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提过,柳白鹭这人极爱干净,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洁癖,而是她的鼻子特别灵,一丁点儿的味道都可以闻的出来。所以那些一般的胭脂水粉的味道在她这里都觉得极为的浓烈。
既然柳白鹭不喜外面那些香料脂粉的味道,那么便只有自制了。所幸世家大族最不缺少的便是各式各样的香料方子,她只需将喜欢的方子拣出来让丫鬟研制就可。更何况柳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家中更是少不了一些古书典籍。柳白鹭又是个爱看书的,便翻出了一些香料的制作法子,只捡了自己喜欢的几味研制出来。
以前家里人多,这些东西自然不用她自己动手,可是现在她只有霜降一个丫头使唤,便只能自己动手制香了,好在她之前为了制香专门研究过里面各种香料的药性搭配,不然还真的不敢碰麝香这种东西。
霜降极有眼色的去为三人搬了凳子来放到廊下,道:“太太,少奶奶,小姐,今儿个太阳正好,何不就在这里晒晒?”
秦氏看了看这里与那边夹道的位置,到底忌讳,扶了柳苏氏坐下,便道:“母亲,儿媳身体不适先回房了。”
什么身体不适的只是借口,柳苏氏没有放在心上,却也关切了几句:“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及早说。如今不同以往,可要加倍小心这些。你放心,我从现在开始就寻找可靠的稳婆,保证你日后生产顺顺利利的。”
“是,多谢母亲挂怀。”秦氏屈膝,在柳白鹭的屈膝礼中退了下去。
柳白鹭目送秦氏回了房,方才在柳苏氏身边坐下,这刚落座,便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向伯正在夹道里摸东西,玉娘在准备午饭,霜降跑去开了门。
柳白鹭看了眼天色,道:“今日这车夫怎么这么早?”
作为罪臣的柳君阁等人是全年无休的,过年这几日特享了康以邦特别供给他们的午饭,年初六过后,继续用车接送送饭的人。
接柳白鹭的马车一向是午时初刻到,可是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两刻钟,这来的也太早了吧?
正在思索之间,霜降带进来一个人,却是一名三十许的瘦弱妇人,这妇人面色憔悴,行动之间如弱柳扶风,鬓边的白发竟然比年长她几岁的柳苏氏还要多。
“太太,小姐,齐家丫头求见。”霜降带人走到了近前,见礼后说道。
柳苏氏盯着来人,好半天才认出来:“你是小游?”
对于柳苏氏还能记得自己并且认出自己来,方小游明显很是惊讶,感激,她含泪叩头道:“正是奴婢,正是奴婢,小姐还记得奴婢呢!奴婢真的很开心!”
柳苏氏忙指着霜降让她扶方小游起来,叹道:“还叫什么小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方小游在霜降的搀扶下站起来,拿袖子擦着眼泪,一双眼睛看着柳苏氏,将她好一通打量:“太太过的好,奴婢就放心了。”
柳苏氏却很是敏感的抓住她话里的意思,皱眉道:“怎么?你女儿都十三了,还没扶成妾侍?”
方小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她连忙低头,左手拉着右手的衣袖去擦眼泪。洗的出了毛边儿的衣袖在动作之间卷了起来,露出了胳膊上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疤痕。
柳苏氏一惊,顾不得许多,起身走到方小游面前,抓起她的左胳膊就捋起了她的衣袖。方小游连躲都来不及躲,就这样将手臂上的伤露了出来。
柳苏氏满眼的心疼:“你怎么伤成这样?这伤怎么还不止一处?是谁打的?”
方小游强自把胳膊从柳苏氏手中挣脱,将双手藏在了袖子里,强笑道:“什么打的?奴婢打小粗手笨脚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成日里不是摔了这个就是碰了那个的。奴婢这是摔的,摔的。”
这么大的人了,还会磕着碰着?说出去谁信啊?
柳苏氏知道方小游这是替某人隐瞒,不由叹了口气,主母无论如何责罚妾室通房都是合理合法的,这里并没有她置啄的余地,她也不在意方小游那脏兮兮的衣服,拉着她的胳膊走上游廊将她按在了凳子上,忍不住叹道:“当初多么伶俐的一个人儿,竟然被折磨成了这般摸样。可恨她当初放了那么多人出去,为何独独不放你呢?”
方小游牵扯着嘴角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素色请柬来,顾左右而言他,道:“奴婢今日是替老爷送请柬过来的。老爷想请柳大人柳太太过府一叙。”
齐震要见自己?
