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尧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爱站在窗口,像是有自己预想的人会出现在那里一样翘首以盼。同事问她为什么总爱在休息时间站在窗口,她总是回答:“累了,看看外面的风景。”可是谁都知道,坐落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的小公司有什么风景可看?也就一笑而过,当作午饭后代替“吃饱了?”的招呼。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从车里出来,很不情愿的样子被一个女子拉扯着,还是不愿意走,那女子双手叉腰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后才垂头丧气跟着往公司这边走。
后来,他们就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高尧快步走回座位,一抬头眼里就装满了龚书信,眼神相对望又闪开,高尧假装整理桌面早已分类整齐的文件。只听见女子问办公室靠门边的同事:“请问周琦是在这个办公室吗?”
高尧惊叹于这个世界的逼仄,在此地遇见故人的几率竟高至此。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龚书信不停地往这边看,同事说了句:“稍等。”拿起电话,那个她认得的鞋店的火一般的女子问完后拉着龚书信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高尧内心竟有不快乐的疙瘩在冒起。
后来她看到龚书信往自己这边走来,脚步渐渐近了,她却难以坦然迎接,甚至理不清自己此刻的相法,突然紧张起来,从小她就是个不够坦荡的孩子,班上有谁的东西被偷,即使不是她干的她也会忐忑不安半天,深怕别人怀疑自己。此刻不过因为一个曾经和自己有瓜葛的男人偶然出现,可是如今对他甚至觉得已经没有思念,若真的说回忆她觉得不过是回味那段还算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罢了,那段她曾经以为是彼此相爱的时光,也不知道是否自欺,可她总是逼着自己这样想。
“在忙?”龚书信先开口。
“嗯。”高尧不小心打开上网网页又关掉,双手不断移动鼠标。
“工作还好吧?”
“嗯。”
“哦,今天朋友有点事过来找她姐姐,叫我一起送她过来,所以,呵呵。”龚书信一紧张就会扶眼镜,高尧曾笑他这镜框是买来掩饰紧张用的。
“嗯。龚先生,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我还有事要忙。”高尧假装不在乎他和谁在一起,只要不被自己看见。可是她受不了自己的刻薄与表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一副受害者模样。
主管一出来龚书信没对高尧说什么就迎上去。
三个人一起走,像是发生什么匆忙的事情一样,高尧没像以往那样走到窗边像目送莫一凡一样看他们离去。只是默默地拿起电话开始了新一轮行业杂志的推销。
“姐,你实话告诉我你现在对他还有感情吗?你当初不也是同意离婚吗?再说了出院以后不是听说你在这里跟一个比你小的男人同居了吗?我虽还没机会拜访,但你要不是对他死心怎么会离婚?他昨晚还埋怨我说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不知道他哪来的逻辑,一直重复这句话。”周云舒火气十足咄咄逼问周琦。
周琦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着组织这个问题的答案。与周云舒不同,周琦是个稳重庄雅的女子,任谁都看不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六岁孩子的妈妈,看起来像是年轻干练沉静内敛的未婚白领。她蹙眉问周云舒:“除了说威胁的话外,有没有提到我们母子?”
