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就降临,瑾儿惴惴不安的坐在辅机的帐篷里,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几分烦躁。少卿不会真的让她一个人先回京吧?她一点也不想一个人回去!且不说哥哥现在这样需要人照顾,当初不是他千般求着闹着要她陪他过来,如今怎么又突然让她一个人先走?回想少卿之前难看的脸色,难道真的像孔武说的那样,他吃我和哥哥的醋了?
这个傻瓜萧昭,辅机是她哥哥呀?哥哥和妹妹再亲密又能有什么?况且她已经是他的妻子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会不守妇道?难道他不清楚她的为人吗?
“王妃,马车到了,请您上车。”
突然就有通报的声音,瑾儿脸色一僵,撩开帘帐走了出去,夜色中,一辆简陋的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还有几个送行和负责她安全的将士,都被染上了月色。她的视线又仔细的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微微紧张的开口问道,“殿下他不过来送行?”
将士恭敬的回答道,“回娘娘,殿下喝了药,身子太虚已经入睡,嘱托我们在路上一定要注意娘娘的身子,尽快把娘娘送回皇宫。”
瑾儿抿紧嘴唇,站着不动,在月色中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白纱,分外的飘渺和坚韧,士兵好像早猜到她会这样做,立马道,“殿下嘱托,这是军令。军令如山,娘娘不要为难我们。”
看来,他真的是铁了心要让她走。
瑾儿站在月色里僵没了会,忽然低首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护身符,递给一个士兵,轻声,“请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殿下,还有这些话请原话转达:这是瑾儿这几日亲手为他做的护身符,因为瑾儿不能分成两个,这些他昏迷的日子未能守在他的身边,却也一直在惦念着他的安危。希望他戴着这个护身符,在将来某个生死一线的时刻能想想还在等着他归家的瑾儿和孩子,请他千万千万好好爱惜着自己的性命,瑾儿和孩子会一直在皇宫里等着他回来。”
士兵默默接下护身符,低声恭敬道,“记下了。”
瑾儿转身往马车的位置走去,上车,落座,平静的好像没有任何不情愿。车夫一个吆喝,马车哒哒的奔驰起来,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萧昭倚靠在窗边,轻轻的抬起手来,借着月光淡淡的打量着这只红色的护身符。菱形的护身符,红色的底子,金色的丝绸绣的字,一面绣着“平安”,一面绣着“家”,家的下面还有两个小小的“瑾儿”,阵阵暗香萦绕缠绵,香气迅速就包围了手指,想必里面还放有香料。做工非常的精细,几乎可以想象它的缝制者是如何耐心的一针一线小心翼翼的做出这枚符来。
瑾儿……
我这样的行为,你一定会觉得非常的无理取闹吧?不管你和辅机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多年以来,我看着你们俩确实是如兄妹一般的生活在一起……在你看来,他真的只是哥哥吧?可是,原谅我,我真的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你和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这么亲密,哪怕是你的哥哥。
我有时候真的是蛮不讲理……
但,那也是因为你,因为在乎你,瑾儿,我爱的人……
等我回来。
马车一路走得异常的缓慢,全因为生怕不小心伤着了瑾儿的身孕,走了近半个月,终于抵达京城,兜兜转转的入了皇宫。一入宫就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的不同,每个人看着她的眼光都是那么的奇怪——一个刚刚从军营里回来的女人,而她的丈夫刚刚立了显赫的军功,又亟不可待的转入另一个战场继续厮杀。在某些人看来,她的丈夫这是在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在另外一些人看来,这是在不停的表现自己,渴求能够占有更多更多的军权和土地。
这样的情况直接的导致了别人对她的态度分成了截然相反的两个状态,有的人天天嘘寒问暖,送无穷无尽的药材和补品给她,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家当全部送来。有的人时不时冷嘲热讽,口蜜腹剑,好像这样恶毒的言语能够穿过瑾儿送到萧昭身上,在他身上应验似的。
瑾儿始终是不卑不亢的,安然过着自己的生活,给自己最好的营养和最平和的心态等待孩子的降临。没有人敢真的动她,天下人都知道萧昭有多宠爱这个妻子,若是她一人在这皇宫里出了意外,妻子和孩子一同身亡,萧昭说不定会立即起兵造反。
唯一的遗憾,便是寂寞……
没有萧昭,没有辅机,没有萧剑,甚至连沈如玉都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很难的有时间陪她,在皇宫里碰见了,点头,打个招呼,也就分开了。他每天有太多太多的病人需要诊治,更别说陛下愈来愈差的身子,经常会需要沈如玉亲自出宫去给他找药材,一去就是大半个月。这样的生活安静,乃至冷清,仅剩的乐趣,就是和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宝宝聊天……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五个月之后,瑾儿和萧昭的第一个宝宝足月降生,尽管当晚瑾儿痛的以为自己就要那么死去了。都是因为身体不好,血怎么也止不住,最后流了好几大盆,她当即就昏死过去,昏迷中孩子更加出不来,在她的身体里不停的挣扎,她又被痛醒来,脑中抱着“死就死吧”的念头才千辛万苦的才把孩子生出来。
