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手中的喜果撒完,怀珍便领着怀安与怀宁上前。三婢各自手中都捧着托盘,依次摆放着一碗厚皮饺子、一碟金灿灿香喷喷的烤乳猪,以及两杯泛着浅粉色泽的液体,在白玉杯中波光滟潋地荡漾着,分别诱人。
喜婆首先端过那碗饺子,夹了一个递到柳伊唇边,让她去吃。
柳伊瞧那饺子虽然小巧,一口一个的份量,可皮厚馅薄,还煮得半生不熟,让人实在提不起食欲来,可迫于众人殷切期待的目光,也只好皱着眉,硬着头皮咬到口中,一嚼,满嘴辛辣,伴着粘牙的生面泥,果真难吃得很。
“生不生?”怀玉与小胖子齐问道。那小胖子嘴里的枣子已吃完,一边问,一边还十分配合地流了一道口水。
“生……”柳伊愁眉苦脸地应着,若不是多少猜出了此礼之寓意,她还真的很想当场翻脸:这饺子半生不熟也便罢了,谁他妹的整了一堆葱花韭菜配麻椒的馅啊?不对,好像还掺了些老姜汁……唯一像是肉的,还是块咬不动的生猪皮!好吧,这样搭配,至少去腥作用是杠杠的……
柳伊好不容易强咽下去,瞟了瞟身旁的李君临,正想说话,喜婆已将那碗饺子放回怀珍手上的托盘里,道:“新娘子用过即可。”
这道俗礼本就不适合这门特殊亲事,况且以李君临的情况,也吃不了那饺子。若不是怕少了哪道程序,会影响了冲喜的效果,本来是连柳伊也不必吃的。
柳伊闻言松了口气,朝小正太微微一笑,随即却目光灼灼地瞧向那碟烤乳猪。作为一名吃货,原主又是个连肉沫星子也不常见到的可怜孩子,在刚刚遭受了‘生猛饺子’的摧残后,她很是渴望能用喷香烤乳猪来洗脱心中的阴影。
按着大秦俗礼,新人入了喜房,还有许多繁琐程序,比如方才的童子压床、新人坐福、故人撒帐、尝生交子等。接下来,便是同牢合卺了。所谓同牢,是指新人同吃一份牲牢。牲牢就是常见于祭祀用的整牛、整猪或整羊。合卺则是新人挽手同饮交杯酒。
喜婆与温氏各自挟了一片烤乳猪肉,来到新人两侧。喜婆让柳伊面向西方,温氏则扶着李君临,让其脸朝东方,一起吃牲牢,表示从此成为一家一姓之人。
柳伊嚼完口中的香肉,咽了咽口水,犹嫌不够。李君临却只能沾了沾唇,算是吃过了。
吃完牲牢,新人改为面对面坐正,喜婆与温氏各自端过一杯水酒,分别递到新人手中,新人互相交挽着右手,各饮半杯,然后余下半杯交换饮下,完成了合卺之礼。
——当然,李君临是在温氏的帮助下完成的。
柳伊饮完了交杯酒,还有些恋恋不舍地抿了抿唇,望着空空如也的白玉杯,暗自赞叹。那水酒度数并不高,清爽微甜的口感中,不但带着甜洌绵醇的味道,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像是果饮,回味却绵长。
接着喜婆替一对新人散了发髻,各自挑出一缕梳结同发,用红绳扎在一起,然后二人便傻笑相依呆坐在床沿,任丫鬟婆子们过来假意闹洞房。其实也就是挑着些刁钻的问题,打趣一对新人,让众人起起哄,玩笑玩笑罢了。
众人闹了一阵,时辰将晚,喜婆便将二人扎起的发丝剪下,用喜色锦囊包好,垫在枕席下,嘱咐柳伊须枕够一年才可。接着怀安怀宁帮着收拾了喜榻上的喜果,一对新人派了喜钱,便打发了众人各自退下。
李君临的喜钱,自是温氏备下的。
而柳伊作为名义上的主母,本该从私房中掏些赏钱出来,可没想到柳家竟连这点钱也没替她备着,她又对此懵懂不知,直到众人皆眼巴巴地望着她,李铁得了李君临眼色,匆匆替她赏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顿时羞窘地红了脸面。
李府的下人们虽然不敢对新少夫人有所置辞,但见惯了府上的富贵显赫,多少有些眼界,心下却是起了些轻视之心。
众人退下后,喜房便只余下了怀珍照顾一对新人。怀珍端来备在一旁温着的热食,招呼柳伊坐在八仙桌边独自进膳,自个儿则捧了一碗清淡绵烂的白稀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贵妃榻上的李君临。
热闹的喜房宁静下来,柳伊本是高高兴兴地尝着美食,但瞥见小正太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越吃便越觉得失了胃口。她放下筷子,起身移步到主仆二人身边,瞧了瞧那碗稀得一吹泛起千层浪的白稀粥,蹙眉道:“这粥跟白水似的,临儿就只喝这个么?他身上有疾,如此哪儿够营养啊!”
