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氤氲,肤滑如脂。
乌黑的长发盘起,以一根桃木簪子固定,柳白鹭伸手抿了一下耳边垂下的一缕湿发,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了水中。
直到快要透不过气来,她方才抬起了头,伸手去摸搭在浴桶旁的帕子。
没有?
柳白鹭的背脊僵直了起来,她紧闭着眼不敢睁开,皂角的气味忽然间被什么味道冲散了,她下意识的耸了耸鼻子,是很熟悉的血腥气。
有人进来了!
一滴水珠顺着额角滑下,滴落进水中,她用手紧紧抓着浴桶的边缘,心思急转。
叫?还是不叫?
不叫,万一对方是亡命徒,自己这般死在家中,名节已毁,自己倒是死了干净,可是父母却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若是叫,这梨花巷的房子紧密狭小,此刻万籁俱寂,惊动了四邻,自己一样名节俱毁!
“咯哒。”
柳白鹭心思电转之间,只听后窗微响,一阵冷风随之灌了进来,她倏然睁大了双目,只看到那窗子打着窗棂不停的晃悠,偶尔飞进雪花来,她惊讶的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小姐,有事儿吗?”
在外间做活的霜降听到动静,问道。
“没事,你忙你的吧。”
柳白鹭下意识的直接回道。说完了,想要出来穿衣服,才想起自己用来擦身子的帕子被人拿走了,也幸好那只是大块的白色棉布,没有绣任何的东西。
她想了一想,起身拿起换下来的亵衣亵裤胡乱擦了一擦,伸手去拿干净的衣裳,赫然发现放在最上面的葱绿肚兜上有几点血迹,她猛然想起刚刚闻到的血腥气,连忙垂头往地上看去,在浴桶附近发现两滴血迹。
她拥着衣服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窗外寒风呼啸,厚厚的积雪从夹道里堆到了窗口,窗前的雪堆上,一大滴血迹穿透了雪层落在了最下面的雪层上,纵然天色阴暗,那红色的血迹趁着皑皑白雪也格外的触目惊心。
柳白鹭打了个哆嗦,转身跑到浴桶旁边,舀起一瓢水重新推开窗户将水浇到了雪堆上。
她仿佛听见了细微的“刺啦”声,像是玉娘用滚油浇进了一碗红彤彤的辣椒里,自己就像是那辣椒,煎熬着被烫的红的发黑。
一阵风吹来,柳白鹭猛然松了手,贴着墙壁滑落到了地上,冰凉粗糙的砖石划伤了滑嫩的肌肤,她吃疼方才记起自己什么都没穿。
转身拿起衣物,便听到外面一阵呼喝声,接着脚步声杂乱,呼喊叫嚷声一片。
她心中疑惑,手上却很快速的穿着衣服,肚兜脏了不能再穿,下意识的将肚兜扔到了脏衣服堆里藏起来,一手拿着亵衣亵裤一手用瓢舀了水浇在地上几滴血迹之上。
“咯哒!”
刚刚合上的窗子一声轻响,柳白鹭浑身汗毛倒竖起来,水瓢“咚”一声掉在地上,她连忙抱着衣服蹲了下去。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却听不到霜降的声音,难道是出去了?什么时候?
柳白鹭蹲在地上动也不动,眼睛瞅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在两步之外的袄子。
“咳!”
一声闷咳从身后传来,柳白鹭意识到那人就在自己身后,连忙抱紧了衣服转过身去,前面被她用衣服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藕臂环着双肩支撑着衣服,她悄悄的往后挪去,没几下就碰到了身后的几案,只听“叮”一声响,也不知道什么被打翻了,清新淡雅的茉莉香瞬间盈满了屋内,驱散了淡淡的血腥气。
“帮我。”
齐裴云按着肩头,额头的冷汗一颗颗的往下掉。
柳白鹭看着他这样心头的慌乱镇定了下来,这人去而复返,外面又有人,想来是要捉拿这个人才对。既然他要出言相帮,自然不会对自己不利。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容我将衣服穿好。”
齐裴云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再看看眼前抖着身子的柳白鹭,勉力走到浴桶旁边翻身掉了进去,伤口的血迹顺着水飘散开来,他费力在浴桶里的小座上坐好,道:“不必了,你进来。”
“什么!”
柳白鹭抓着衣襟猛然抬头,瞪着浴桶里面色苍白的齐裴云。
“小姐,小姐,您沐浴完了吗?”霜降推门而入,在外面放下了什么东西,道:“官兵搜查匪寇,快到咱们家了,小姐,您穿好衣裳了吗?”
柳白鹭沐浴向来不喜欢人伺候,霜降没有命令也不敢进来。
可是此时她能叫人进来吗?
不能,因为浴桶里的齐裴云亮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柳白鹭摇了摇头,扬声道:“我快好了,你,帮我端一叠点心来。”
吃点心?
