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使臣驿馆。
“主上大人,那帮山寇如何处置?”
牧流芳一手托在腮前,一手解开面具系带,灵巧手指拉下面具,随手将之一抛,面具下是张十分薄凉的面容,薄唇,高鼻梁,尖下巴,五官瘦削,极具西凉国皇族的特点。
“杀了,一个不留。”
“是,主上大人。”
跪在地上的黑衣属下迅速准备退离。
牧流芳拎起桌台上的茶壶,倒了半杯,闭眼一饮而尽,轻呔一声,睁眼道:“先别走,那两人呢?”
“回禀主上大人,自山寇窝中带出来后,没多久两人就在关押的屋内熟睡。”
“可有什么亲密举止?”
“没有。男的在塌上睡着,女的趴在桌上睡着。”
“好好看着人,倘若弄丢了,你知道后果……”
“是的,主上大人。”
牧流芳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香茶,醇香的滋味让她满足的叹息。
西凉国毗邻皇王朝,位置条件却远不如皇王朝,东面是一望千里的黄沙漫天,常年高热,寸草不生,北面则是一片已然半荒的草原,八大部落有五部皆是在这里崛起,那里常年征战不断,为了一条小溪争斗十来年稀松平常,茶叶清水更属稀有物品,未出使之前她从未想过竟有一处天地能青山绿水,风景如画。
在那之前,她对皇王朝的认识不过是一帮乱不成形,衣着繁复的蠢人,胆小懦弱,战力底下,简直不堪一击……
牧流芳想想又摇摇头。
不,也是有例外的,那个叫齐旻瑜的女子,居然只带了一支不足百人的骑兵就敢来挑战他们的狼驼队,两方杀红双眼死伤惨重,血流成河,可战后仔细一核对,竟是她们的人死的多些。
简直匪夷所思……
尽管不想承认,但齐旻瑜确实是狠狠杀了她们的煞气。
不过现在……牧流芳喝了两口茶水,忍不住大笑起来。
齐旻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会承认别的女子为妻主,真假不论,牧流芳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中甚是快慰,没想到不过是在城郊看到山寇劫人,都能捡来如此一个大便宜,且这位公子还是个王爷之子,若能带回西凉,再暗地放出消息,怎么也能叫齐旻瑜投鼠忌器。
想得美好,牧流芳禁不住又大口喝下一杯茶。
不想,喝得急了,乐极生悲呛到喉管……
“咳、咳、咳……”
同一时间。
“咳、咳、咳……”
“人已走了,有事直说。”
景笙自桌边站起,低声道:“方才说辞乃是权宜之计,还望君公子见谅。”
君若亦也缓缓坐了起来,手肘虚撑,看着仍旧无力,想来那药性估计时间不短。
“我知道。”
君若亦深吸口气,猛地自床上下来,脚一沾地,人就歪向一侧,阿离眼疾手快上前搀扶,君若亦挥手推开他,硬是自己下了床。
此时已见汗水浮在君若亦光洁的额前,甚至一两滴从鬓边落下,但依然淡漠表情,也不曾有想要求助的意思。
这样的画面,景笙虽是初见,却直直涌上了熟悉之感。
无法控制自己躯体的感受有多难过,她深深记得,记忆犹新。
是以,她也没提过帮忙的话。
这种时候去帮人忙,无非是提醒对方现在多么无能。
君若亦扶着床栏,站直了身,才开口平静道:“此事是我拖累了你,景小姐若有方法离开,可以不用顾我。”
景笙一时没能判断出君若亦究竟是说真的,还是反讽。
大约是看她无害,她并没被搜身,身上藏着的短弩还在袖中,除此以外,衣袋中还放了一把带鞘的匕首,也尚在怀中。
伺机而动,并非全无可能。
“君公子说笑了,连你都出不去,我怎么可能出得去?”
君若亦垂着头:“我只是同你说下罢了,出不出得去还是你的事情。”
景笙这下听出来了,君若亦的意思倒是真的,不过这人也真奇怪,分明是好心,却不肯好好表达,非要说得这么惹人厌烦,其实换种说法,别人也未必会觉得他无理。
大约还是因为出身太尊贵吧,根本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和意见,也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
挥开胡思乱想,景笙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比起方才呆的茅屋显见要好上许多,红圆木梁柱,梨木桌椅,雕花窗棱,封闭的窗台边一溜木架,架台上垛着点燃的油灯和几盆新鲜的月季,淡淡清香,配着浅色幕帘更添幽雅,看起来像是某家客栈的上房,区别大概也就是这里所有的门窗都被锁死,即便再用力也推不开。
房间里唯一的通口只是屋顶的一个碗口大的通气口,透过通气口外面的天色黑沉阴暗,景笙估计了一下,从她出来买笔墨以后,现下应该约摸是亥时(晚9点到11点),景家发没发现她消失不知道,但君若亦丢了必然是有人来寻的。
君若亦下床后,扶着梁柱同景笙一样细细看过房间,试着走了两步,最后重又坐回床榻。
房间里没人说话,各自安静。
君若亦和阿离坐在床边,景笙和岭儿则坐在桌边。
夜渐渐深了,更鼓声遥遥传来,显得十分渺远,景笙想想问:“君公子,你现在感觉比起之前初中毒有恢复些体力么?”
君若亦摇摇头:“没有。”
虽说不上一筹莫展,但君若亦的回答也的确叫人沮丧。
“那君公子先歇息吧,明早看看是否有力气,我们再做打算。”
这么想着,疲倦也似乎涌了上来。
景笙趴在桌上,正待睡觉,听见君若亦轻声的回话:“今日多谢,之前是我言语多有冲撞,见谅。”
那声音很是细弱,景笙差点以为是幻听,忙扭头看去,君若亦已在阿离的搀扶下紧闭双眼躺下睡去。
景笙笑着摇摇回过头,真是别扭的不怎么可爱。
这样也才想起来,再怎么冰山冷酷,君若亦到底是个少年,尽管行为举止让人忽略了年龄,但有些事情却无法掩饰。
喜欢的便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假辞色。
虽然时常很惹人厌,但随性如此,毫不拘泥,当真叫人羡慕。
清晨时分,微光自通气口投落下一片柔和的光斑。
远处鸟声啾鸣,叽叽喳喳不绝于耳,开得娉婷的月季在晨光里煞是美丽。
房间里没有洗漱用具,只有一壶喝剩了的凉茶,四个人实在洗漱不便,好在没一会,有人打开了房间内的一扇高窗,打了热水的木盆和早膳都吊在篮里送了下来。
看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关人,高窗开得高度足有两米多,即便胳膊够得着,也没法想着自这里打晕人从窗中逃脱。
洗漱用膳毕,景笙目测了屋里物品堆积的高度,全部堆上,也未必能够到屋顶上的通气口,但是高窗却够得上。
只是,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景笙也不敢贸然行动、
值得庆幸的是,一夜以后,君若亦的气力恢复了一些,至少不会连行动都有麻烦。
没了后顾之忧,景笙就打算多少先尝试一下。
半天过去,房间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如果不是隔音效果极佳,那就是因为实在距离闹事较远,显然以古代的生产力而言,后者可能性要大得多。
算了算下次可能的送饭时间,景笙和岭儿将桌椅堆叠起来,放在一侧,静待送饭人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