愿意,可以跟我去苏州颐养天年。”
太夫人眼中露出一丝愉悦,“你将祖宅修好了?”
文偃齐点点头。
太夫人突然又冷了脸色,哼了一声:“那我也不去,如今偃之回京了,那可是有可能要在京为官的,我还跟你这个不孝子去什么苏州!”
文偃齐叹了口气,偏头看了看文偃之,文偃之眼中满是忧虑之色。文夫人见状,只好出言劝慰太夫人,说叔叔在苏州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如今出来都有月余了,很快冬天到了就不好赶路了。
太夫人心疼小孙子,不忍心他挨冻,便点头同意了。
文偃齐朝文夫人悄悄作了一揖,感激她出言相助。
文偃之看了看文偃齐,“既然如此,那为兄送二弟出城吧。”
文偃齐点了点头,正要回去收拾东西,文昭凌笑着对文偃之道:“爹,我随您一起去送一送叔叔吧。”
文偃之担心他身子不好,摇了摇头,“你还是继续养着身子重要,我去送你叔叔就可以了。”
文偃齐也劝他留下,文昭凌只好不再坚持,只是与文偃齐对视时,后者悄悄的朝他点了一下头。
文偃齐与众人都话别了一番,最后又给太夫人跪下磕了三个头,太夫人别过脸不看,眼里却有些泪光。文偃齐又拜了拜,才起身回去收拾东西去了。其他人也就都回去了,只说午间饭后再送别文偃齐。
玉枝与文昭凌一起回伯玉居的路上,想了想,终究还是将心里的疑惑给问了出来:“伯玉,季礼他……今日因何而来?”
文昭凌笑着看了她一眼,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是来认亲的,真的只是来道个谢而已。”
玉枝点了一下头,心中始终有些不自然。如今他不仅中了解元,还是自己的小叔子了,这样的身份,再也不像之前幼年玩伴那样简单了,她也很难简单的与他相处了。她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明白,从他对她说了那些话的那日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