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五月,皇帝照例往承德避暑,命太子监国。
太子已经骑虎难下,康熙一离京,他没了牵制,更加疯狂地报复胤禩一党,胤禩只得一退再退。
“我真不知道皇阿玛是怎么想的,”胤禩府内书房,胤禟背着手踱来踱去,“这么个材料,也能当太子?八哥,你说句话呀,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胤禩端坐着,却只是把玩着一个白玉扳指,过了一会儿才道:“太子不足虑,他越是窜上跳下,离被废就越近,皇阿玛一次两次三次给他机会,总不能一辈子都给他机会,他是腊月底看黄历——没多少日子了。”
胤禟眼一亮道:“只要太子废了,皇阿玛少不得又要群臣举荐,那除了八哥,还有谁能当得这个太子啊?”
胤禩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笑,忽道:“只是老四碍事之至!”
胤禟一怔,只听胤禩道:“他虽保下了我们几个人,到头来却是替太子撑住了局面,太子不足虑,老四精明能干,却是棘手极了。”
胤禟道:“八哥有何打算?”
胤禩将扳指透着光瞧着,玉般的美男子,眼神却阴冷如蛇:“听说前不久太子跟老四又闹翻了一次?太子气头上,又说了过头的话?这是个好机会,借此砍了太子这条臂膀,再往太子身上一推,干干净净。”
胤禟睁大了眼:“八哥,你是要……”
胤禩一笑:“我也是没法子,他这个人,投到谁的手底都是个大麻烦,将来要是自立门户,更成了我们的劲敌,倒不如趁他气候未成,早早打发了的好。”
胤禟迟疑道:“兹事体大,可要把老十老十四他们叫来一起商量?”
胤禩嗤笑道:“老十是个庸人,不济事的。至于老十四,”他笑意一收,“你别忘了,再怎么说,他跟老四都是同母的,万一一个心软,岂不坏了大事?”
胤禟左思右想,终于把脚一跺:“那好!做便做!”
胤禩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老四手底下很有几个人的,我也得不惜血本才行。”说着高声唤道,“来人!”
一个青衣小厮进来跪下,胤禩道:“去,把侯师父请来。”
振远镖局京师分局。
马蹄声由远及近,飞驰入内。
马上跃下一个青年,大踏步赶入内堂,对闻声而出的甘凤池道:“禀师父,师父叫徒儿们打探的人,有消息了!”
白泰官也已赶至,二人又惊又喜:“快说!”
青年抱拳道:“徒儿们守了一年,都没见此人跨出禩贝勒府一步,不料数天前,此人忽然带人乔装改扮,日日出门!”
甘凤池道:“必有缘故。”
青年道:“徒儿眼拙,不知看得是不是,这人似乎……是在踩盘子!”
甘凤池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这狗贼又想害人不成?”
白泰官接口道:“只怕害人不成反害己!”
甘凤池道:“老四,看来我们要亲自走一趟了。”
八月十三这天,月亮已快圆了,悬在深蓝的天幕上,清朗可爱。
胤禛看了一天的邸报,出来时,见到月华如洗,心神不由为之一爽,赞道:“好月光。”
玉坠子早已站在轿边等候,伺候胤禛上轿时,笑道:“太医说了,小主子出生也就在这两天了,王爷回府后,可要去看看?”
胤禛点了点头,玉坠子又笑道:“不知道是位小阿哥,还是位小格格?奴才觉得,一定是位小阿哥。”
胤禛笑道:“她当娘的都不急,要你这狗才操什么心?”说着放下轿帘,玉坠子长声道:“起轿——”八抬大轿稳稳抬起,往雍王府而去。
街道上已空无一人,胤禛正自闭目养神,忽觉轿子停住,紧接着玉坠子大喝一声:“什么人?!”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索命的阎罗。”
胤禛一惊,一只手伸到坐垫下,那儿藏着一柄锋利长剑,正是用来防备不测。
玉坠子喝道:“给我上!”
轿子一震,放在了地上,胤禛端坐不动,冷冷听着轿外动静。
对方人不多,却似乎个个都很扎手,过了一炷香工夫,胤禛连连听见自己随从惨叫,眉棱一跳,掣出长剑,飞身出轿。
空中流云疾飞,月华已失,一道黑影纵扑而来,手中兵器乌沉,带起一阵劲风。
“当”的一声响,黑暗中激出一串火星,胤禛只觉虎口微麻,一跃向后,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行刺皇子?”