沈如玉笑着抱着孩子在她耳边温柔低声,“很健康的男孩,以后准像萧昭。”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所受的苦,值了。
然后头一歪又昏死了过去。
孩子降生之后连萧叔德对未央的脸色也好了许多,毕竟,瑾儿这样安静的性子终归是很难让一个笨就喜欢贤良淑德的长辈讨厌。他时不时会送些孩子需要的东西给瑾儿,有时还会亲自来探望。因为瑾儿身子差,他便指派了沈如玉专门给瑾儿配药调理身子,这样,瑾儿的生活也总算有乐趣了些。之后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好像生活中的快乐也随之积聚的膨胀起来。
她开始提笔给萧昭写信,“少卿……我不喜欢父皇给取的‘萧耀祖’,听着真的很俗气……我想祖儿以后也不会喜欢,不过父皇真的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和这个孩子……少卿,祖儿的眉目真的愈来愈像你,可调皮呢!你快些回来看看孩子吧,他已经可以咿咿呀呀的发出声音了,我正在教他学说父王,等你回来他就已经可以这么叫你了……”
这样的信过去,几乎从来没有回应,有时他会托人稍个话回来说,“勿念,我一切安好。”
就这样打发了她。
“陛下,刚刚收到战报,南方战败!我军损失数万人!”
萧叔德皱起了眉,明显不快。
“陛下,战局被扭转,我军占领南方全部领地,二殿下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萧叔德淡淡低首,“我知道了。我们的头号大功臣回来了。”
“瑾儿,少卿回来了……你知道吗?”
瑾儿正在给祖儿念书,沈如玉的声音忽然飘入耳里,啪嗒一声,书本砸落到地上。
她抬起脸去看沈如玉,声音微微的发起抖来,“已经回来了吗?什么时候的事?现在人在那里?为什么都没有提前通知我一声?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和我哥他们一起回来的?”
沈如玉微微皱眉,“似乎有不好的消息带回来,是一个人只身回来的……刚回来不久,现在在正殿里面圣,一回来就风尘仆仆的赶了过去……”
他还没说完,瑾儿就腾地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帮我照顾祖儿!”
瑾儿一路小跑着来到正殿,站在殿门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色变的绯红,汗流浃背,掏出手巾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的探出脸去看一个人正背对着大门跪在圣上面前,消瘦的背脊,肩膀似乎还在微微的发抖,看的瑾儿的心一紧,差点就要喊出口来。她待呼吸平息下来,才一步一步的踏入正殿,低声喝住了要通报的侍卫,想要给萧昭一个惊喜。
“儿臣无能……辅机,辅机他战死沙场,尸身已经交给梁大人……还请父皇为辅机加封官位,昭告天下……”
什么?!
瑾儿好像突然被扼住了呼吸,大脑瞬间都停止了运作,来不急更深的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战死沙场……
战死……
死……
萧叔德这时已看到了瑾儿,他叹口气,“为国捐躯,是南宫家的骄傲。后事我会为他办妥,我知道你和辅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少卿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要和瑾儿一起坚强的走下去。瑾儿,你也要好好照顾少卿,知道吗?”
“瑾儿?”
萧昭猛然回身,看见瑾儿就那么近的站在他申购,用一种近乎崩溃的神情望着他。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是你害死我哥哥的,是不是?!”
萧昭虚弱的辩解,“瑾儿……你听我说……”
“我记得每次上战场你们都回在一起的对吧!不管是生是死,这次,你们是在一起的吗。”
“是,我们起初是一同杀进去的,后来因为太混乱被冲散开,那一仗我们输得很惨,等战争完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输的很惨的话,应该是所有的人都会死吧。”瑾儿冷笑,“请问,你是怎么活着过来的?”
“我……”
萧昭痛苦的闭上眼——那样混乱的场景,突然有无数压阵的敌军呼啸而来,而他们的后援军已经所剩无几。战争的胜负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计划赶不上变化,临阵脱逃的能力他有,却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选择了放弃,带领众人撤退,混乱中忘了寻找那个一直陪在身边并肩作战的伙伴,只管带着大军一路撤退,最终损失了大部分,赢取了小部分的侥幸。而这时,他才发现辅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