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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似意有所指,柳白鹭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变,手却垂了下来,拢在了衣袖里。
“来了就赶紧进来,别冻坏我乖孙子了!”
柳苏氏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柳白鹭上前一步打了帘子,唇角含笑眉目疏离地对秦氏道:“嫂嫂先请。”
秦氏看了一眼高高掀起的门帘,撇了撇嘴角:“有丫鬟都不会用。”
柳白鹭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道:“大嫂请。”
秦氏心中有气,瞪了柳白鹭一眼牵着柳宗泽的手进了屋子。
秦氏进去后,柳白鹭并没有放下帘子,而是转头看着抄手游廊上的柳梓枫柳梓陌两人,含笑道:“二弟,三弟,你们快着些。”
原本缓慢踱步的两人听到柳白鹭的催促立时快步上前来,到了门口柳梓枫对柳白鹭施礼后进去,柳梓陌却瞅着柳白鹭嘿嘿笑了几声才进去,柳白鹭收了笑容,放下了帘子进屋。
正房明暗五间,中间客厅,左手边是花厅与柳君阁夫妇的起居处,右手边则是两位姨娘白氏韩氏的住处。
韩氏与白氏早已起床,白氏在内室伺候柳君阁夫妇穿衣洗漱,韩氏则去了厨房帮忙,这一大家子的吃吃喝喝,只依靠玉娘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每日的三餐都由玉娘,韩氏与霜降一同完成。
柳白鹭等人在客厅立足,等了不过一刻钟,柳君阁与柳苏氏掀帘而出,在主位上落座。
秦氏牵着柳宗泽为首,以下依次是:柳梓枫,柳梓陌,柳白鹭。
五人齐刷刷的请了安,落了坐,白氏为几人奉上茶水。
秦氏揽着柳宗泽,一双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半晌后,她咳了一声,道:“公公,婆婆,上次相公休沐回来,说他那里有一位先生想要求娶咱们白鹭。儿媳听相公说了,那位先生一直都在书院教书,是景仁二十三年的秀才,如今三十有一了。人长得那是一个相貌堂堂,去岁他的妻子病逝了,留下一双儿女,大的呢,七岁,小的呢,才两岁。”
秦氏似是没看到柳君阁与柳苏氏不悦的面容径自兴冲冲的说着:“咱们家是遭了罪了,三代内不能出仕,可是小姑是女子,出嫁后夫家也不在此列,相公说,那位,那位冯秀才脾气很好,很温和,小姑的性子有些倔强,与那位冯秀才倒是极为相配。对了,冯秀才有一个两进的宅子,家里只一个老妈子伺候一双儿女,再无别人了,人口简单干净。公公,婆婆,怎么样?”
秦氏说完,目光灼灼的看着柳君阁与柳苏氏,见两人迟迟不答话,又把目光中转向了一旁垂目而坐的柳白鹭,眼神微闪,又对面露迟疑的柳君阁与柳苏氏说道:“儿媳也知道公公婆婆有些顾虑,那冯秀才是个鳏夫,我们白鹭嫁过去当继室委屈了些。上次相公回来跟儿媳说过,儿媳一口就回绝了,小姑虽然被人退亲了,可是到底曾经是京城里有名的名媛淑女,不能给人当继室的,可是……”
秦氏顿了一下,继续打量柳君阁与柳苏氏的脸色,她自然不会说是她主动说要为小姑说亲事,所以柳梓宣才说起了冯秀才,更不会说这个冯秀才是柳梓宣否定了的,只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她拿着帕子按了按嘴角,道:“昨儿个夜里的事情儿媳也听到了,奈何儿媳是女子,不方面出面,当时也只是在玉娘的帮助下躲在了屏风后面让人搜了屋子。您瞧,儿媳都怕名声有损,半点儿不敢在人前露面的,可是昨儿个夜里却是那么多人看到了小姑在沐浴,小姑又刚刚被退了亲,这个时候传出去名声也不好不是?还不如趁着现在赶紧把亲事定下来。那冯秀才异常仰慕相公的才华,想要相公指点指点,想来小姑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的。”
秦氏含笑看着柳君阁与柳苏氏,这两个人越是沉默,秦氏心中越是高兴,他们沉默,足可见在思量这桩亲事,只要这桩亲事成了,那冯秀才是个鳏夫,柳白鹭出嫁便不会有太多的嫁妆,到时候柳苏氏的嫁妆可都是她的了!
