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舒比与莫一凡约定回来的时间晚十多天,她不是故意拖延,因为那边有两个孩子刚好生病,是流行性感冒,幼儿园里的人手不够,所以她不得不滞留,她也不知道莫一凡等她的心情是难过多点还是不相信多点,在她一推再后推的时间里,他给她的电话以及信息是越来越少了,刚开始她还是有怀着歉意的失望,后来想想觉得这样也好。这能让莫一凡重新认识她,过去的她已经死去,最好还是不要对现在的她抱有过多的希望。所以她到了机场也没和莫一凡说。
在机场的大厅呆呆站着,周围接机的人群或拥抱或亲吻,都是高兴的一群,而周云舒孑然一身,独自站着凝望他们的重逢的欢颜。她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穿高跟鞋,也不再穿流行的服饰,她此时看上去俨然一个怀孕的家庭小主妇,上身是宽松的孕妇装,瘦弱的身材下可看到肚子微微隆起,下身是宽松的休闲七分裤,脚上穿着带花边的平底布鞋,卷发也不打理,但看得出是很精心绑起来的,身上的所有饰品都已全数摘下,拎着简单的行李,一个手提包,一个人站在大厅的中央,仿似失去了回家的方向的梦游者一样,双眼呆滞无神,她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内心像是还在犹豫着这一趟的归程是否正确一样。
要不是因为内心过不去,整天被满溢的愧疚担心以及责任感压制自己,她是绝对不会回来的,从来没想过再回来,她觉得自己没颜面见莫一凡。只想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在那间小的私立幼儿园里每个月领着两千多块钱工资把孩子抚养长大,就这样了却余生。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她不能这样不负责任,这一切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是吗?所以她回来了,她硬着头皮回来找莫一凡,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觉得自己是无法被原谅的罪人,觉得自己对不起周琦母子。但是这段躲着大家的时光里,她内心倒是沉寂了很多,身上所有不懂世故的脾性都慢慢地沉淀下来,换来的是新鲜的成熟的懂得担当的气息,但这是她自己也难以觉察的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都升华了的魅力。
所以她不像从前一样遇到什么事就想着找别人帮忙,这次她不愿意去麻烦谁,她现在懂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不要再麻烦别人。也就自己一个人拎着行李,在五月的艳阳下转了一趟又一趟公车到莫一凡附近准备租房子找他把事情办妥就回去幼儿园。
这五月是毕业生将要出去实习找工作的季节,有些学校的准毕业生早已经停课,有些学生因为学校离实习的单位比较远的会到附近租房子,周云舒去租房子的时候正好遇到两个刚出来实习的大学生正在和房东讨价还价。
“不可能少了,你出去看看其他地方的价格,哪里不是一样?你说那里的便宜那你去租吧,我这边不愁租不出去,现在的物价你不是不知道,你们没办法我更没办法,我不可能压低租金,不但我自己不愿意,我的同行也不愿意,别再浪费口舌了,要的话就交订金,不要就走,我没那么多闲功夫跟你们讨价还价,跟你们说半天了还没买菜煮饭呢。”个子墩胖样貌精明的房东明显的不耐烦。
“老板,我们也是刚出来实习的,一千二一个月的房租我们两个人实在是负担不起啊,我们实习的工资才一千八,不包吃住,你能不能少点啊。”其中一个略显成熟有社会经验的正和老板斡旋,另一个可怜巴巴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生怕房东不肯同意。
或许每个刚出来工作的人都如此,一穷二白,终于知道了生存的艰难,也就是从此刻起怀念起从前衣食无忧倚靠父母的生活以及不用工作为所欲为的时光。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经历才会懂得,即便是过来人与你说了多少遍生活艰辛,你只不过是点头沉默表示同意,那时候你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而她们明显还是稚嫩的,周云舒想,果然,房东不耐烦开口了:“我昨天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考虑好再给我答复,再来找我,不要我就租给其他人,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今天要见的是其他的租客,要知道你们这样子我才不会浪费时间跟你们在这里磨磨蹭蹭。还有一大批人打电话过来等着预约看房子,你要是不想的话尽快走开,别挡我开门做生意。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就那么笨,你们多找个人过来一起合租就不嫌贵啦,其他人都是这样租的啊,房租我是不会少了,我那里你住四个人都可以。”后来房东像是见她们可怜就给了个折中的建议。
“可是在这边上班的就我们两个,我们也是没办法的啊。”略显胆怯的女同学开口了,甚是可怜,像极了刚出来工作的周云舒他们,这个世界上还有众多的刚出来找工作的人,他们都很像,所以她开口了:“要是你们不介意,我愿意和你们一起租一段时间,到时候会有更多像我这样的人跟你们一起合租的,我只是暂时住这边的,若到时候没人来的话我就帮你们找,我曾经也像你们一样刚毕业,我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刚开始她们听到周云舒的话,眼睛里是有点发亮的兴奋,后来听说周云舒只是租一段时间眼神就黯淡下来。周云舒明白她们的心思:“你们也别担心我走的问题,我至少会住两个月,两个月后还说不定你们对自己的工作满不满意呢,可能你们比我走得还早,呵呵,我这也是胡说你们也别见怪,要是到时候我先走的话我会给你们找另一个租伴,现在这种单身找房子的很多,相信我吗?”
