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景笙回来,没来及敲门,就从客栈里间半掩的门缝里看见君若亦一个人在房间里梗着脖子学着人家夫郎娇弱的模样,景笙看见,笑笑又退回了门口敲门。
从这点来看,其实那高贵骄傲不可一世的晋王世子其实实在小孩子气的很。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前面的城镇离得还早,只能先去前方的村落暂且歇脚。
路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逆着人流行进,景笙走的越发小心。
遥遥看见村落门口的茶棚旗帜飘摇,景笙加快脚程到那坐下,跟着的君若亦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
其实昨晚没睡,连夜赶路,两人都疲倦的很,景笙点了一壶浓茶,闭上眼,就着晨雾未散的微寒,轻呵一口气。
茶壶冒着热气很快上来,景笙自己倒了一些,想了想,还是转手准备给君若亦也倒些。
刚一转头,发现君若亦已经趴在并不干净的木桌上睡着。
泼墨似的长发披散肩头,遮盖住五官,凌乱的发丝中看不清表情,白皙的肌肤被反色的乌发衬托出越发醒目的白,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能感觉到,君若亦的确已经非常疲倦了。
一路赶来,除了身体的疲倦,君若亦心里的压力只怕更大。
到底还是个少年,撑了这么久,累了也很正常。
景笙抿了口茶,决定还是先在这休息一会,清晨时分,仍是寒冷,景笙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厚实的大麾,小心的披在君若亦的身上,自己坐在一边,望着不远处村落里升起的炊烟发呆。
时间仍早,茶摊也刚刚摆出来,茶摊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女子,此时正在摊位前忙碌着摆放东西。
村落里的人影稀疏,显然已经走了不少。
隐隐约约景笙看见有个佝偻的身影从村落中走出,走得近了景笙才看清,那是个至少有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虽然佝偻着背,但精神头却不错,背上背着两把斧子一个小包袱,一步一步稳稳的朝着这边走来。
没走一会,老妇人突然停了下来。
好一会,才从晨雾的那端看见一个同样佝偻着的身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看着是个年龄和老妇人不相上下的老爷爷,脸上已满是沟壑,唯独笑容温暖。
他走到老妇人面前,停下拐杖,从怀里掏出一条围领,颤抖着手围在老妇人的脖子上,同时帮老妇人整了整衣领,手指抚过老妇人的衣衫,动作里满是温情。
那一瞬间,景笙想起了一个词:相濡以沫。
古人不论喜不喜欢,大多迎娶过便是终生,早年关系可能并不和睦,可是老了久了,却自然而然就生出些相互扶持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却是比突如其来的所谓爱情要珍贵的多。
景笙又喝了口茶,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有些叹然。
“他们是对老夫妻了,妻主疼夫郎,夫郎也爱戴妻主,三十年来,我就没看他们红过脸。”
茶摊的老板不知何时忙完,凑到景笙身边坐着。摊子上没有人,老板也就就着过来搭个话。
“如今村子里人走的走散的散,就他们还留在这。”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老了,根已经在这里,年轻人还有力气出去拼搏,不论打不打仗,他们却只想守着自己的老伴,安稳的过完这辈子。”
声音略微大了,君若亦在桌上睡的不甚安稳。
景笙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和老板退到一边,才笑问:“那老板你怎么不走?”
茶摊老板也笑:“我倒是想走,可是我家夫郎身子不好,经不起长途跋涉,与其背井离乡,我倒还愿意留在这里,这路上总是有来客的,我摆这个摊子,多少也是能维持生计的。更何况,他也不想走,我总不能抛下他一个人离开。”
“想来老板夫妻的生活也很是幸福。”
“是啊,我们可是约定要白头到老的。”说着,茶摊老板又狡黠一笑,眼神指着君若亦:“小姐不也很疼你家的夫君,只怕不会差我们哪里。”
辩白不得,景笙只好干笑。
“刚才我瞧着你们,可是吵架了?”
