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云层将月光牢牢的遮挡在天幕之上,不透出一丝给这黑夜,只让这黑夜更黑。
这样漆黑的夜晚,暮云城的街道上早早便没了行人,只余下打更人一下下木木的更木声,打破夜色的静寂,有些突兀,只给这夜色里平添了几分诡异。
一阵怪异的冷风从街道上飘过,若是有人瞧见,定会失声惊叫,只因那冷风中,挟着一抹淡淡的白影,黑长的发遮挡住整个面容,双臂下垂,双脚悬空漂浮前行,任谁见了只会惨呼一声“鬼啊…”
那“鬼”飘飘忽忽前行,在一座宅院前稍稍停住,继而转身隐没在那紧闭的大门中……
那扇紧闭的大门后,有几个人却还不能安歇。
“你也真是的,没事招惹那傻丫头干什么,那丫头哪里碍着你了,你明知道她是个傻子,还带她去那种地方,现在出事了我看你怎么收拾!”妙娘微怒的指着自家女儿斥责道。
花若水一脸惶恐,显然有些害怕,可依旧嘴硬道:“谁让那丫头整天缠着三哥哥,我只不过是带她出去长长见识,谁知道她这么不经吓,只是个小小的魑魅就吓成这般样子。”
“哼,她是个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魑魅你头一次见不也吓得几天几夜不敢一个人睡!”妙娘冷斥。
她倒不是担心那丫头,只是这些年丈夫虽然早已经对那两母子不闻不问,可怎么说虎毒不食子,那丫头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丈夫说不上会有些歉疚,因这些歉疚若是重新关照起那母子两,那岂不是便宜了那两母子!
妙娘想着,更加气自己女儿太过鲁莽。
花若水见自己娘亲越发生气,便扯出抹讨好的笑,上前拉着妙娘的衣袖期期艾艾道:“三哥哥已经带大夫过去瞧了,只是惊了一下,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女儿再也不敢乱来了,娘亲你便别生气了。”
妙娘见女儿这般模样,心里的气稍稍消了一点,转念再想,她或许也是想的太多,自从四房那女人娘家没落了,再加花若谜是个痴儿,丈夫这些年几乎从未问过那两母子,那丫头也生过几次大病,也没见丈夫问过一句,如今这次不过是惊吓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想到此,美目恨恨的瞪了自家女儿一眼,那神情,却已经没了怒意。
花若水越发乖巧的笑着倚在妙娘怀中,想起下午花若谜那丫头被突然出现的魑魅惊吓的面色惨白,人事不省的模样,心里却是有些发憷,目光忍不住朝着四房那边看去,心念道:“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怎样了…”
而在偌大庄园的一个小角落里,一间已有些破败的屋里,却是愁云惨淡的,一个中年美妇站在床边垂着泪,一旁立着个样貌俊逸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一边劝着那美妇,一边皱着眉看着床上。
那单薄的床上躺着一个更加单薄的小女孩,面色惨白,紧咬着牙,皱着眉不住的呓语些什么,豆大的汗珠不住的从女孩额头上落下来,小小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好似受着莫大的惊吓。
“王大夫,小妹到底怎样了,你倒是快说啊!”少年等的有些不耐烦,急道。
那大夫皱着眉将放在小女孩手臂上号脉的手收回来,转首看着那妇人和少年沉声道:“五小姐自幼痴傻,身体又一直不甚好,此次受了如此惊吓,只怕三魂七魄都移了体,普通的药石已经无用,只能…”
王大夫却忽然停住不语。
“只能什么,你倒是赶紧说啊!”那少年皱眉催道。
王大夫面色有些为难的看了那美妇一眼,别过眼道:“只能用老爷随身的那件法宝定魂幡重新聚齐小姐的三魂七魄,再施以安神咒,才能让小姐醒过来。”
那美妇闻言愣了愣,目中的泪蓦地更盛了,一下子将床上那小女孩抱在怀中,泣声道:“谜儿,都怪娘不好,是娘害了你,如今连你也要离娘而去了吗…你快醒过来,别丢下娘一个人…”
饶是她泣不成声,怀中的小女孩依旧是颤抖不已,冷汗直流,紧闭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那少年咬了咬牙道:“四娘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找爹,我就不信他会对小妹见死不救!”