那两个女大学生打量着周云舒,看她也不像坏人,这世道什么人都要防,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更需要慎重选择,毕竟铺天盖地的的新闻里很多大学生被骗,全是因为刚毕业出来找工作,传销是被报导最多的新闻,后来像是看出了她怀孕了,稍稍放松些许,躲到一旁用家乡话小声讨论,还不时转过头来偷偷打量周云舒,渐渐地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后来像是达成了一致的协议同意了周云舒的“入伙”,那个稍显活泼的过来和周云舒说:“好吧,见你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也知道我是被那些搞传销的新闻吓怕了,我们怎么说也是刚出来要注意点,你也别见怪。”
“没事的,凡事多点心眼总是好事,不过对于周围也别过多的猜忌,这在职场上很不好,会影响你的性格。”周云舒此时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善意大姐在教导自己的小妹一样,平静而又客观,不似从前,即便是遇上这种事情她也不会管别人走怎样的路,更不会与陌生人分享自己的想法与建议。
“好吧,那我们现在可以把东西搬过来了吗?”女孩高兴地问房东。
“拿出身份证我检查,把房租交过来就可以了。”
俩女孩与周云舒半天就熟络了,见周云舒好像行动不怎么方便就一起帮她整理床铺,还主动出去帮忙买生活用品,忙活了半天,不知不觉竟然到了晚饭时间,三个人一起煮饭吃,很有身在异乡互相温暖的意味。
吃完后就闲聊,周云舒知道了其中那个比较活泼的女孩子是独生女,父母在家乡做小买卖的,生活还过算不错,另一个说是父母在自己七岁的时候离异,妈妈身上患病现住外婆家,有一个十六岁的妹妹现已不见踪影,也找不着,妈妈不让报警,说是随她去,就当没她没来过这世上,说着便流了泪。
大家彼时都安静下来,那女孩也是很安静地流泪,难以相信这种初次见面的信任这么容易就形成的,把自己的身世就这样说了出来,可周云舒只是倾听,她什么都没说,不是因为不相信而是认为没必要,没必要再添伤感,她们正在找工作,需要一个正面的健康的形象作为榜样,或者说是作为标记。
天色已晚,在这沉默的时光里,彼此各怀心事,后来周云舒发觉她们竟然忘记开灯,随手打开白炽灯,瞬间像是迎来了光明的愉悦与放松,周云舒就随手抽起几张纸巾给那个文静的名叫柯静的女孩,周云舒是在她们互相说话的时候知道她们名字的,果然是人如其名,周云舒暗想,另一个叫张宣茗,还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只是周云舒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早就出来找工作。
“你呢?该不是因为家庭的原因这么早就出来实习啊,还没毕业呢。”周云舒并非因为好奇,现在她对很多东西都不会好奇了,她只是想转移话题让柯静转移一下注意力。
“人人都说上大学好,可是我的大学也是一塌糊涂啊,每天浑浑噩噩度日,整天不是参加那个活动就是这个聚会,我都分不清自己想要干什么了,过去的理想,高中的拼搏的劲儿都不知道到哪里找了,有时候几乎迷失了,很难找到来时的方向,有的人在麻醉中释放自己忘掉自己,有的会在其中卖力走出来继而反省,我幸好属于后者吧,但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只是刚好走出来而已。不知云舒姐你这个声称自己是过来人的人能否给我们什么好建议呢?”张宣茗调皮地问。
“说实话,我也比较失败,要不是失败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们也看到了,我怀了孩子,一个已经怀了孩子的还算年轻的女人无论怎么走都不会走得多远,始终有羁绊,可是我对自己今天的这个状况没什么埋怨,这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路,来时不觉,去时不想,就是当下的状态,我现在只能教教幼儿园,闲暇的时候就看些佛书,心境已经与我实际的年纪相去甚远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选择要面对要决定,别人的经历是永远都无法复制的,你们走的每一步都要反省,而后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周云舒轻淡描写始终不愿意说出所有的事情,不像她们,全盘托出——或者稍有保留,而她刚好相反。
后来,周云舒打开电视,三个人沉默看着里面的娱乐节目,偶尔会跟着发笑几声,来回走动洗几个水果,安静地吃,这属于她们的意义非凡的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
周云舒内心里一直在想象着见莫一凡的情景,那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最放不下的人是他,最忍不住想念的也是他,最怕靠近的也是他,他是一个美好的符号,过去想拥有,而现在只想深深镌刻在心底保留到老死。
可现实总是不尽人意,她需要帮助,她想到的人只有他,此时此刻,曾经她一度找龚书信,但那毕竟是自私的少不更事,现在她这样也觉得不好,——若找莫一凡借钱的话,可是内心里像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与他有些许连结——在不再渴望成为伴侣的关系里。
原来佛经是救不了她的,她需要的还是尘世的关怀与爱恋。
这是多么自私呵,周云舒想着,在另一张陌生的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