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亦躺在床上,只着了白色的中衣,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头扭向一侧,漆黑顺滑的发丝流泻在雪色的被单上。
“那这样,若亦,姐姐喝了,你也喝,好不好?”
“姐姐……”
君若亦转过脸,表情几分不情愿,几分无奈,却在看见景笙时,神情一凛:“你怎么来了?”
景笙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来。
看着对面姐弟情深的模样,她一个外人站在这,多少也觉得很是尴尬。
闻言,那女子亦转过头,看着景笙的表情略带疑惑:“这位小姐是?”
景笙拱手道:“在下姓景名笙,是……”
“我知道。”没等景笙回答,那女子就笑笑站起身,和君若亦如出一辙的精致脸庞露出在君若亦脸上怎么也不可能看到的和煦笑容,只是脸颊两侧苍白得有些过分:“我是若亦的姐姐,我叫君若兰。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又对着君若亦道:“若亦,不要总是这么凶。”两个侍女上前给她披上狐裘披肩,女子掩唇似乎咳了两下,拉紧披肩,边走边冲景笙道:“舍弟顽劣,还望小姐多多包涵。还有,请务必让他喝完药。”
女子自景笙身边走过,空气中飘来相对浓烈的中药味和淡淡芝兰花香,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竟不难闻。
只是,晋王世女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君若兰一走,君若亦又恢复了那种冷若冰霜的模样,似乎刚才还别扭着和姐姐半撒娇半赖皮不想喝药的人不是他。
“来人,把这些药都倒掉。”
君若亦床头前摆着整整一盘盛满药的药碗。
“慢着……”
喊完,景笙就觉得自己实在多事,人家姐姐再怎么嘱托,那也是人家的事情,自己在这掺和个什么劲。不过,既然喊都喊了,也只好硬着头皮下去。
“倒掉!”
“君公子如此作为可觉得浪费?”
君若亦抬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我浪不浪费和你有什么关系”。
略一思索,景笙道:“君公子可知道要熬这一碗药得需多少工夫,又可知道边关将士若是受了伤会如何?”
“那你说。”
“这熬药须先将药物置于容器中,加冷水浸泡一盏茶到两盏茶的功夫,加盖,放火上加热煎煮。先用武火煎煮,再用文火煎煮,在煎煮过程中,还要注意搅拌,以免糊锅。文火煎煮一盏茶后,再滤取第一次药液,然后加适量热水,依上法煎煮,取第二次药液。如此多次,取药液混匀,再加水方能服用。君公子这一碗药熬出来功夫绝不简单。至于边关将士……我听闻定西军的将士受伤后,非战之时,可在营地附近挖草药捣碎敷在伤口,那草药不经处理,敷在伤口往往比盐酒更为刺激,战时受伤将士会被随即转移到民居,或者就地丢弃……药,那是没有的。”
煮药的过程景笙的确是在书上看到的,但后面的么……好吧,有她杜撰的成分在里面,但是骗骗君若亦问题应该不是很大的……
更可况,定西军,可是齐旻瑜所在的军队。
君若亦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药碗。
“你就是这么骗人喝药的?”
景笙怔了怔,也不知君若亦究竟有没有识破他,便摊手道:“喝不喝最后不还是在你决定。”
却见君若亦端起药碗,手指扣在碗沿。
景笙暗暗道,喝吧喝吧。
君若亦突然把头扭向景笙,薄薄的唇勾起,“你不是也受伤了,这里药还有这么多,不如一人一碗。”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浪费。”
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景笙无言看着君若亦塞给自己的中药,黑漆漆粘糊糊一片,这药只是闻闻就足够让人叹气了……
“咳咳,君公子,多谢你上次的药,我的手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喝药。”
“君公子,不知牧流芳可抓到了?”
“喝药。”
君若亦,你只会说这两个字了么?
无奈,认命,景笙仰头灌下。
苦到极致的药汁顺着嗓子灌进胃里,一路灼烧胃壁,那种滋味……言语难以尽述。
那厢,看到君若亦喝下药的表情,景笙好歹心里平衡了些。
放下药碗,景笙看看君若亦戒备森严的院落。
“君公子,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能走了?”