秦氏说了那么多,只说对了一件事儿,那就是若是在昨日之前,她提起这件事儿,柳君阁与柳苏氏绝对不允许她再说下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柳苏氏的面容犹犹豫豫,还是柳君阁镇定一些,他咳了一声,道:“这事儿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谈。梓宣明日休沐是吧?等明日他回来了再说。现在,先吃饭。”
秦氏也知道这事儿不能一次成功,她笑眯眯的应了,拉着柳宗泽起身。待柳君阁与柳苏氏起身往花厅去了,她方才走到柳白鹭身边低声道:“小姑,你好好考虑一下,那个冯秀才真的不错的。”
柳白鹭勾起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她低头恭顺地答道:“婚姻大事,自当父母做主,嫂嫂逾越了。”
“长嫂如母嘛。”秦氏有些尴尬的笑道。
柳白鹭看了秦氏一眼,又看向花厅,沉静的眸子闪过一丝光彩,她笑道:“母亲还在,不知嫂嫂这个‘长嫂如母’作何解释?”
柳白鹭一向拙嘴笨舌不大会说话,可是她想噎人,也绝对能将人气个半死。秦氏一时得意忘记了这点,被柳白鹭这句话噎的满脸通红。
秦氏与柳白鹭想来不大对盘,早年还好,两人客客气气的,没什么争执与不快,来到这熊唐县以后,这两人的矛盾便凸显了出来。
柳苏氏调解了许久,都无法,也只能耐着性子由着她们了,好在两人最多拌拌嘴,柳白鹭又懂事,处处忍让,也就过去了。
本想着过段时日柳白鹭成亲了,去了京城,这一切都好了,若是能够借着周家的势力翻案,或者让孙儿日后出仕也就可以了,谁能预料到那周家竟然退了亲事呢?
柳苏氏叹了一口气,看向秦氏的目光除了不满之外,更多了几许无奈,她对柳白鹭招了招手,道:“白鹭,快过来帮忙摆饭。”
“是。”
柳白鹭含笑应了,快步走进花厅,从霜降手中接过食盒开始摆饭。
当日晚间,柳家大子柳梓宣休沐回家,听闻父母问起冯秀才的事情怔愣了半响,然后方才迟疑着点了头,将冯秀才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
柳君阁与柳苏氏也没说别的什么,只让他再好好探看一下冯秀才的人品问题。
柳白鹭当做一切都不知道,只是闷在房中继续绣花。
她的嫁衣早已完成,如今绣的是被面。
大红的云锦绸缎入水一般柔滑,上面桃红柳绿,鸳鸯交颈,合欢花开。
被面上别的都已经绣完,就剩下了一对交颈鸳鸯的半只还未绣完。
前段时间周家的人过来退亲,她就将那套被面收了起来,绣起了山水图,可是从前几日开始,她不知怎么又将这套被面拿了出来。
柳白鹭心不在焉的分着丝线,极细的丝线在细长的手指下分成均等的细如毫发的丝线。
霜降端了一杯茶进来,看到柳白鹭这般摸样,连忙上前将她手中的丝线收走:“小姐,这上等丝线所剩不多了,您这般心不在焉的,万一分坏了,可真真就可惜了。”
最上等的云锦,自然要用最上等的丝线来绣,这样的丝线是出自江南的彩线坊,采用的祖传秘法抽丝染色,在能够保持丝线的坚韧与恒久不变的艳丽色泽之时,它的价格也非常的贵。
一簇丝线是十根相互缠绕,一把丝线是十簇丝线,这样一把丝线,要价一两银子。
是其它丝线的十倍之多。
柳白鹭眼睁睁的看着霜降将丝线收起来,心中不由叹息。
柳家被抄家是毫无预兆的,正如谁能够预料到太子会谋反呢?
皇位早晚都是他的,他为何要谋反呢?
太子谋反,皇帝一连抄了许多人家,柳君阁是太子太师,太子谋反,无论他是否知晓,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柳家被抄了。
不过幸得柳君阁为人正直诚恳,在朝中交游广阔。那日前来抄家的人也是柳君阁的好友,是以格外的手下留情。
抄走的都是柳家的银钱地契摆设,而柳家的女眷的东西一律原封不动的让她们带到了熊唐县。
这其中除了柳苏氏与秦氏的嫁妆,还有柳白鹭的胭脂水粉以及几大箱子的衣服首饰。
可是如今这一大家子的人,里里外外都要花钱,两个庶弟还没有成亲,日后也要另置了宅子与他们成亲之用。
柳君阁在军中喂马,所得的银饷不过是够他一人吃喝,家中所有开销都落在了柳苏氏的肩头上。
这样的丝线,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有了吧?
柳白鹭盯着那对绣了一半的交颈鸳鸯,目光有些恍惚起来,甚至都不知道霜降何时退了出去,更不知道屋子里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来。
直到她眼前一花,在绣架上看到一个人影的时候,她方才惊的猛然站起转身。
“你……”
柳白鹭紧紧捂着嘴,瞪着眼前让她毕生难忘的男人。
这个男人好大的胆子,三番四次的闯入人家闺房,那日里还……以至于柳白鹭隔着蒙面巾也能将他认出来。
“额,我们又见面了。”
齐裴云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挤出了这么几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