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院翻墙回家,已经过了就寝时间,景府内一片黑暗。
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床铺入睡,景笙自我安慰地想了想,被那位君世子误会也好,至少这样他就更不会想嫁给她了。
不过,景笙还是想简单了,虽然晋王爷上门提亲的事情八字尚未有一撇,府里却已经传的风言风语。
午膳后景笙带着岭儿在花园散步,只见管家一女一子坐在花园凉亭内吃着糕点,无比悠闲。
景清早两年考中的秀才,虽然参加过一次乡试,名落孙山,但毕竟她才十六,刚娶了侧夫,年龄尚小,机会也大,家中便没怎么逼迫。
景言就更舒坦了,从小娇生惯养,百般疼爱,学个女红都能嚷嚷半天,仗着是景玉程唯一的儿子,任性又骄横。最可笑的是,明明只是清秀长相,景言却自觉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大凡女子均皆入不了眼。
这两人自转为嫡出后,一向自以为傲,尤其得知景笙连秀才也未考,更是越发看不上景笙。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景笙的出身,景笙他爹虽然是个清倌,可是到底出身倌坊,比不得两人父亲良家子出身,在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的古代,出身几乎算是完全无法改变的污点。
不过久了,见她反应平平也骂的少了。
这次不知是吃了什么炮仗,一见她走来便一唱一和的说着风凉话。
景清吃了口侧夫喂下的桂花糕,口中却不乏酸涩地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这个出身还想娶王爷之子,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反倒可惜了一个大好美人……”
另一个则掩唇窃笑:“……呦呦,谁叫人家爹是从那里出来的,手段多的很呢,不像咱们的本分爹,你看,连死了都给女儿找了个靠山……”
岭儿跟在景笙身后,不觉紧紧盯着两人,景笙拍拍岭儿的拳头,示意她不要出手。
“景笙姐,你也管管你的侍女,没遮没拦盯着主人看算个什么事,真是没教养……”
景清又吃了口桂花糕,才开口道:“……就是,小丫头,你家主子都没反应,你生个什么气……还是说,你们两个久居秋竹院,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爱好,到底是那里出来的,什么没廉耻的事情都做得出……”
“对对,都快十六了,连个小侍都没招,说不定真有什么隐疾呢……”
岭儿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小姐,你不让我动手,至少让我回骂两句啊……”
景笙摇头,拽着她便走。
起初两人对她冷嘲热讽,景笙也觉得愤愤不平,但久了,便麻木了。
他们若是真的这么看不起她,也不会这么不知疲倦的骂她,更何况他们骂的景笙倒也未必在意。
这次说到底无非就是觉得她会娶君若亦,心理不平衡罢了。
跟他们对吵,也不过是让他们骂的更起劲,何必这么幼稚,反正也不过是被他们占个口头便宜,作为景家能传宗接代的女儿,她还是吃不了多少亏的。
谁知凉亭边景清还没骂够。
“真是懦弱又没用,只会浪费府里的口粮,哪有男儿会看上她,根本就是个废物……”
景笙已快走到尽头,淡淡的话语从空中飘来。
景笙拽着岭儿的手紧了紧。
你为什么要活着,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辛苦,都是为了你,你什么也干不了……
呦呦,你看那个女的,高位截瘫还想站起来,怎么可能,她这辈子估计就完了……
就那个残疾人,听说她还有个长得不错的男朋友,一听说她的腿恢复不了了,就再没出现过了,她这个样子以后恐怕也没有男人会看上她了吧,简直就是废物,真可怜……
前世的萦绕在耳边的话不断回响。
不再撕心裂肺,却仍然觉得隐隐疼痛。
景笙猛然回头,松开岭儿,慢慢走向凉亭,景清和景言看见景笙走回来,不禁大笑。
景笙对着景清,低声说:“长姐,我有些事想对你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景清推开服侍的侧夫,边走边不怀好意的怪声怪调:“不知妹妹是找我何事啊,姐姐可没那个爱好,还是说妹妹你竟然会生气……”
