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是难得的晴天,太阳还是很含蓄在天空的云层中偶尔试探出头,正如高尧对莫一凡隐约的想念。是的,她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想念莫一凡,可是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手在写着莫一凡名字的那个号码上摁下拨打键。从来如此,她总不够主动,龚书信在与她分手的前一刻很悲戚地在电话里说:“这两年来,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情侣,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去为我们的爱情干点什么,而你总那样不紧不慢?你让我寒心,我的事情,我创业的艰难你总是漠不关心。我们就这样吧,东西就放你宿舍,爱怎么处理随便你。”先挂电话的不是龚书信,是高尧。在她的观念里,男女间不必每天搞花哨,生日就吃蛋糕吹蜡烛或者不,情人节不过舶来品过与不过和两个人的感情是否牢固无甚关系,在那里的总会在那里。
但是挂掉电话的那刻她还是泪如泉涌,她渐觉不是龚书信的问题,是他们双方在一起太久已经开始计较自己的付出,已经没必要再继续。可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放不下的,她给自己时间——一年,一年的时间若龚书信不首先联系自己,这段情也就只剩残骸。
她想不到的是龚书信竟然在整整两年的时间内人间蒸发,她把自己的号码一直留着不变就是等他的声音告诉她,他后悔了,但当她绝望的时候他还是毫无音讯。也罢,她已厌倦。也习惯,像那个一年后还是没换的号码,就算换也毫无意义,若不在乎,换与不换它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天在“百草园”里回来,她想了很多和龚书信的曾经,后来怀疑地相信一件事——是她不够主动才导致的分手。现在站在鞋店帮部门主管挑选参加公司晚会的鞋,她才领悟,与主动无关,一切皆因不够爱,她觉得是龚书信不够爱她,这两年来她对他的思念由多到少再到无,是个很痛苦的过程。
而这孤寂的生活又让她想开始另一段感情,她害怕这种回到宿舍里所有人都出去约会,只剩下她一个人假装在着迷地看书。
鞋已经挑好,按照颜色和高度尺码,款式是高尧自己决定的,有点恶作剧的味道,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挑了一双鞋头有蝴蝶结的款式,她没有埋怨自己打杂的身份,她只是不习惯,所以还有怨气囤积在内心里,偶尔细想会轻飘飘地刺激着她的自尊。生活不易,所有的梦自工作起就被逐个击碎。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像她这样在难得的休息日跑出来给或许此刻正在家和家人尽享天伦之乐的刚来的女主管买鞋,可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啊。
高尧没花心思选,一对码数就拿起找老板打包,店里客人寥寥,慢悠悠走进来瞅瞅然后出去的居多,老板在柜台前讲电话,高尧就顺势在试鞋的小沙发上坐下,她没约会,有的是时间,此刻也庆幸有这么一个“任务”交给自己打发时间。真是矛盾。
一坐下看着大街上稀落的行人,顿时觉得落寞。老板是个有魅力的女子,化着淡妆,那么灿烂的笑,像是对生活很满足,高尧不久前也像她那样肆无忌惮地笑。如今她再也不敢这样,在看喜剧电影时她会不经意这样开怀咧齿,但过后她总会觉得内疚,她觉得自己不该那样笑——妈跑到乡下外婆家帮忙承包土地种甘蔗的老板照料他的甘蔗——种下、施肥、除草、砍甘蔗、装上车,弟弟因为偷窃附近水泥厂的废铁出去卖被发现逃跑出去至今下落不明,她倒不是担心他,她妈说过他的命硬,磕磕碰碰死不了。她相信,又或者说不得不信。
她有点开始相信命运那种玄妙的东西,但日子还得继续,她要生活,好好地生活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只是这样安静的环境让她重复往日的胡思乱想而已。很突兀地,她像是开了窍,准备去改变点什么。想到这里她站起来径直走到柜台前。
“你好,请帮我打包这双鞋。”
“好的,请稍等。你等我会,客人买单,啊?哦,好吧,那先这样吧,你去忙,对了,昨晚昨晚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喂!喂!讨厌,竟然就这样挂电话了。”周云舒一边娴熟地打单一边嘟着嘴把手机扔在一旁,明显已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也不把客人当回事,毫不回避。
高尧在钱包里翻找钱,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可是她已经记住这个火一般热情奔放的小女子。
付完钱后,周云舒给了高尧一个满满的微笑;“谢谢哦,欢迎下次光临。”高尧面很久才扯出的一抹牵强的笑回应,这让周云舒很讶异,一般女子买自己心爱的东西时绝不会是这副像被人借钱不肯还的表情。
高尧是与两个同学一起合租的房子,她们没有双休,一个月四天假,读金融的出来去中国移动做客服,有时想想这世上也是没有绝对的事情,你读的专业未必是你以后就业的方向,有时即便往自己专业发展现实也未必答应,就像当时和龚书信在一起的时候她以为他就是自己的终身伴侣,那时候她觉得彼此是相爱的,偶有口角,也属正常,很快就复合。渐渐地问题就出现了。当龚书信在为自己的创业计划奔忙时,双方就突显矛盾,他说在自己的事业上她一直是一个躲在一旁双眼紧闭的旁观者,没有关心,没有问候,没有支持,从来没有主动过问他的工作进展和心里状况。那时候,她的父亲刚去世,也没和他说,怕他烦恼,再者觉得即便告诉他也没有任何帮助,只好自己一个人请假回家,那时候他打电话过去不知道她是在家里的。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大部分是因为部分需要说开的事情没有摆在台面上说清楚而形成的,可是很多时候我们却很难坦诚相对,有故意或善意的谎言,其实都是为了掩藏起自己不愿意说的部分。谁也难以说明究竟是因为什么。