“我一听完就挂电话马上关机了,你不知道他那说话的语气真像一个不要命的疯子,真会把我杀了的,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啊?打你还是一两次吗?要不是那次打到你眼部骨折我也不会这样对他,我是怕你心软又袒护他才这么做的。再说了,谁知道他哪天会对小同做出什么?他现在无业游民一个,不肯吃苦,天天抱怨社会,这种人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界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周云舒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自己一直以来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对卓成松的不满。
“你不懂,真的,有些事情只有我明白。”周琦怅然地从咖啡店的窗口往外看,人流如织,在春天这个有着明媚阳光的中午。
“他若再来找你,你就叫他打我电话我和他聊聊。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们在一起是经受很大的家庭压力才得以被成全。那时候,我父母尚在,他们对他的态度连我都看不过眼,嫌他是农村的,没读过什么书,还是个过年过节不能回家和亲人一起的公交车司机,还有你,你也跟他们一样对他有成见。他一个男孩子像照顾自己的父母一样无微不至照顾我爸,我爸住院那年卓成松在医院照顾他不说还帮忙端屎端尿连我妈都被感动哭了。我妈弥留的日子最亲近的人也是他,我哥他们那时候在干嘛?还在出差,为了几个破钱。真的,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他失业后才这样,总觉得自己不能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家里的开销都是我挣来的他内心有痛啊。”周琦说完也不在龚书信面前掩饰,双手搓着脸眼泪不住往下淌。
听周琦说完,周云舒的脸也温和了下来,不再说话,像是很愧疚,因为之前的反对是她极力煽动自己的父母和周琦的父母。
龚书信本从一开始就重温自己刚才和高尧见面的情节,但周琦的话也有进入他的脑海,他看了一下她们姐妹:“要不这样吧,云舒你要是还有他号码就把他约出来当着大家的面谈谈,道个歉,说你当时不是故意报警什么的,解释解释,小同怕是很久没见过他了吧,也把小同约出来,见了孩子说不定气就消了,事情可能就没那么严重了。”
周云舒不太情愿把电话拿出来看了通话记录,回拨过去。可是那边已经关机。
三人一时无语。最后还是龚书信开口,他从一路上过来就一直忍到现在才问:“琦姐,你之前不是教书的吗?怎么现在”
“哦,呵呵,你看我们多久没见了?做这一行都三年了,现在是小公司的小主管,一个部门也就四五个人。你呢?现在干什么了?之前云舒说你和她准备创业来着,现在她半途而废,你还在忙这事吧?”周琦脸上终于放轻松了些,显出与年龄不符的长辈对晚辈的和蔼可亲。
“人家现在可是大老板了,把整个学校的头脑发热的师弟师妹都招揽过来,做着先富带动后富的伟大事业呢。”周云舒装作不屑一顾。
龚书信不理她,继续装作漫不经心问周琦:“你们部门才四五个人啊?那你对他们都了解吗?”
“我也是刚调过来不久,之前是做行政的,怎么?要教我什么好的管理招数?”
“不是,那个,是这样的,里面有我的一个大学的校友,今天看到她了,很惊讶,想问问近况而已?”龚书信下意识扶自己的镜框。
“哦?校友?什么关系的校友啊?校友你不会自己去问啊?”周云舒一脸的坏笑。周琦也斜眼微笑看着一脸窘迫的龚书信。
龚书信也不隐瞒:“是大学的女朋友,因不理解不体谅以及诸多抱怨分手了,现在知道自己的内心还是念念不忘的,分手到现在有见过一面,形同陌生人。”
“好可怜的身世啊!我该同情你吗?告诉我,分手是谁提出来的?”周云舒一副悲天悯人相。可语气里还是充满惯有的调侃。
“是我,我那时实在是很累,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很无助,可是她基本上是不过问我的事情,像是理想主义的人,认为我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不用多问,或许你会觉得我比较鸡婆,可是当一个人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自己的女朋友好像漠不关心,这是何等的郁闷。”
“可是沟通是双方的,你应该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而不是硬生生藏起来等别人主动去挖,或者你的感受对方也正在感受着,因为你忙,你肯定也没时间关心她不是吗?据我所知,她是不善嘴巴上的言辞可心里是滚烫的。到现在我们已经接触两个多月,那天我叫她帮忙买鞋,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或者心里很是不愿意,可是她不像别人一样表露出来。打电话给客户却又是另一番摸样,声音甜美而热情,或许因为不是面对面的沟通,让她更自在。”周琦很是语重心长地看着龚书信。
“哦,怪不得那么眼熟,原来是在我店里买的鞋,怪不得那么熟悉。也不跟我说一声,怕我送给你啊。”周云舒惊讶插嘴。
“或许是这样的,分手后的这两年我才发现,有些东西若喜欢若爱真要珍惜,或许和个性有关,我正在做的事情是想挽回一点什么,我确信自己还是爱她的。”
“若不是只想为自己当初的草率买单而是确信就好,当你确信一件事就去做,结果不重要,也许它就摆在那里,但今天,你看不到它,还是如此美好不是吗?”周琦说完,周云舒啧啧称赞:“不愧是知性女子,我就说不出这么感性这么能安慰人的话。唉,我现在的愿望是那个该死的哦,不那个堂姐夫不要再打电话过来说阴森森的话就谢天谢地。”
窗外行人渐稀,龚书信有种毫无意义的徒劳感,热热闹闹路途迢迢过来本想帮周云舒解决烦恼,可总会这样聊到别的话题或是做别的事情,周云舒精神倒是放松不少,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不在掌握,只求如愿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