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时,高窗被打开,吊篮悬下。
景笙攀上桌椅堆,举起短弩,半睁眼对准准星,放火药的位置被换成了一颗圆润饱满的鹅暖石,那是她从月季花盆中取下来的,待吊篮完全落下,景笙对着高窗打开的洞口用力按下机括,只听“嗖”一声,鹅暖石飞射而出,接着一声痛呼后,出现了沉闷的倒地声。
抢前两步,景笙走到高窗边,高窗不够人爬出去,伸手却远够,景笙一手拽住被刺中倒地的人,一手将匕首卡在对方的喉部。
这一切景笙做得意外流畅,行云流水般。
对方显然没能反应过来,张口就要大叫,被景笙一指压住喉管,动弹不得。
等了一会,没有其他反应,景笙这才觉得庆幸,关押他们的面具女太过自信,居然只叫了一人来送饭,外面的看守似乎也离得颇远。
等对方不再试图挣扎,景笙才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话,你选择点头或者摇头,但不许出声。”说着将冰凉刀刃更加贴近送饭者的脖颈。
对方连连点头。
套话的艺术景笙学得不错,很快从对方的回应中知道这里在远郊的一间被改造过的宅子里,绑架她的面具女并不在这,宅中只余下十来个人,其中看守在他们屋外的只有两人。
知道这些后,景笙心里顿时有了底。
用短弩的弩身将送饭者打晕,景笙在她身上摸索可用的物品,打火石,一串钥匙,一柄短剑,最后在衣兜最深处摸出了一个令牌,对着光线一看,令牌正中印着一个“芳”字,底角不易察觉的地方还有一行小字,“西凉齐纳亚部族”。
西凉使臣进入皇王朝帝都已有些时日,景笙也有所耳闻,却没想这次的绑架者竟然和西凉国有关。
将令牌塞进怀中,景笙边攀爬而下边嘀咕,果然是王爷之子,连惹个麻烦都能牵扯到别国。
“结果怎样?”
景笙一五一十把得出的结论告诉君若亦,末了把短剑丢给君若亦。
君若亦握着剑,似乎有些诧异:“这剑为什么给我?”
景笙扬扬匕首,笑道:“我已经有了,只是给你防身,挥不挥得动还是你的事情。”
此话甚是耳熟,巧不巧正是君若亦昨晚拿来噎景笙的话,此时还施彼身,君若亦语塞一时,没再拒绝,执起短剑抱臂坐回床边。
被打晕的送饭人很快恐怕不过多时就会被发现,景笙略作休息,又把注意打上了正门。
想了想对君若亦道:“一会恐怕要麻烦君公子在床上装病。”
君若亦点头算是知道。
景笙对岭儿低语几句,只听岭儿锤着大门,鬼哭狼嚎起来:“快来人啊,来人啊,我家姑爷突然晕倒了,快来人找个大夫啊……”
这番叫嚷了一会,门锁倒当真开了。
守卫女子堵着门口警惕地瞧着房间内四人,“你们说谁晕倒了?”
剩下三人默契的指向躺睡着的君若亦。
君若亦确是脾气不好,也确是外表出众,不说话只端着一张冰雪容颜已经能俘获簇拥不少,睡颜杀伤力尤其巨大。
守卫女子原本还不大乐意,但一见君若亦,二话不说便道:“那可要我去请个大夫?”
“不用了,只要取些东西过来就好……”
“什么东西?”
景笙笑容真诚地招招手,守卫女子不自觉凑过去听,还没听进一个字节,只觉颈部一痛,知觉全失。
还在屋外的另一守卫觉得不对,正要回头来看,景笙掏出短弩,鹅暖石打在守卫右大腿上,守卫随即右腿一软,景笙直扑而去,趁着对方身体失控,用短弩弩身干净利落敲晕对方。
干完之后,景笙半膝跪地,轻喘两口。
连续敲晕三人的活动量对她而言还是有些累了,更何况初次下手,不容失败,紧张心理更添加了疲倦。
稍缓过气,景笙将守卫和顶上送饭者皆拖进屋内,除去阿离,三人都换上了衣服,而后将晕倒的三人塞进床榻中,伪装成睡着模样。
出了房间,才清楚发现这也确实是在一个宅子中,四面围墙建的极高,小路曲折多而繁复。
虽然宅中最多只剩下四五人看守,但景笙仍走得十分小心。
绕了几次道,避开剩余看守,好半天绕道正厅。
找到正厅那么出口应该也不远了,景笙打了个呵欠,趴在桌上睡了一夜,身体本就疲倦,方才又强打精神动武,现下放松下来,难免有些倦怠。
手指按住太阳穴,景笙漫步走着。
正在此时,突然一个人影自路尽头拐角处闪现,那女子看见他们四人,神情几乎转瞬从愕然到恍然,拔剑直刺向走在最前头的景笙。
景笙反应过来想闪身躲开已来不及,弯腰躲避对方势必会就势刺下,急中生智,掏出短弩架在胸前,预备用短弩弩身挡住剑锋。
没想,还没等剑锋到身前,女子已滞住脚步,双手按着腹部,不可置信地看着血液从腹部一汩汩流淌而出,一柄短剑正插在其中。
景笙收回短弩,两步上前,撕下衣服下摆,小心堵住女子正在流血的腹部,女子的视线绝望而涣散,嘴里不住吃吃呓语。
景笙闭了闭眼,头也不回的沉声问:“君公子有带金创药么?”
