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建此时终于松了口气,低着头像刚进监狱的犯人一样跟在高尧身后,见高尧坐下他也呆呆跟着坐在一旁,头还是低着。
刚开始高尧还是有点忌讳的,因为柯静毕竟是柯小西的亲姐姐(若真如柯静说的那样),可是她还是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柯小西这般桀骜不逊,甚至像没父母的孩子。
“你是小西的亲姐姐?”高尧问站在一旁苦着脸不断看着周云舒房间的和柯小西长得颇为相像的柯静,或许可以说柯静是安静版本的柯小西。
“嗯,三年前,小西就离家出走了,她怪我妈偏心,说让我上好的学校吃好穿好但让她六年级毕业后就出来打工,当时这些我都不知道的,只记得那次八月十五回家过中秋,我不见小西问我妈,我妈才告诉我小西已经失踪了几个月。”柯静小心斟酌词汇。
“几个月?那你妈当时为什么不报警?”高尧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一个活生生的人失踪了几个月竟然还能安心过节,而且失踪的人还是自己的女儿。
“我们家的事你们外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小西她埋怨我那么多年了,我也很自私,觉得不给我上学我就没法活了,我拼命读书,把成绩提到全校的前三名就是为了可以让我妈继续给我读书,我不知道小西心里的苦,小西去打工的时候我问我妈为什么?我妈说小西学习成绩不好不想上学,我就相信了,也许我不是真的相信,可我的自私逼得我理所当然地接受小西不爱学习的谬想。”柯静不是太愿意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毕竟是陌生人一个,而且高尧与小西有连结,觉得她或许已经知道了不少,没必要说太多,毕竟是小西的朋友,不知会不会与小西一样反对原谅自己。
高尧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不是小西姐妹的关系与身世,所以她听完后也没再问柯静任何问题,比如她的家庭如何,为什么会与小西年龄差距那么大,怎么认识的周云舒,和周云舒是什么关系等等,她都没多大兴趣知道。她只想当面问问李晓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小西做人流是不是因为他,在哪里做的人流,怎会这么不安全,可是她不敢当柯静面前问,一方面怕李晓建不敢在柯静面前说实话,另一方面是怕要是李晓建说出来,不能保证柯静会不会怪罪李晓建,毕竟是小西的姐姐,所以她叫柯静照顾好柯小西,把李晓建拉出门外另一边走廊的尽头诘问:“说吧,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多久了?”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李晓建是那样的人吗?”李晓建有不被理解的气愤,双手捆在胸前瞪着圆碌碌的像极他的妈妈的黑而大的眼睛看比他矮十公分的高尧,男孩的发育总是后知后觉般突飞猛进,像一支春笋,在你没注意到的夜晚瞬间冒出高而尖的头,甚是令人惊喜。
“那我怎么看你?你要我怎么看你?我该怎么看你?是不是现在嫌我多事了?李晓建,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弟弟,可你都叫我姐叫了那么多年,难道我就不能说说你?管管你?你这样子对一个女孩子!我能怎么看你,难道要我为你鼓掌大声喊叫‘李晓建做得好!’吗?”高尧现在已经是把他当做一个成熟的应该担当而不负责任的男人看待,所以难以掩抑内心的愤怒。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李晓建转身面向小区右边的路面平静地说:“我们昨晚见完面以后,她拉着我搭公交往很偏僻的地方走,我刚开始问她去哪里她不肯说,直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后来公车上差不多只剩下三四个人了我才不耐烦问她到底要去哪里,她可能是怕我生气跑回头就告诉我说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然后就跟我描述了那个所谓的很好玩的地方的好玩之处,她说得跟真有那么个地方一样,我一面听一面觉得真好玩,她还没描述完车就停了,我们走了两百来米左右的居住区,终于走到一个小诊所,我现在才知道是诊所,门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盏灯在门口像鬼火一样摇着,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的。”
“你就不问一下跟进去了?你傻不傻啊?她肯定是在哪个角落或者那根电线杠上撕下来的地址就跟着走了,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怀孕的?”高尧开始生气,但也很无奈。
“她一进去就叫我在门口等她,我问为什么,她说她肚子不舒服,已经两个月了,今天来是看病的,我才有被骗的感觉,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怀孕了的,我以为是女孩子的病,也没问什么,可是我比较担心她就问为什么不去医院看来这里,她就说只有这里的医生才能治好她的病,她说之前来过一次几天就好了,医院里的医生不一定好,医院的收费又贵,后来我一想也有道理就让她进去了,她叫我坐在外面打点滴的长椅上等,那医生好像也认识她,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之类的话,还给我递过一瓶水,他们一进去门帘一拉就是两个小时。
“我那时候不耐烦了就不停问里面好了没有,后来我想掀门帘进去,另一个护士模样的女的叫我别进去,我只好再坐下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是十点半,我坐着等到差不多凌晨一点了他们才出来,我那时候很气,她那时候脸色惨白不断安慰我开导我,给我道歉,我不理她,也不注意她的不舒服,一个人冲动地直往外面跑,她在后面跟着,慢慢地挪动双腿,我不停咒骂。我当时一定骂得很难听,因为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当时觉得她实在是太可恶了,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李晓建挥起拳头捶了一记墙面。