霜降心头有些纳闷儿,如今府里的日子不大好过,小姐一向节俭惯了,少有半夜要点心的时候,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应了关门出去。
听得脚步声远去,齐裴云收了匕首,对柳白鹭喝道:“还不快进来!帮我遮掩一下我就走。”
饶是柳白鹭再镇定,她的脸也不由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跟一个男子共处一个浴桶?无论如何自己的清白算是毁了!
齐裴云看着柳白鹭冷笑一声,低声道:“你若是进来,帮我遮掩了,官兵一走,我立时就走。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若是不进来,我现在这般也无法躲得过去,若是有人搜查进来……”
齐裴云言下之意很是清楚,横竖她的名节今日就是毁在了这里。柳白鹭咬紧了唇,最后心一横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跨进了浴桶,面对着他缓缓蹲了下去,浴桶中本有一个小座位,却被齐裴云给占了,她也只能如此。
院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齐裴云盯着迅速被水沁湿的素白亵衣,哑声道:“你沐浴难道要穿衣裳?”
柳白鹭死死抓着衣服掩着身形,一双妙目瞬也不瞬的盯着他,低声道:“那些人未必进来,就是要进来,我也得来得及放下。”
齐裴云笑了笑,头往后靠在了浴桶边儿上,缓缓闭上了眼,自己果真没有赌错呢,真真是个有胆色的。
柳白鹭心中紧张的听着外头的动静,霜降的父亲开了院门,脚步声杂乱,来的人似乎很多,直接就有人过来拍门来了:“开门!开门!”
“这是我们小姐的房间,几位官爷,是不是就可以不必搜了?”
霜降端着点心过来,连忙阻止了没耐心的官兵推门的动作。
带头的张三道:“今日捉拿的是要犯!亡命之徒,不让我们进去搜,万一你们小姐被杀了呢?”
“啊!”
霜降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就推开了房门,手中的点心盘子往冲着门的圆桌上一扔,就要往内室里跑。后面的脚步声跟上,霜降立时惊醒过来,转身拦人:“不能进!”
“门都开了为何不让进!”张三挥舞着明光闪闪的刀,不耐烦道:“跑了钦犯你们担待的起吗?”
柳君阁披着衣裳匆匆过来,对着张三躬身一礼,道:“这位官爷,这是小女的闺房,实在不便男子进入,还望官爷通融一下。”
“老爷,小姐在沐浴。”
霜降极为机灵的跑到柳君阁身边小声说道。
柳君阁神色一凝,万一真的是有钦犯,自己女儿在里面凶多吉少,可是若是没有,这么多的男人闯进去,女儿一样是名节尽毁。这可怎么是好?
柳苏氏松松挽着头发披着斗篷匆匆过来,见到这幅架势,连忙道:“老爷,不如让妾身进去看一看,若是有什么不对,妾身再让官爷们进去。”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若真的性命攸关,柳苏氏也宁愿女儿失了名节,哪怕日后出家青灯古佛一世,也比没了命的强。
张三闻言皱起了眉头,道:“那可不成!万一里面真的有人,你将人藏起来了呢?说不得你为了你女儿的名节做出什么事儿来,不成,我找个人进去找找!”
说来也是柳家的运气好,这个张三算是个规矩的,并不仗势欺人,他在这日日寻街,对这梨花巷的人倒也熟悉,转头就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人离开片刻就带着一个身材肥硕的妇人回来了。
“林嫂子,今日要麻烦你了。”
张三对着林大家的拱了拱手,道。
林家嫂子朗声一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我家三个丫头在屋子里睡觉,还不让你们进去瞧了一眼吗?这点儿事儿。”
张三一探手,看了一眼柳君阁,道:“这不是京里出来的吗?规矩大。”
“哎呦喂,规矩大能在成亲前跟人私定终身?还非要人家再三上门求娶,为难够了,架子拿足了才答允求婚。如今啧啧,”林家嫂子不屑的撇了一眼裹得严严实实的柳苏氏,自己也是半夜起来,还不披一件袄子就出来了,装模作样,“哎,罢了,我就进去瞧一眼,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洗澡嘛,被人瞅一眼就怎么了?谁小时候没见过啊?啊?”
张三跟着笑道:“那可不是?到了夏天,咱们镇外的那条小溪可是热闹的紧。”
林家嫂子大手往张三的肩膀上一拍,笑道:“你媳妇踹你屁股上那一脚好了?”
林家嫂子此言一出,众人立时都哄笑了起来,张三面色微赦的转头瞪了众人一眼。
张三是有名的妻管严,刚成亲没多久就让媳妇在屁股上踹了一脚,淤青了好多天,偏巧他下河洗澡被路过的林家嫂子看见了,当成笑话一样在熊唐县里头讲了许多年。
知道张三要恼,林家嫂子推开挡着们的柳君阁夫妇快步进了内室。
柳苏氏不放心,连忙转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