在阳台上站得无聊,床上堆满租来的亦舒的小说,可她不想看了,她觉得越看整个人越阴郁,同学养的一只猫正趴在窗台上睡觉,很惬意。有时候她是羡慕猫的,它的一举一动都那么理所当然,爱玩什么玩什么,爱不理谁不理谁,天生的自私鬼。
她拿起电话眼睛一闭就给莫一凡拨过去了。电话刚通莫一凡就接了,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呃,那天我是有点失态,真不好意思,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就当做赔罪吧。”话一说完,高尧就对着半睡半醒转过头来的猫吐吐舌头。
“可以啊,有空,老地方吗?”莫一凡在电话的那头很爽快地答应。
“那先这样咯,晚上见,拜。”匆匆忙忙把话说完就挂掉电话,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很佩服自己的主动,或者,她想曾经开怀的自己又要回归了,这是好事。
莫一凡的眼神很恍惚,一直停在高尧的左边的蝴蝶形耳钉上,高尧静默吃饭,感觉到莫一凡眼光停留在这边更不好意思抬头,当她实在忍不住抬头时,眼光是扫视着周围的客人,嘴里一边说:“其实开这么个店也不错,客人真多。”
没有回答。
高尧终于忍不住往莫一凡那边偷偷看一眼,又迅速避开后明白过来他不是在看自己,就大胆面对他,莫一凡心事重重的样子,右手拿调羹不停搅拌已经凉透的花旗参鸡汤。高尧脸一热,深觉自己是太自作多情。就低头快速吃饭,心里莫名地苦闷起来。
匆忙吃完发觉莫一凡的饭菜还是满满的,她顿时气恼,就恶声恶气说:“你还要不要吃?不吃的话就走吧。”也不等莫一凡回答就招服务员过来买单。买完了就自己一个人收拾东西准备走。
莫一凡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不是吧,你吃那么快啊?我还没动筷子呢。”说完就闷头吃起来。
高尧站在一旁想: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发谁的脾气呢?人家又不是你的谁,何必这么小气?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失态,就微笑坐下:“我还以为你不吃了呢,一个人呆呆的在想什么呢?还没见过你这么认真。”
“哦,哎,嗨,没想什么,就店里的一个员工说要辞职,正想着怎么劝他留下,技术型人才,呵呵,走吧,吃完了。”莫一凡像是很赶时间一样拉着高尧的手臂就往外走。
外面已经亮起路灯,还有很多匆忙的路人赶着路奔往自己的目的地,公交车总是塞满了人,从没消停过奔忙的路程,他们俩并排站在公交站牌前,莫一凡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高尧兴致勃勃想找话题一起聊聊,看莫一凡兴致不大就沉默下来看着各路经过的公交车,她不知道莫一凡坐的是哪一路,已经过去很多辆了,他还不上车,所以就陪着他等。
“高尧,我觉得我曾经是喜欢过你的,直到第一次来这里找你的时候我还是这样觉得,可是可是我我的车来了,先走了。”莫一凡还没等高尧反应过来就跑上拥挤的公交车,融入人群里,连头也不回。
待高尧反应过来,扫视四周,不断聚拢过来等车的人群在瞬间聚聚散散,面孔替换。她不住地回味莫一凡上车之前说过的话,良久,还是不得其意,只好徒步走往集体宿舍走,她紧紧握着电话,不时拿出来打开名片夹找到“莫一凡”,却还是没有勇气拨过去。时间尚早,可天色已经灰暗,起了厚密的白雾。路灯在瞬间亮起,高尧被灯光打醒,把手机放进包包里,快步走回去。
莫一凡在车上懊悔自己刚才不小心就说出憋在心里的话,很想在熟悉的人群中消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见过两次司徒汇以后,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自在,甚至觉得每天都有人在跟踪他,他怀疑那个人就是司徒汇。司徒汇很多时候都出现在他和龚书信的聚会上,像一抹如影随形的幽魂。有时候是龚书信顺带捎上,有时候是他突然鬼魅般的出现。司徒汇每次都不和莫一凡打招呼,莫一凡对他妖里妖气的打扮本是敬而远之,也无视他的存在,加上龚书信为人随和,也不向他们介绍对方,司徒汇来了就招呼,待他坐下后还是和莫一凡聊自己想聊的。
司徒汇倒也无所谓,也许是了解龚书信,在他们聊天时他从不插嘴,可是暧昧的眼神不时往莫一凡身上扫,形同一个裸的扫描仪。莫一凡很多次都尽量避开把眼神递到他身上,有时实在尴尬就借口上厕所。
有次龚书信开着公司的车到莫一凡店里维修,司徒汇也在副驾驶座缓缓下来,在龚书信出门口接电话的当儿,他竟用手指轻若羽毛般碰了一下莫一凡。可莫一凡的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脸红,正如那天晚上在阳台与司徒汇身体触碰一样。
他本以为自己还是喜欢高尧的,一直不接受周云舒是因为高尧,总以为对方也如自己那样“原地待命”等着自己。现在想想到底是凭什么这样想?在同学的嘴里听到的版本是高尧大学期间都没男朋友的。
知道龚书信是她男友的时候,内心还是无比震惊的,他觉得这是老天给自己开的不大不小的玩笑,后知道他们分了手竟松了口气。那难道不是因为还喜欢着别人吗?怎么今天竟然说出这样不留余地的话?
莫一凡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者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他就开始骂自己神经病。骂完后才发觉自己已经坐过两个站,只好随着人流下车,走路折返。看着前路漫天的浓雾,顿觉内心也像是被这浓雾般的阴郁蒙蔽,烦躁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