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曹仁甫,甘凤池,白泰官,路民瞻。
雪白的宣纸上落着五个人名,字迹隽逸得似要呼之欲出。
胤禛握着笔,一言不发地看着。
玉坠子推门进来,在螺钿屏风后跪下去:“爷,行李收拾好了,照爷的吩咐,只留了几套换洗衣服,其余的都换了银两。”
胤禛淡淡“嗯”了一声。
玉坠子偷偷抬头,隔着屏风却什么都看不见:“爷,奴才不明白,江南这里正查到线索,为何就要离开……”
胤禛道:“此间行迹已露。”在其中一个名字上一勾,将宣纸团成一团,丢进旁边火盆里烧了,“走吧,去嵩山。”
周浔手中平托着一柄剑,走进回春堂后院。
师兄妹都在,周浔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中剑给白灵看:“灵儿,你瞧。”
白灵惊讶道:“五哥,好快。”
这正是她惯用的软剑,连鞘都做好了。
白灵轻轻一拔,一道清光自鞘中流泄而出,映得满室生寒。
甘凤池白泰官齐赞:“好剑!”
白灵也甚是欣喜:“这比我原来那柄还好。”
周浔却叹了口气:“灵儿,这是盐帮送来的谢礼。”
白灵顿时怔住了,苦笑道:“原来如此……这便算是还了我的人情,我却不好再说什么了。”
白泰官笑道:“盐帮倒真是油滑得很哪,灵儿莫要灰心,反正本来也没抱多大指望。”
曹仁甫开口道:“老三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不如离开避避风头,正好去与师父会合。”
师弟们点头道:“二哥说的是。”
白灵却似有心事,默默不语。
白泰官问:“灵儿?”
“没什么……”白灵笑了笑,“的确,江南不可久留。”
胤禛带着玉坠子,快马加鞭,终于来到嵩山脚下。
深秋山林,红黄橙绿,层层叠叠,斑斓色彩中,一条丈余宽的山道蜿蜒盘旋而上。
山脚道边,三间木屋齐崭崭排开,檐角挑着一个酒幌。
两人都是一身风尘,玉坠子勒马道:“爷,停下来歇歇脚吧。”
胤禛点点头,策马走向酒店。
店家见了胤禛主仆的马,便知不是一般客人,忙忙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十分殷勤。
玉坠子吩咐道:“只管做好菜来,银钱短不了你的。”
店家大喜,连连答应。
胤禛正要进门,忽见山道上奔下两个和尚,脚力不同常人。
胤禛心里一动,停住脚步。
两个和尚跑到门前,对店家道:“店家,来两坛好酒!”
这一声喊得人人侧目,店家脸一垮,道:“两位师父,方丈早就交代过,不得卖酒与少林寺僧人。”
两个和尚不悦道:“你卖酒与我们,你不说我们不说,方丈便不会知道,有何干系?”
店家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你们快走吧!”
不料其中一个和尚大怒,一把揪住店家:“你到底卖不卖?!”
另一个和尚早已瞥见柜上放着几坛没拆封的新酒,过去便抱。
“住手!”店内有人拍案而起,身形一动,便拦在那去抢酒的和尚跟前。
那和尚又惊又怒,迎面便是一拳,却被轻描淡写接下,那和尚反应倒也快,脚下立刻使个绊子,却“唉哟”一声,抱着小腿蹲了下去。
胤禛定睛一瞧,见那打抱不平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劲装,浓眉大眼,十分精神。
那青年气定神闲笑道:“僧人不得饮酒,两位师父执意买酒,可就是不守清规了。”
那揪住店家的和尚抛了店家,挥拳冲上去:“要你管!”
却听有人冷冷道:“少林寺僧人,竟沦落至此了么?”声音不高,却清寒彻骨,直入人心。
胤禛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是个带发修行的老尼,一身白色僧袍,头发也是皓白如雪,望去直如雪人一般。
那老尼眼角嘴边均有深纹,年纪已然极老,然而阳光斜照,映在她肌肤之上,莹然透明,竟似有宝光流动。
胤禛瞳孔遽然紧缩,他看得分明,那老尼左边袖子软软垂下,竟是只有一臂。
与那老尼同桌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衣少年,瘦削身材,容长脸,乌黑的眼珠骨碌碌转动,模样甚是机灵。
那老尼端坐不动,目光一扫,两个和尚就不由得气怯,其中一个硬着头皮道:“你管得着我们?!”
“我如何管不得你们?”老尼微微冷笑,“你们这酒,是要买给谁喝?给你们那个在达摩洞思过的师父么?!”
那青年闻言睁大眼睛,向那老尼道:“师父……”
那老尼向他微微摇头,那青年便住口不言。
玉坠子悄不言声地贴近胤禛,见了那老尼的独臂,他便也明白,这恐怕便是他们要查的独臂神尼广慈了,而广慈身边这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大约就是路民瞻。
两个和尚对视一眼,突然拔腿往外跑去。
白影一闪,广慈已拦在他们身前,轻轻一拂手,点了两个和尚胸口大|穴。
“两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回去之后,再静坐运功两个时辰,其间若妄起杂念,有了什么差池,后果你们自负。”广慈淡淡道,“我们走。”
“师太,请留步。”胤禛上前,行了一礼,笑道,“师太未免太过严厉了,喝口酒而已,烈酒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古之济癫,不就是个榜样?”
广慈见他容貌俊雅,气质清刚,倒没什么恶感,淡淡回了一句:“不到济癫的造化,又怎知济癫的禅机?”言罢转身离去,那青年连忙跟上,那青衣少年走在最后,若有所思地望了胤禛一眼。
胤禛望着几人上山的背影,嘴角含笑,玉坠子轻声道:“爷,我看那老尼的修为,怕已到了炼神返虚之境,她若也去少林……”
“那又如何?”胤禛却微笑,“我只怕白来一趟。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玉坠子喜道:“原来爷已有了办法,奴才多虑了。”
折扇敲着掌心,胤禛沉思道:“不过要留在少林,却不容易,嗯???若要稳妥,这个法子最好。”
原来稳妥的法子就是假装出家。
少林也是今非昔比了,天下昌定,习武之人越来越少,而和尚也得吃饭,香火便成了重中之重,胤禛抬手捐了一千两,说要面见方丈,知客僧二话不说便去通报,方丈也二话不说答应见他。
禅房里,胤禛表示要出家,方丈十分诧异:“我看施主气度不凡,应是出身富贵之家,何以会有出世之念?”
胤禛一脸的心灰意冷:“在下确是出身富贵之家,然生而多难,寤出为母所不喜,父亲一心只在生意,自幼亲缘甚淡,待到成家,连生三子三女,竟都夭折,且年近不惑,一事无成,在下竟不知这富贵荣华,要来还有何用?数年之前,在下一个宠妾生了一子,颇为聪明可爱,在下只道上天垂怜,不料稚子犹未长成,其母竟弃家而逃,在下思来想去,全然不知究竟何处亏待了她。大师,原来不光荣华富贵,连妻孥俱都是孽债,在下已是看破红尘、心如死灰之人,只想皈依我佛,求得正果,望大师成全。”
一番话假中有真,胤禛说得触动肝肠,神色自然沉痛,倒不似作伪。
方丈叹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瞧你眉间神情,尚有缠绕留恋之意,也罢,我暂且将你收下,你从此可将俗家姓名抛去,就叫慧真,先在山上住上几月,若果然心意不改,我再为你剃度。”
胤禛心中一喜,脸上却露出感激神色:“多谢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