“那后来呢?可是你不该怪她的,那还不是你的错。”高尧听到这里也生不起气了,只能小声责骂李晓建。
“孩子不是我的,又是那个人渣的!”李晓建恶狠狠地说。停了片刻,解开了被风干了汗的衬衫的第二枚纽扣,不理会高尧的惊讶继续说:“那时候车都没有,她哆嗦着跟我说话,像是活在大冬天里没衣服穿一样的冷嗖嗖的声音,我一听就有点心痛了。她叫我跟她一起回去在那个小诊所那里过夜,刚开始我是不肯的,把一直忍住的话都骂出来了,甚至骂她是妓女婊子,她也没反驳,只求我跟她一起留下来明天再走,她说她很害怕,后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心里明确的一点是我不能抛弃她,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不能再对她那么好,不能再心软,可是都没用,我想我是疯掉了,我他妈真的是疯了。”李晓建说着把脸埋进自己因为经常干粗活而变得粗壮的双手上。
高尧反应不是气愤,只是不敢相信弟弟竟会对一个屡次欺骗他甚至玩他的女子这般的掏心掏肺,她为此心痛,可她不会怨恨柯小西把弟弟逼到这种境地,她此时什么都不想说,在爱情里,有千万种心痛的可能与必然,若撑过去你的内心就真正地强大起来,即使会因此变得冷漠,但绝非无情。
李晓建朝着下面花坛吐一口口水,清清喉咙继续说:“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现在开始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她说她对那个人这样是被逼的,今天早上在车上的时候我问她逼你一次你死不了难道还能逼你第二次?她就不回答了,静静坐在车上一直不肯看我,后来是我发现她流血的,那个司机也好,知道了一直往医院开,她就拼命哭喊着不要,我当时还在气头上,可是看她这样也很担心,她不愿意做的事我向来不会逼她做,而且这是她第二次了,我以为她应该会有经验去解决这件事情,她叫司机不要去医院后就在自己的包里掏出那个医生给她开的药吃了下去,就脸色死白躺在靠椅上,我很不放心就过来你这边了,下了车的时候她又开始流血。”
“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不要说太多了,姐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知道你现在在你什么吗?”高尧打断他,不想再听他回忆般痛苦的叙述,只想知道李晓建内心的真正想法。
李晓建想了一会,开始沉默,把口袋里的烟掏出来点上,高尧看着他突然感觉很不可思议,霎时觉得李晓建已经是个大人,甚至是心智比她还沧桑的人,他抽烟的那姿势,那眼神,像极了与她们母女分别前陷入深层矛盾与痛苦的爸爸,她此刻除了心痛潜意识里好像还有挽回李晓建的心的感觉,就像当年强烈地希望爸爸能留下来一样希望李晓建放弃柯小西。
“只要她能留下,不再找那个人渣,我无所谓。”李晓建说完就往周云舒家里走,高尧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此时此刻的场面像是回到了爸爸决意离开她们去找李晓建母亲的那瞬间,高尧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决心,回不来,即便你哭到沙哑,死去活来只会徒增痛苦——甚至让他走得更决绝。
高尧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请假,看天光大概已经八九点了,好吧,就放肆自己任性一次,即使会因此丢掉工作。
在阳台吹一会早上早晨干爽沁人的风往回走的时候见到柯静和李晓建急急忙忙往楼下跑,高尧跟着跑过去害怕发生了什么事,拉着跑最后的柯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西从窗口逃走了,我竟然不知道!”柯静哭着,甚是悔恨,见高尧愣在一旁,从她手上抽回自己的手,跟着李晓建跑。
待看不到他们身影了,高尧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找人,也跑下去,碰到刚买菜回来的周云舒,也不打招呼,语无伦次:“人不见了,逃跑了。”说完往房子后面的杂草场跑去。
周云舒在原地看高尧跑几步也反应过来跟着去。
那里没见柯小西身影,李晓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柯静不管脏兮兮的地板和青苔,坐在上面大哭,高尧这才注意到柯静的手上还拿着一张写满歪曲字体的纸条,高尧一把夺过来。
“晓建,我是喜欢你的,我觉得,但是你太穷,你不能带我玩,不能给我钱,不能帮我卖衣服,不能让我无忧无虎(虑,错别字)生活,我是很不开心的,可是他能,他比你成熟,比你会照顾我,所以我觉得我喜欢他给我的东西,他让我自由自在不用工作也能生活,所以我要离开你,我不想看到你伤心,所以我不告诉你,你不要找我,我不是个好女孩,我每次都骗你,可是你每次都相信我,我现在不敢骗你了,我心里不好受,骗了你之后我都会后悔,请你相信我,我柯小西是喜欢你的,只是不喜欢和你在一起。
“还麻烦你告诉那个叫柯静的人,告诉她我永远不会员凉(原谅)她们,我不会回去了,那个家我不想再回去了,还有,告诉她们,我恨她们。祝你找到好女孩,别理我了,也别找我了,我很不好,我已经很不干净了。——小西。”
“李晓建往哪里走了?”高尧只想知道李晓建的下落,她有直觉,李晓建会因此干傻事。
柯静指着围墙后门的方向,还穿着睡衣的高尧就这样沿着柯静指着的方向跑出去。
周云舒看着远去的高尧,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后来她给龚书信打了电话,本来还想告诉莫一凡的,可是他们约好了下午回家帮卓成松还赌债,那些亡命之徒已经天天烦着小同都无法正常上学。
可烦恼的是龚书信出差了,她只好给高尧发信息道歉不能帮忙,也说明了大概的原因,她知道高尧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