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是该生气的,因为容竹,哦不,祝融他竟彻头彻尾地骗了我。可是当我自太熙宫中醒来时,不知为何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吾家有男出长成”之感。或者说,原本以为捡了个巴蛇蛋,结果里面孵出了条小金龙,划算得让人窃喜。
这种要命的捡便宜想法和被欺骗的怨怒感像是一把锯子在我心里来回拉动,一时没拉出结果来,只能继续闭目装死。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我炖了你爱吃的青梅羹,也做了些仙草糕。”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一只手,温声道:“睡了那么久,怕是体力不济。”
敌人采取怀柔兼美食政策让我有些力不从心。为免受干扰,我自以为悄无声息地往被子里缩了几寸,又缩了几寸,恨不得就身长几寸。
他咳了声,轻柔地拉扯下被子道:“你就算是和我怄气,也不能和自己身子怄气。吃过之后,你如何发脾气都好。”他的声音暖得如同旭阳,轻易便能化去心中执着与防备。
想他是赤帝祝融,身份何等尊贵,这般低声下气地哄着,倒让我觉得自己分外矫情起来了。
我悻悻双手摊开被子,对上他含笑眉眼,暗自鼓动了下气势,厉声指责道:“你身为三界尊神,居然骗我至此。此番你定要与我说个清楚,否则,否则”说到后来,见他眸里愈来愈浓的笑意,反而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思到底,我还真不能把这个常年流传在众仙口中的上古尊神怎么着,他倒是很能轻而易举地把我给怎么着。
即使归位成了赤帝,他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到让人没办法冷色相对。如此狡猾奸险,武罗我自认比不上他修行了亿万年的脸皮,输的也不算太丢脸。
却见他未答我的话,转手端起小紫盅来,娴熟地搅了搅:“先吃点东西,存些力气。要不你该如何听我解释?”
我一口一口吞着温热适宜的爽口清羹,偷偷看了眼赤冠金袍的他,修眉挺鼻、桃花眸长,姿态娴雅。果真担得起这第一美人之称,纵是小白风情万种却难及他贵胄无双的卓越风姿
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岁崇,他长得也是甚好。只不过身上冷厉之气太甚,宛若一渊寒潭,就是远远看着都冷得哆嗦,不敢亵渎。那正因如此,天界的仙女们仰慕他也不在少数,却极少有胆识想要在东岳府墙头开出花来的。
雨娘娘身为继我之后不畏严寒,勇赴冰川,真是可歌可泣。心思这么一转,想起了雨师妾那艳丽姿容上的得意之色,便有些说不上来的气赌。幼年时与她在天界相遇,若我得了天后赏的扇,她必是要在天帝那讨盏灯;若我在哪处闯了祸,她定是第一时间通告全天界;长大之后,这般明争转化了成了暗斗。
后来她表弟白岑在我西荒引诱了我府上的芫芫,做下那等孽障之事,自此我西荒便与东海水火不容。
芫芫本是西荒里一只没了父母的青狐,阿爹见我幼时身边也没个人说话,便将她领到府里与我做个玩伴。我自是与她亲如姐妹,年长后她也随我到了青要山府邸做个管事。哪知一日遇到了游荡到西荒的白岑,一番甜言蜜语后,身心俱付于他。待此事上达天听时,芫芫已有了身孕。可芫芫是妖,自古仙妖有别,族规森严。
芫芫被带去诛仙台时,我正因误闯西荒无冥殿身负重伤,连救都来不及。她被带走时流着泪道:“若是他能来看我一眼,这一遭死我也付得甘愿。可是”
事后,等我有了些力气杀到东海,要雨师妾交出那畜生来。雨师妾自是不肯,那一架打得叫一个天翻地覆,东海之水倒灌上天。阿爹赶去缚了我回来,作壁上观的天帝也不得不下令命白岑三百年不得出东海一步,以息事宁人。
唉,追怀往事徒增落寞。我一握拳,阿爹说过,愈是困境愈能磨练人的心智。想来此番困得没有留一点余地给我的境界,定是可以将我磨练得百毒不侵、最起码皮也厚上三分,来个刀枪不入。
“在想些什么?”他放下勺子,托起糕点,捡了块品貌出众的往我口里塞来。
我一口叼着,口齿不清道:“在想你不是湮灭了吗?”费力咽了下去,就着他手边的水润了润喉咙,不带喘气地发问道:“就是归位又为何与我相干?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有意在骗我?对了,那忘生咒也是你在糊弄我对不对?”
这么排比出来,我突然发现,这次我真是被骗大发了。
他捏着碟子就势与我并头靠在了床架之上,蹙起秀致的眉来很是认真地思索起来,然后道:“是,也是不是。”
这个回答有点抽象,很具有道家相生相灭、轮回不息的特点。可叹我理论修为一贯不够,对于这个是还是不是辨析不能,我提出合理要求:“严肃一点,这事关你在我心中形象问题,兹事体大。建议在叙述过程中不要用任何修辞,特别是暗喻、借代、夸张等等影响理解事实。若有隐瞒,严惩不贷。”
他风流的桃花眸里溢满浅笑,看得人挪不开眼来:“最初在西荒边境遇见你实为偶然。”
我聚精会神聆听:“然后呢?”