那少年俊逸的面容上浮上一抹怨色,妇人却只是哭,她心里却明白,自从她娘家没落之后,她那冷心冷肺的丈夫心里早就没了她,再加上她的女儿是个懵懂无知的痴儿,母子二人在那人心里更加没有任何地位,如今要他动用护身法宝救她痴傻的女儿,他那样冷心冷肺,定是不肯的。
她知道,她和她的女儿在他眼中均是耻辱,死了才干净。
可是,无论女儿是痴是傻,都是他的亲生骨肉啊,他怎能如此狠心…想到此,妇人更是泣不成声,对丈夫的怨恨更深了几分。
“王大夫,你且照看好小妹,我这就去求爹!”少年交代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小小的屋子只余小女孩不成语调的呓语声和妇人低低的哭泣声,王大夫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来,送到妇人面前道:“四夫人,这是老朽炼制的清心安神丹,给小姐服一粒,能暂时稳住她的心神。”
妇人忙接过来,撬开小女孩紧咬的牙关,将药丸化在温水中,喂小女孩服了下去。
药服下去,小女孩的面色依旧惨白,却是不见有任何好转,王大夫面色微白,摇头叹气。
妇人只哭的双眼红肿,却是连泪都似乎干涸了,咬了咬牙,她的目光一片绝望的森冷,看着自己女儿人事不省的模样,心想就算是拼上自己的性命,她也要去那冷心冷肺的人跟前为女儿求得救助,若是求不来,她也随女儿一并去了,也好过留在这冰冷无情的地方独自活着。
打定了注意,她抹了泪正欲起身。屋里的灯却忽的一黑,一阵冷风将虚掩的屋门吹开,妇人和王大夫下意识的眯起眼,只觉得一阵森寒的怪风从屋外快速的吹进来,寒意却是一闪即逝,朦胧中似乎有阵微弱的白光从两人眼前闪过,妇人蓦地觉得怀中的女儿稍稍动了动。
赶忙重新点了灯,将屋门掩好,却见床上的小女孩竟停止了颤抖,冷汗也不再流,只是面色依旧惨白。
小女孩眼皮微微动了动,竟缓缓的睁开了眼…
妇人怔了怔,继而喜极而泣…
耳畔传来几个压低声音的低语声,她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头痛欲裂,这幅身体的记忆不断的涌进她的脑中,慢慢与她的灵魂融合,而她余下的记忆却只剩下,被那么许多的人围攻,有人扔出天雷珠,她的肉体被炸得粉身碎骨,几欲形神俱灭时,储物袋中那沾上自己许多鲜血的一副山水画蓦地白光大作,再有意识时,她便只剩下一缕元神飘忽不定。
山水画化作圆珠在额心凝聚着自己的元神不散,脑中其余的记忆却是全部消散。跟着圆珠飘飘忽忽,被带到这家屋里,竟夺了这三魂七魄尽散的小女孩的躯体,只是不知如此一来,是不是间接害死了那女孩。
她想抬手揉揉痛的揪心的额头,可奈何身体与自己元神还未完全融合,脑中小女孩的记忆不断的涌现,让她更是难以动弹。
小女孩的记忆其实并不很多,也并不清晰,断断续续,记事并不完整,大多数记忆只是影像而已,好似她是个心智未开的幼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理解,只是单纯的记忆而已。
出现在女孩眼前最多的便是刚才自己睁眼的一瞬间看见的那个妇人,女孩的记忆中那是可靠和温暖的,她知道,她是这个名叫花若谜的小女孩的母亲,而这个小女孩,却是个心智未开的痴儿。
自己是谁?为何被人围攻?以前是怎样的人?一切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好似去地府喝了一碗传说中的孟婆汤,前尘往事,皆忘却了…
如此也好……不知为何,她心底却生出这样的感叹。
她忘了自己是谁,却记得这副身体是谁,她借了她的身体活着,不知这算是自己活着,还是代她活着,想不清这些问题,她却明白,从今往后,她便是这名为花若谜的女孩了。
耳畔传来温柔的轻唤声,她疲惫的应了一声,却实在是睁不开眼,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