??黑影冷冷道:“我等只知有太子,不知有皇子。”一言未了,又如鬼魅般欺上。
胤禛闻言,微微一怔,忽见玉坠子撇开对手,猛扑过来,抱住黑影一条腿:“王爷快走!”
那黑影一甩未脱,手里兵器径向玉坠子背心砸下,胤禛叫道:“坠子!”想救已然不及,猛听半空中一声暴喝,一人跃下房脊,扑向黑影,手中金刀亮如闪电,迅若奔雷,黑影一脚踢开玉坠子,抬手格挡。
云翳散去,明月又现,胤禛终于看清,袭击他的黑影原来是个脸上有疤的男子,一身黑色劲装,兵器是一杆黑沉沉的铁枪。
雍王府随从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其余几个刺客向胤禛奔来,胤禛正要招架,忽听路边响起一声长笑,一个白面男子长剑如虹,疾飞而来。
突施援手的两人,胤禛并不认识,看他二人的武功,都是习武之人的入门功夫,偏在他二人手底,精妙凌厉,毫无破绽。
其余几个刺客武功虽好,终属二流,惟有那脸上带疤的男子功力深湛,那白面男子杀光对手,返身与那使金刀的汉子联手齐上,竟仍久战不下。
却听那带疤男子厉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坏我大事!”
使金刀的汉子冷冷道:“夏侯冠,你以为你改名换姓,我就认不出来了吗?”
带疤男子浑身一震:“你是甘……”一句未完,蓦地惨叫一声,一柄长剑从后心刺入,剑尖透出前胸。
胤禛手握剑柄,脸色苍白。
甘凤池横手一挥,一颗头颅冲天飞起,腔中鲜血喷溅出来,淋了几人一身。
胤禛将剑拔|出,抱拳道:“两位壮士援手之恩,没齿难忘。”
甘凤池冷冷哼了一声,拎起头颅,也不答话,与白泰官跃上房脊,隐入夜色之中。
玉坠子跌跌撞撞来到胤禛身边:“王爷……”
胤禛往甘白二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扶住玉坠子道:“伤怎样?”
玉坠子摇摇头,瞧着一地尸首:“王爷,这该怎么办?”
“不是太子的人,”胤禛道,“若是太子派的,也不会亮出太子名号了,今晚的事不可声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王爷。”
胤禛步行回府,一进门,便见一行灯笼遥遥飞来,领头的苏培盛一路小跑:“王爷!王爷!”忽见胤禛一身的血,大惊,“王爷,这这……”
“我没事,”胤禛解下披风,甩给一旁的太监,“遇到几个打劫的。”
苏培盛不敢多问,跪下道:“王爷,婉格格要生了!”
胤禛脚步一顿:“什么?”顿时将路上遇劫的事抛在了脑后,急往东跨院而去。
尚未进门,便听见一声嘹亮的儿啼,划破漆黑的夜空。
胤禛不由得立住,刚刚包围着他的黑暗血腥都仿佛被这一声驱散,心里满溢着暖洋洋的光明。
“这孩子,哭得真有力。”他嘴角带上温柔的笑意,走向那片橘黄色的灯光。
胤禩刺杀胤禛不成,反而搭进去一个心腹,郁闷之余,没敢再次下手。
康熙五十一年,对胤礽失望之极的皇帝终于再废太子,胤禩心中暗喜,只道康熙又要众臣举荐,那舍自己其谁?一时忙着结纳群臣,更顾不上对付胤禛了。
康熙却迟迟没有下旨,任臣子们如何吹风,只是岿然不动,竟像不想再立太子似的。
太子再次被废的消息传进府里,引来议论纷纷,清婉一笑置之:“迟早的事。”
过来看徒弟兼闲话的玉坠子笑道:“婉格格,您比朝中大臣还沉得住气呢。”
清婉摇头而笑:“什么沉得住气,事情没到我头上罢了。”说着逗逗怀里婴儿,莞尔笑道,“娘说的对不对?”
婴儿咯咯笑起来,兴高采烈地挥舞着胖胖的小胳膊。
玉坠子也凑过来瞧,婴儿见了人,咧了嘴只是笑,玉坠子乐了:“小主子这么爱笑,真是讨人喜欢。”
清婉笑道:“整天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傻小子。”
孩子的小胖胳膊搂住清婉的脖子,清亮见底的大眼睛眨了眨,忽然十分响亮地叫道:“额娘!”
这一声叫得满屋子人都笑了,玉坠子笑道:“过几年再修玉牒,小主子的名字也就该在上面了,王爷是时候给小主子起个正名了。”
“他已经起好了,”清婉亲亲孩子胖嘟嘟的脸蛋,含笑道,“就叫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