君若亦摆手让侍童把药碗收下去,手指从床边的台子上取下一套棋谱,另有侍童在君若亦的塌上架起一个矮几,君若亦将棋谱摆在桌上,右手执起一枚黑字落在一侧。
“不是我让你来的。”
言下之意,你能不能走不要问我。
景笙试着出门,不到门口已有人拦住她:“景小姐,王爷的意思是让小姐不妨多呆一会。请小姐不要让小人难做。”
景笙只好又回到君若亦的房间,君若亦的房间里外一共三层间房连在一起,最里间是存放杂物的,中间是君若亦的卧房,最外间是个耳房,塌上摆了小桌,桌上茶壶茶杯精致,似乎是会客所用。
第二次进来,景笙却是一眼看见耳房侧的一个小书架。
仔细扫下来,景笙有点失望,怎么一排都是军事相关的,想想反正也没别的书好看,凑合凑合好了。
抽了一本下来,景笙坐到塌上看了起来。
果真,书没有难看的,真要看进去了,都是有趣的,景笙挑的恰是一本讲行兵布阵的书,书中列举了十来种阵法,细细分析了每种阵法的优缺点,和变阵难度人数,最后还举了好些实战的例子和队列图样,本该是无聊的打仗倒是写的颇具意趣。
景笙坐在塌上,一页页看下去,竟忘了时间。
一墙之隔,君若亦坐在塌上下了好一会的棋,渐渐觉得无趣。
推开棋牌,手掌贴上胸前的伤口。
确实是凶险的很,太医说那一剑再刺深一分或是刺偏半分,穿透胸膛便是大罗神仙也没得救。
喝了药确实感觉好很多,君若亦这么想着,才记起景笙似乎没走。
示意阿离去外间看看,阿离很快跑回来,一脸古怪:“公子,那个景小姐一直在外间看书,半点想走的样子也没有。”
君若亦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午时三刻。”
算算,从他开始下棋,现在竟然已经过了有一两个时辰,景笙竟然一直在外面看书?
君若亦掀开被子,阿离连忙上前扶住君若亦。
君若亦推开阿离,自己下床,站直了身,伤口其实已经开始愈合,他也躺了够久了。
走到外间,就看见景笙斜靠在塌上,手背撑着白皙脸颊,略略侧过脑袋看手里的书,弧度优美的嘴唇微抿,一双淡色的眸子凝起浅浅光晕,视线专注而认真。
不得不说,此时的景笙,让君若亦升起一种,眼前的人也没这么差劲的感觉。
想来也是,自己的喜欢的是齐旻瑜,景笙喜欢的沈墨,他们两个本不存在矛盾,景笙再好再坏和自己又无关系,自己何必一直针对对方。
毕竟名义上他们还是一对未婚夫妻。
书页越翻越薄,景笙看完最后一页,将书放下,伸了个懒腰,眼睛还半睁半闭着,突然一只手抽出了她的书。
“秦氏十八阵法?”
景笙点点头,倒是此时才想起自己还在晋王府里。
“这书如何?”
“很好。”景笙斟酌着问道,“君公子,不知你现下伤处如何?”
“还好。”
“那不知道我现在是否能走?”
“你想走便走。”
景笙叹气,好嘛,又走不成了。
午膳时间,君若亦的房间里摆了整整一桌的菜肴,香气扑鼻而来。既来之则安之,景笙入席,好在君若亦也不像要给她难堪,吩咐人摆了两套碗筷。
晋王府的厨子确实不错,一段饭吃的景笙食指大动。
温饱得以满足,景笙的心情随之变好,被囚禁似的留在晋王府里也不觉得难受,转身抽了本书,待要继续看。
那边君若亦倒是开口了:“你喜欢看这类的书?”
“不算是吧。”景笙捧着书道,“不过你的这些书确实有趣。”
“这些不是我的。”
“?”
“别人的。”
景笙略一思索便道:“是齐小姐的?”肯定语气。
君若亦点点头,坐在景笙对面,手臂一伸也抽了本书下来,语气难得柔和下来:“确实是她的书,我借来看的。”
他的目光流连于书册,竟有些温柔的感觉,让景笙都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