他又拈起块糕点给我,说得极是轻松:“刚刚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
我顿了下,气结道:“你还真是骗得够彻底!那条大黄虫又是怎么回事?”
他听了唇角笑意淡去,手拂过我鬓角眉梢:“这是我唯一对不住你的地方,连累你受了伤。烛龙乃我分魂,其元神沉睡在神农鼎中数万年。若要苏醒,除了有我的法力供养外,还须另一个天生仙胎的神族以心血相给。恰好神魔战事紧张,天界诸神少有在人界的,恰好遇见了你”
他话未说完,眼里是深深自责:“利用你是事实,我不想说什么情非得已,你若怨怪我、不肯原谅我无可厚非。”
他这一说,我还有何话可说?况且在人间时,他亦救了我一命。如今只是助他归位,与命相比而言,倒也算不了什么。我让他坦承,他真坦承至此,我却应不上话来了。怎么办?我已经熟悉并习惯了天界这帮子神仙打哈哈来打哈哈去,半天都是废话的套路。他这样直入重点,打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是原谅呢还是不原谅呢?我数着锦被上的凤凰羽毛纠结着。
他闲然自得,继续喂养:“来,张口,再吃块。”
“帝君。”门外响起一仙娥的低唤声:“药君到了”
他淡淡应了声:“让他进来。”
那仙娥应下,却未离去,踯躅着道:“东岳帝君携东海国主也至了府上。”
我一个没留意咬在了腮帮子上,硬生生咬出了血,痛得我直抽气儿。
他皱眉按在我唇边,白光一闪,痛觉消了几分:“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往门帘处那里眼风乱瞟,他笑眯眯道:“想出去?”
我磨磨蹭蹭点了下头,吃饱喝足又睡了许久,精神充沛。眼见前夫加继任拜访,我一腔热血沸腾啊,就算我暂时打不过他们,好歹也让我逞逞嘴上威风。
他不慌不忙地拿起最后一块糕点,眼弯弯:“吃掉它。”
他是想把我喂成猪吗
祝融留下几个仙娥帮我更衣,便袍袂翩翩地转身先出了门。
“帝君对神女可真是贴心。”那几个小仙娥待他走了,便叽叽喳喳地围着我笑嘻嘻道:“一上天连天帝都没见,就招了药君来,守着神女几夜了。”
“哎,没想到我才一飞升就能见到赤帝。”一名小仙捧着玉腰带,双颊红红:“果真如传说中般风采无双。”
“这回帝君归了位,看魔族还怎么嚣张。”
姑娘们,虽然我也很爱讨论八卦,但是一套衣服你们已打理了两盏茶功夫了
等我僵着肩膀踏出门时,看见祝融操手靠墙站着,眉宇间光华清浅。
他一回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向我伸出手:“阿罗,过来。”
我被他这一笑笑得魂飘飘时,又不禁掩面,作为女仙我太自卑了
太熙宫重明殿里候着三个人,其他两个我自早已熟识。而看见第三人时,我失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庸医给我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他在救我的同时也在不遗余力地打击我,极力摧残我的蹉跎的心灵。
沈红衣自然而然地端着茶,冷冷一笑:“老子不在这,你这次真要去见阎王爷了。”
祝融立在我身侧笑道:“红衣本就是神农氏后人,现在继任了药君之职。”
这年头,这后人那后人的怎么就和芝麻绿豆一样,随手一抓一把,太掉价了点吧。
“雨师妾拜见赤帝君。”那厢被冷落了许久的东海国主已按捺不住了性子,莺声燕语地一声唤,恰如三月春雨般悦人心。
祝融淡淡一眼过去,要拖着我往主位坐下。
我别扭地挣了挣,可见雨师妾与东岳并立的身影,心一横,牙一咬也就大方坐下了。霎时一道锐利冷光刺了过来,我硬着头皮摆出个怡然之姿,专心琢磨脚下织锦面的毯子。
祝融和颜悦色道:“我许久未回天界了,倒是不知如今拜见尊神的礼法如何?好似和以前的不大同了。”
雨师妾福下的身子一僵,起也不是,蹲也不是。我唇角忍不住弯起了一点,对上沈红衣鄙视的眼神,我轻哼了一声。随后便见雨师妾的脸上怨气又添了层。
冷着张脸的东岳帝君大人终忍不住看下去,拔刀相助、英雄救美。他一拱手作了一个深揖:“如此拜见赤帝确实过于唐突,事出突然,还望帝君莫怪。”
祝融随和地笑道:“东岳说笑了,本君才归位,不知有何事相与?”
“接阿罗回家。”
“请赤帝主婚。”
我不负众望地一个没稳住身形从椅子上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