怀珍虽不懂何为营养,却听出了少夫人的意思,她目不斜视地喂着李君临,不时拿绢帕擦着他唇角的粥水,迟了会儿才闷闷回道:“别的公子也用不了。”
“他……到底是患了何疾?就没有一位神医能诊断出来么?”柳伊的心情也沉了下来。这莫不是现代所说的肌无力症?可惜她只是个小小的幼儿园老师,并不曾习过高深医术,最多能应付一下寻常的感冒发烧、肚痾头痛之类的症状,面对这种情形,还真是束手无策。
眼看着小正太这活像植物人的样子,也难怪他自己也道命不久矣。不说别的,光是这种吃法,人能活得健健康康么?还不如喝点牛奶靓汤,吃点营养米糊什么的呢!
“若能诊出便好了……”怀珍一脸苦涩,低低叹道。
这会儿李君临身上续气汤的效用已过,力气又恢复了明显缺欠的状态,就连说话也难随心所欲。小嘴只能微微抿着,费力咽下粥水。怀珍每一口喂得份量都不多,但还是过半从唇角漏了下来,蜿蜒在下巴上,擦之不及。
那模样是颇狼狈的,可小正太的神情极为平静自若,只乖乖地努力配合着,不见一丝异色。
“我来吧。”柳伊一屁股坐在贵妃榻上,抢过怀珍手中的翠碗白匙,一边学着她的模样小心喂着李君临,一边说道:“你和我好好说说,临儿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珍有些不悦,但见柳伊手法娴熟,表情认真,便掩下不快,站起身,一五一十地回道:“公子天资聪颖,这怪疾却生得好没来由,无数御医与民间神医诊过,叶师父更是一诊再诊,都寻不出根源来,只道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公主有孕那年,身子便一直不太爽利。”
怀珍弯腰擦了擦李君临的唇角,道:“其实公子甫出世那年,还看不出端倪,至二三岁起,便发现气力不若常人,就连学步奔走亦较同龄人迟缓。四五岁时,身子明显差了下来,稍走几步便气喘吁吁,根本无法再奔跑……”
柳伊见她弯着腰有些辛苦,便下巴扬了扬,示意她坐下说。
怀珍视而不见,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诸多名医诊过,各种汤药也吃过,可就是无法治愈,后来便连府门也不能出了。这几年,公子移居桃园,潜心静养,却不见好转,反而加剧了病情恶化,最严重时,就连床榻也……”
说到这里,怀珍眼里噙了泪,略别开脸,语音哽咽,竟说不下去了。
李君临眼睫微颤,乌瞳缓缓移动,视线转到怀珍脸上,嚅了嚅唇,唇角慢慢扬起小小的弧度,竟是笑了。可他不笑还罢,这安慰性质的一笑,顿时让两位姐姐更加难受起来。
柳伊心有戚戚地叹了一口气,见碗中粥水已空,便漫不经心地随手往旁边的绣凳上一放,却不料没有放好,不小心被衣袖一带,碗匙便跟着摔落在地,伴着两声脆响,瞬间碎成数片。
怀珍顿时呼吸一滞,心急之下,竟脱口斥道:“你,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这可是公子最为喜爱的翡翠白玉碗和羊脂雪玉匙,皇上御赐,天下独一份的啊!”
柳伊也傻眼了,不是吧?这一听就是很贵的样子,她出手真是太‘重’了!但话又说回来,既然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干嘛不好好收起来,这是拿来日常使用的碗么?瓷碗也是碗嘛!
“……无妨。”李君临有气无力地说道,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很在意的模样。
柳伊很想豪气干云地拍着胸道,‘慌什么?东西坏了,我赔!’,可转念想到自己连下人的赏钱都拿不出来,还是别打肿脸充胖子的好,便悻悻地道着歉:“对不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怀珍气得不轻,喘着大气,却也不敢再造次。就连自家公子也发话了,她总不能以下犯上吧?可是公子虽顾着新少夫人的面子,没有追究责任,心里却也是极为惋惜极不好受的吧?毕竟是陪伴多年的心爱之物啊……
“临儿,要不然……回头我给你做副更耐用的?”柳伊赔着小心道,很是歉意地打量着小正太脸上的细微反应,也不知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没力气做表情……
“无妨。”李君临重复道,音量不变,但语气倒是肯定的。说完他还努力略略扩大了笑容,示意自己真的不介意。
柳伊更加不好意思了,便认真地允诺道:“我会给你重新做一副碗匙的。虽然不珍贵,但……绝对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