柳苏氏满心疑惑的接过帖子,下意识的嘀咕道:“她竟然放你过来送帖……”
柳苏氏的手僵住了,手中的帖子尚未完全打开已然滑落到了地上。
柳白鹭见柳苏氏不大对劲,抓住了她的手,连声唤道:“母亲,母亲?”
“啊?”柳苏氏回过神来看着柳白鹭。
柳白鹭关切道:“母亲,您怎么了?”
“我没事儿。”柳苏氏摇摇头,弯腰将请帖捡起,翻开一瞧,上面正是齐震的字迹,只是以往那刚劲有力的笔触如今已然带了几分苍老无力,她将帖子看了又看,嘴唇开了又合,却没再说上半句话。
方小游却是看出了柳苏氏的顾虑,犹豫,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旋即又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家,连忙端正了坐姿,拉扯着衣袖不安地低声道:“老爷病了好些日子了,就想着见一见柳老爷柳太太。我们太太这段时间不在家,所以奴婢才过来相请。”
柳苏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嗔笑道:“你也不把话说完了,看把我给吓的。对了,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齐家在永康关,要过来怎么也得一天的功夫。”
方小游垂了头,看着自己满是尘土的鞋子不说话。
柳白鹭却是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方小游的鞋子与裙摆,悄悄拉了下柳苏氏,在她耳边低语道:“母亲,她只怕是走过来的。”
柳苏氏顺着柳白鹭的目光就看到了方小游磨破的鞋子与有些泥泞的裙摆,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她讶然道:“你没有雇辆车吗?”
方小游摇头,呐呐道:“老爷病重,花光了家里的银子。”
“怎么会?”柳白鹭低呼,显然是想起了齐裴云给她的那颗珍珠,后来柳苏氏把珍珠还给了齐裴云,林家嫂子不还说齐裴云拿了好些银子做生意去了吗?怎会没银子看病?
柳苏氏显然也想到了,她往方小游身边挪了挪,问道:“你们家里确实没银子?”
方小游摇头:“没有银子了。太太这次就是去康定关的亲戚家借银子去了。”
柳苏氏愕然,齐丁氏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去借银子!齐家已然窘困到如此地步了吗?那么齐裴云做生意的银子从哪儿来的?
柳白鹭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听人说齐公子跟应大商人做生意来着?他手里就没有银子吗?”
方小游的身子猛然一颤,立时慌张的站了起来,道:“那个,帖子我送到了。我们太太后日回来。请太太务必这几日过府一叙。奴婢,奴婢告退。”
方小游胡乱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已然察觉出不对的柳苏氏岂能让她走?一双手紧紧抓着方小游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胳膊,连声问道:“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儿子有银子做生意没银子给父亲看病?这齐家何时出了这样的不孝子!”
柳苏氏质问的话语带了几分颤抖。柳白鹭惊诧的看着柳苏氏,母亲极少这般生气,总是小时候自己调皮不懂事,母亲也没有被气到这般情形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小游拼命往外抽着自己的胳膊,低泣道:“小姐,您就放了奴婢吧!老爷本不让奴婢说的,小姐,奴婢求您了,就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您放了奴婢吧!”
方小游那枯瘦的手指拼命掰着柳苏氏的手指,柳苏氏下了死力气,怎么会容她轻易掰开?柳苏氏恨声道:“就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才要管一管!你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姐!您就别问了!奴婢过来就是送帖子来的!老爷时日无多,就想见一见小姐,小姐过去便是了,有什么话问老爷便是了。不要为难奴婢了。”方小游挣不脱柳苏氏的钳制,索性跪了下来哀求道。
梨花巷这边的隔音并不大好,左邻右舍的只有那么一堵墙,这边先前的动静还不算大,方小游一打算走,柳苏氏紧张之下忘记了控制音量,声音便高上了两份,隔壁家的林家嫂子抓着一把青菜就冲了进来,看到这阵势就愣住了:“大妹子,这是怎么了?”
瞧这称呼乱的……
柳白鹭叫她嫂子,她叫柳苏氏大妹子,她闺女林琳又叫柳白鹭姐姐,不知道您乱了没,反正我是乱了……
斜对门儿的张家门打开来,齐裴云看着柳家方向皱起了眉头。
张庭掏了掏耳朵,问道:“如果我没听错,那是你们家姨娘的声音吧?”
“她不是姨娘。”齐裴云冷着一张脸迈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