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乡道很安静,远处天边正晕出一抹橘红,大片大片的原野还沉睡未醒,风里吹来清冽的泥土芬芳。
梅阿伯悠闲地赶着牛车喝着小酒,偶尔嚼一颗苏换送的鱼丸子,会咂着嘴赞一句,“小姑娘,你手艺不错嘛,以后一定找个好夫婿。”
苏换得意地看霍安一眼。看吧,姑娘我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是很有用的。
霍安鄙夷地回看她一眼。阿伯,你不了解这朵奇葩,每天都可以闹妖蛾子,还每天不重复。
苏换一自我膨胀就想哼歌,于是摇头摆脑地哼哼起来。霍安觉得很无聊,这破牛车真心没有他走路快。
忽然,苏换姑娘的哼哼声变了调。她哼了两声,喊,“霍安,霍安。”
霍安转过头看她,发现她歪着脖子,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看着他。他心中顿生不祥,这是闹妖蛾子的前奏?
事实证明,他不幸言中了。
苏换哼哼唧唧道,“霍安,我头发卡住了,快帮我取出来。”
霍安歪头仔细一看。可不是,得瑟的苏换姑娘摇头晃脑,结果把自己美丽的秀发晃悲剧了,一缕黑发绕在柴枝桠上,它,打结了。
哦,霍安好想自己能仰头长啸。
苏换扯了扯,扯不出来,歪着头不敢动,眼泪汪汪地瞅霍安,“霍安,快点嘛。”
霍安沉住气去解那缕黑发。
苏换哼哼,“霍安,好痛啊。”
霍安沉住气继续解。
苏换哼哼,“霍安,你用点力。”
清风中,梅阿伯听着听着,心惊肉跳。这两个血气方刚的孩子,在车后面干什么呐?
还有,小姑娘怎么不喊哥了?
苏换还在不知死活地哼哼,“霍安,你快点嘛,我好痛……啊啊啊……你轻一点……别那么大力……”
霍安在晨曦中慢慢胀红了脸。姑娘,你不要哼得这么荡漾好不好?谁听到谁误会啊。
终于,霍安哆嗦着手指,将那缕黑发取出来了。
苏换松了一口气,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条灰布帕子,慌慌忙忙将头发包起来。可不能再卡住了,扯得她头皮痛死了。
忽然瞄见霍安,发现他面色有些不寻常,仔细瞧了瞧,忍不住道,“咦,你热呀?脖子都热红了。”
霍安悲愤扭头,去看路边。
一缕晨光从山后猛然蹦出来,霎那金光照四方,苏换眯着眼大吼一声,“梅阿伯,出太阳咯!”
过了巳时,牛车终于晃悠到了庆余城东城门。
进了城门,二人就和梅阿伯分道扬镳了。分别前,梅阿伯眯着眼睛,意韵深长地看了苏换又看霍安,最终忍不住悄悄问霍安,“阿安,这小姑娘真是你堂妹?”
霍安咬着牙点点头。
苏换瞄着远去的牛车,紧张问霍安,“他刚才干嘛那样问?他是不是瞧出破绽来了?”
霍安沉默往前走。
苏换姑娘,方才在牛车后面,你叫得再荡漾一点,不要说梅阿伯,连牛它都会怀疑的。
庆余城是个热闹的城。
苏换感觉自己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房子,一时又忍不住鸡血沸腾。东蹦蹦,西跳跳,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街上好多东西都想买。
买?
这个字滋啦一声,浇灭了苏换姑娘满腔鸡血。话说她现在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好不好。
于是她严肃地去看霍安,“当铺在哪里?”
霍安愣了一愣,忽然想起那颗玉白菜。他拉拉苏换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去巷子口。
那巷子口人少,霍安从腰间摸出一条烧炭条,蹲下来写:“母亲的东西,不要卖。”
苏换道,“我不是卖,我是当。我有钱了,会赎回来的。”
霍安写:“你究竟要买什么?”
苏换严肃道,“姑娘家的事,男人不要随便打听。”
霍安摸摸额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黑色钱袋,递给她。
苏换往后一缩,坚贞道,“我才不要你的钱。”
霍安好抓狂。
苏换却认真道,“霍安,我脸皮厚也是厚得有限度的。你救了我,我却赖着你白吃白喝,这时还用你的钱,会被雷劈死的。我还没嫁人,还不能死。这颗玉白菜,我娘给了我,就是我的。何况我是当,以后我会赎回来的。”
霍安觉得这姑娘难得展示一回气节,于是遂她所愿,带她去了一家当铺。
经过苏换舌灿莲花力辩掌柜,那颗玉白菜成功地当了十两银子,并约定三个月内赎回,逾期便由当铺自行处理。
苏换揣着银子走出当铺时,瞬间觉得自己脱胎换骨,找回了大爷感觉。霍安跟在她身后,黑葡萄眼闪着沉静的光,唇边有似有似无的笑意。
苏换转过身来问,“霍安,你饿了没有?我有钱了,我请你吃饭吧。”
霍安点点头,一脸你说了算的表情。
于是选了一家名叫逢春居的小酒楼,二人上楼,就窗坐了。已过吃饭时辰,二楼唯此一桌,十分安静。
因为霍安不会说话,又不挑食,苏换便不客气地直接点菜了,一个芙蓉鸡片,一个黄焖排骨,一个酸辣翠黄瓜,一个素炒青豆角,一个白玉鲜菇汤。
霍安看了看,嗯,两荤两素一汤,这姑娘搭配菜还是不错的,也没得意到完全忘形,跑来山吃海喝。
太阳很好,坐在对面的姑娘正忙着点数银子,把碎银分成了两小堆,像只偷到粮食的得意小耗子。
忽然,小耗子将稍大的一堆碎银,用布包了起来,支到霍安面前的桌上。
霍安不解地眨眨眼。
苏换斩钉截铁道,“霍安,你拿着。我拿着,很容易出意外。比如,弄丢了,被偷了,以及花光了。”
霍安又哭笑不得,把银子推回去。他怎么能拿一个姑娘的钱。
苏换又固执地推回去,“你看,我们回桃花村后,我根本用不着花钱。”她愣了一愣,小心翼翼道,“霍安,你是不是不让我回去了?你是不是要在城里扔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