景笙想想:“也算不上,只是些小分歧而已。”
“诶,你这就不懂了,夫郎那可是要哄的,平日里任性了些娇气了些,可骨子里还是喜欢你的,若是吵架了,他不让你,你就让着他点的,久而久之,他也知道你对她好,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必然是高兴的,以后也会少找你写麻烦你。这女子么,气度要放大点。尤其看你这还是个娇贵公子,可就更要注意了,万事能宠就宠着他点,这世上做男子不易啊。”
老板大大说了一通,景笙听了实在啼笑皆非。
那些事情,只怕要说也是对着齐旻瑜说,对着她,可真是……
不过,老板说的也对,她和君若亦计较这么多做什么,送到帝都她和君若亦只怕以后就没了交际,没必要最后分别前还闹得不愉快,君若亦也不是不明事理,只怕他自己也知道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不明事理,又干自己什么事,还真是闲事管多了……
摇了摇头,已经有旅人进过此处歇脚,老板也跑去忙活了,景笙坐回君若亦身边,等着他何时清醒。
清晨渐渐暖起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景笙等着等着,不自觉地也升起了困意,没能等到君若亦醒来,她自己倒是也睡着了。
君若亦醒来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直直映入了景笙的面容。
悚然一惊之后,君若亦才由已经麻木的手臂想起这里是在哪,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睡着的景笙,景笙的五官在女子中属于过于秀气的一类,缺乏皇王朝所崇尚的女子气概,但实际上,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受了景笙父亲的遗传,那张脸确实不难看,君若亦咬咬唇,好吧,其实相貌在女子中已经十分出挑了。
只是这个人,实在不怎么讨他喜欢。
最初听见母亲要他嫁给景笙的消息,他立刻就叫人去打听了,传回来的信息让他几乎怀疑找错了人,如此庸碌无为,寂寂无声的人怎么配得上他?
尤其见了人之后,更是让他坚定了信念,这景笙不止无能懦弱,还是一个草包登徒子。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景笙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发生了改变,又是鉴定银票又是逃脱绑架,就连言语也不知不觉的犀利起来,虽然还是一样讨厌,但至少不再那么平板乏味。
彻底让她鲜活起来的,却是在君若亦一次见到景笙和沈墨在一起的时候……
君若亦想得出神,甚至没发现景笙已经醒了。
景笙看着君若亦盯着她,不,是望着她的方向发呆的模样,觉得十分奇异。
正想回头看看自己身后是不是有什么,突然看见君若亦后面有几个皇王朝的兵士路过,吓得景笙一把抓过君若亦的手腕拉到自己怀里。
君若亦反应不及,一头靠进景笙的怀里,顿时感觉一种来自女子的温软的香气淡淡飘入鼻腔,意识愣了一秒。
反应过来以后,君若亦忙挣扎着要从景笙怀里出来。
景笙却更加用力的环住他,不让他动弹,压低声音道:“别动,有皇王朝的兵士过来。”
说话间温热的鼻息喷在君若亦的耳边,君若亦闻言,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只是寂静中听见心跳声一声高过一声,却不知是他的还是景笙的。
不自觉地,君若亦的耳根慢慢红了起来。
那些兵士显然也只是路过,并没有留意到景笙这边,看见茶摊,几个人下马拴到一边,三三两两做了一桌,又问老板要了些茶水和下酒菜。
景笙环着君若亦,耳朵谨慎的听着边上的动静。
几桌上都是一通不满与牢骚,显然一方面担心皇王朝大势已去,一方面又觉得现在巡逻实在是个苦差事。
景笙等了良久,也没见兵士离开,再这么干坐着未免会引人注意。就着右手环住君若亦的姿势,景笙状作无事的问老板点了些小菜,用左手继续喝茶夹菜。
筷子在景笙的手指间灵活的动作,丝毫没有迟滞。
君若亦的注意力起初一直放在景笙搭着他的手上,此刻看见也微有些讶异。
他记得在赏花会上景笙是用右手写字的,然而此时……景笙到底藏了多少拙?
又等了好一会,那些兵士才陆陆续续准备离开。
景笙松了一口气,放开君若亦,君若亦正要开口,突然后面有个声音响了起来:“诶诶,你们俩个这是要去哪啊?怎么坐了这么一会也没动?”
顿时,景笙神色一凛,一边笑着脸回过头一边飞速的把袖子里滑出来的药膏不动声色的递给君若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