刚走到景笙身边,只听景笙“哎呦”一声,脚底打滑,拽着景清径直摔进了花园中的荷花池。
景清作为家中嫡女自然是绝不会游泳的,景笙前世却学过,虽然今生没有游过,但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很快找回了游泳能力,忍着尚且春寒料峭的湖水,憋气潜入水中,狠狠把景清拖入湖底,趁景清尚未来得及反应,用力踹上两脚,又用手肘在人体脆弱处狠顶几下。
待心中怒气渐散,这才拽着景清浮上水面,大声呼救。
岸边早已乱成一团,过了一会,才叫来会水的丫环下去救人。
被救上来时景清已经晕厥,景笙也跟着假装。
古代可没有掐人中,人工呼吸,几个健壮的侍女先是用手狠摇两人,卷起袖子作势又要左右开弓扇耳光。
景笙连忙吐出口水,装作惊讶地醒来。
真晕了的景清可没这个好运,被扇的脸都红肿了,才挣扎着低声叫唤:“别,别打了,别打了……”
见景清醒来,一帮人簇拥着她回到厢房,递毛巾的递毛巾,熬姜汤的熬姜汤,丝毫没人关心同样坐在一侧的景笙。
唯有岭儿扶着景笙起来,一脸焦灼。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可不要吓我……”
景笙偷偷靠到岭儿耳边,轻声说:“没事,我会凫水。现在难过的只怕是她。”
岭儿见景笙苍白着脸依然浅笑的样子,愣了愣才笑开了:“小姐,我就知道不应该把你想得太善良。”
一把拽起景笙,岭儿笑笑:“好了,小姐,你也快些去换衣服吧,若是着凉了可不好。”
进屋洗个了澡,又换了衣服,身上粘糊糊的感觉才散去。
也幸亏上来的及时,没有感冒发烧的迹象。
拍拍脑袋,景笙叹气。
还是冲动了,都不知多大的人了,和几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晚间,被侍女叫着同景清一块去老夫君处受训诫。
先是各骂了几句,又不痛不痒说了一会,什么大家女子要注意仪表,谨言慎行,宽容大度。
在老夫君面前景清倒是显得乖巧许多。
训完,景笙准备跟着景清离开,不想被老夫君叫住。
“后日去赏花会,先叫账房支些银两替你做身新衣。”
景笙咳了两声,作揖推拒:“老夫君,前日见晋王爷的衣衫尚在,笙儿觉得既然已有,何必再多花钱。”
“一套如何够,再做一套轮换便是。”顿了顿,老夫君又道:“这些年,祖父是亏待你了,你不要怪祖父……”
景笙作受宠若惊状,连连摆手:“老夫君哪里的话。”
老夫君又说了些劝慰的话,才放景笙离开。
景笙刚松一口气,便在拐角处听见拳风一闪的声音。
连忙倒退两步避开,就见景清仰着仍红肿的脸恶狠狠地瞪着她:“景笙,你莫得意,等我金榜题名时,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哼。”
景笙很想说,就算金榜题名成为状元入了翰林院,至少也要做两三年文职才能顶上六部实缺,六部连尚书带侍郎均已满员,若想顶上又不知多少年,真能有能力了,至少也要个二十来年……
但到底没有开口,只淡笑看着景清。
景清骂完,又抬起了拳,到底只是捶了下墙,转身离开。
第二日一早,账房倒真带来绣衣相公给景笙量尺寸,还取了好些华贵布匹任景笙挑选,甚至还体贴的带了配套的钗环、饰物。
景笙对此兴趣不大,量完尺码,就让岭儿去挑。
毕竟是个半大丫头,岭儿看着琳琅满目的布料,几乎选花了眼。
这儿既是女尊世界,审美爱好不免偏向女性,衣服也多奢华靡丽,色彩鲜明,花纹浓重夸张,看着岭儿选出的那几匹绛红、宝蓝布料,景笙扶额,最后只选了最不起眼的白色云纹锦缎。
等人走了,岭儿还恋恋不舍盯着账房远去的背影:“小姐,那几匹布料颜色多好看啊,要是做成成衣穿出去保准谁家的公子都得盯着小姐你看,肯定很出风头,你干嘛挑那不起眼的布料。”
最是这种风头出不得,景笙暗想。
顺手抄了本书,翻上床铺,景笙悠然地调侃道:“你小姐我天生丽质,用不得衣装衬托。我这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你们此等凡夫俗子不会懂的……”
岭儿忍不住接口:“小姐,你也……太不谦虚了吧。”
不过这回倒真叫景笙不幸言中了。
当景清不情不愿带着景笙到了赏花会,景笙才蓦然发现自己这一身简约的白衣在一群衣着犹如孔雀般的贵女中,是多么的……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