一个精致的小瓶子丢来,景笙打开瓶盖飞快倒出一些抹到伤处,围着剑身尽量将血液止住,她能力有限不敢保证拔剑同时是否能掩好伤口血,便只简单处理。
做完后,又将瓶子丢还给阿离,起身对君若亦道:“多谢君公子救命之恩,我们还是快些离开。”
当下率先出了门,阿离张张嘴,也只扶着君若亦紧随其后。
门口无人看护,景笙拔下门闩,推门而出。
宅院之外是一片如茵绿地,看样子里城中还有不远距离,景笙转头问君若亦:“君公子,路还很长,是否走得动?”
君若亦却不答反直白问她:“方才你是觉得我残忍?”
景笙摇摇头,见君若亦一副不信模样,才继续道:“你没有伤及要害,更何况当时情急,我能理解。”
君若亦定定看了她,拂袖而去。
景笙将后半句咽下,理解是能理解,可是思想观念的异同让她多少觉得不舒服,但对方毕竟是为了救她,景笙亦不想不知感恩。
走了一段,手上沾着粘稠血迹实在不舒服,景笙带着岭儿找了一处溪边清洗手臂。
洗罢,君若亦早已走得没影。
既然没了危险,景笙也不想再追,只在后面悠闲走着。
漫步走来,天色渐晚。
不知走了多久,岭儿拉着景笙的衣角道:“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景笙摸摸肚子,好吧,她也饿了。
沿途只有些农户和小庙,倒真没有吃饭的地方。
不过也实在走得累了,景笙盘算,实在不行,付些银两,找家农户歇歇脚吃点粗粮充饥。
这样的念头刚起,眼前便闪出一座前四合后四合的大围墙,墙内隐约可见高低起伏的屋顶,几座接连。
景笙走到正门,瞧见一个小沙弥尼穿着一身缁衣,正一下一下用笤帚扫着大门前的灰尘。
大门正中是一块牌匾,景笙瞅瞅牌匾上那三个字,颇为无言。
静禅寺。
兜兜转转,竟然还真到了这里。
稍微向里去些,就能听见不绝于耳的诵经声,并不整齐,但配合着从寺内飘出的淡淡佛香味,却也不让人觉得烦躁。
景笙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解决五脏庙比较重要。
宁岚带她去的那家素斋馆据此也不算很远,景笙依稀记得道路,凭借良好路感,景笙找到悠然居,因为距城里较远,时辰又已迟,陶然居里食客不算很多,点了的素斋很快上来。
纯天然的食材做起来虽然没有现世五花八门的作料,但好在也没有什么化肥添加剂与环境污染,两相抵消,滋味倒不比现世的差。
填饱肚子,景笙也不急着赶路,反正现下回到景府也已经迟了。
静禅寺香火鼎盛,声望甚高,夜间也不闭户,更辟出一院供来往行者借宿暂住,分文不取,只要求借宿者每日上一柱香,诵一篇经文。
一传十,十传百,倒成了件雅事,甚至有自诩雅人的女子专门来寺中借宿。
此等风雅之事一向和景笙无缘,这次难得有机会,景笙瞧瞧夜色已沉,便带着岭儿上门借宿。
一觉无梦到天亮,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起来洗漱。
到正庙前的巨鼎香炉上了柱香,景笙伸着懒腰在寺里闲逛,逛着逛着绕道寺后,见一条溪流穿过寺后园中,一墩石桥连接两方。
此处无人看守,也没有标注,景笙好奇之下越过石桥。
过了之后,才发觉唐突,密丛掩盖下一方方凿得平滑的石板矗立在泥土堆积的小包上,这里竟是一片墓园。
景笙刚要退去,忽见里面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再一分辨,那流云长发如墨流散除了君若亦别无二人。
君若亦确实是说要来找静禅寺,可是,怎么会是来墓园?
寺中墓园死去的定然都是寺里的僧尼,这和君若亦……怎么也牵扯不上关系吧。
景笙暗自想着,没想那边君若亦双膝一屈,竟是跪在了墓前。
边跪君若亦边伸出修长的手抚摸着墓碑的表面,温柔而细致,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语调温和,倒不像是景笙所熟悉的君若亦。
这样偷窥,实在有窥探人家隐私的感觉。
更何况,这样的君若亦也让她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景笙对着墓园虚拱拱手,转身退离,低低呜咽的风声里听见君若亦清冷的声线染着难以言说的压抑感,隐约能听见破碎的词汇……
似乎是……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