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墨的愈合能力惊人,不过一夜,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开始动身。
一天一夜只喝清水,没有半点食物充饥,凤薇的精神很有些萎靡,反观卿墨,除了脸色略白外,与平常无异。
卿墨之前观察过,四周的峭壁看着光滑,实际还是有不少棱角,凭他的能力,虽然身上有伤,也还可以支撑着攀爬下去的。
“过来,抱紧我。”
原本向下攀爬的话,将凤薇背着更利于动作,但此刻他背后有伤,不得不将凤薇置于身前,这样,攀爬的难度又大了一些。
凤薇犹豫了下,并没有按他的话上前,而是低声道:“不如,我跟在你身后,自己慢慢下去吧?我保证会小心。”
“过来!”卿墨瞥了她一眼,语气强硬的重复道。
“你的伤……会撑不住的。”凤薇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昨天替卿墨清理伤口时,因为太过可怖她也没细看,今早才发现,并不只是皮面上的擦伤,有的地方甚至被锐利的尖石插进去,直划出深可见骨的长痕!
这么严重的伤势,她怎么可能还会同意他带着自己这个累赘攀爬下去?他的伤势一定会加重的!
面对她执拗的坚持,卿墨黑沉沉的眸光直盯了她一会,语气微微放缓了些许:“我能感觉到,伤口有些发炎了,如果今天不能得到救治,兴许今晚我就会高热不退,一病不起了。”
说到这里,他很是头疼的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你在这里磨蹭浪费时间,是想怎么样呢?”
他的话音刚落,凤薇立刻不发一语的直扑了过来,极其自觉的双手双脚环着他的腰,尽量不阻碍他任何的动作。
“我之前过来的信城离这最多半天的脚程,我们赶得上的。”怀里,凤薇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
半天?
那他半天之内要爬下去。
抿了抿唇,卿墨抚了抚埋首在他怀里的人的墨发,低声道:“嗯。”
卿墨的伤果然很重,只向下爬了一会,凤薇就听见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体力不济。
静静听了一会,她将头又往深处埋,感受到包裹着自己的胸膛的宽阔温暖,眼睛微微有些发涩。
在平台上也看不出究竟距崖底有多高,直到在爬了一个时辰,凤薇伸出头向下看,依然还是一片郁葱密布,看不见底时,她才对这个高度有了新的认识。
卿墨后背的伤口一直处于崩裂状态,环抱着他,凤薇只觉得双手之下一片濡湿,也不知是血还是汗水。
太阳一点一点的升腾而上,而卿墨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好几次也不知是手滑还是无力,没有攀稳突出的岩石,生生的滑落了好一段距离,才重新稳住身形。
凤薇想要探出头来,却被他反手按了回去:“不要乱动,快到了。”
他的声音粗喘,疲惫之极。
按在她头上的力道并不重,只要轻轻一挣就可以向外探出,可是凤薇探头的动作就这么硬生生的停在了半道,然后缩了回去。
“嗯。”
又过了大多时辰,终于,在太阳升至天空正中之前,他们终于踏上了平地。
当卿墨说好了,并将她放下时,凤薇第一反应便是抬头去看他。
果然,脸色青白中通红的一片,她双手环抱下灼人的体温并不是阳光炙晒的原因!
“你发烧了?”凤薇低声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不是说可以撑到晚上吗?
卿墨的神智似乎有些不清了,听到凤薇的问话,他晃了晃头,直过了好一会,才有些含糊的开口道:“我下到半道时,看见了崖上有一条手凿的可供攀爬的小径,许是一些砍柴还是采药的人凿出的,便顺着那爬过来了。”
说到这,他身形晃了晃,凤薇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后者似乎毫无所觉,站稳后,依然将视线对着原先凤薇站立的地方说道:“这里既是别人私下开凿通往崖壁的小径,应该隐蔽极好,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你要是饿了,可以先采些果子吃,随后我们就……”
他后面说的什么,凤薇都没注意,她只紧紧的盯着他的双眸,那黑曜石一般,总是平静幽深的双眸,只见那里面沉沉的一片黑,显得空洞和茫然。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凤薇掩着嘴,眼中的涩意怎么也忍不住,胀得难受。
深吸了一口气,她就地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土地,将他按坐下来。
她的动作轻柔,语气却温婉沉静,似乎对卿墨身上的异常并无所觉:“你休息吧,我先去找些吃的。”
卿墨没有回话,也没有点头,只警惕而茫然的看着正前方。
凤薇眼里蕴藉太久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他已经听不到她说话了吗?
四周的灌木丛长势极好,繁盛茂密,植物众多,此时又值秋季丰收之节,果实众多,凤薇只在左近转了一圈,便摘一堆的大而汁多的野果回来。
只是她不放心卿墨,不敢走远,便只在近处晃荡,将长有果实的植物都采了个遍,才找到这么些。
这些果子都是经她挑选的,一些常见的野果,并没有毒。
凤薇自己吃了几个,剩下的便都给卿墨带了回来。
此刻的卿墨,面上的潮红比霞光还要潋滟,透着一股血光艳色,直让人心惊。然而,即使是如此,他坐在地上依然脊背挺拔。
只有靠近他的凤薇,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
没有试着去探他额头的热度,凤薇回到他身边,便将手里的果子一个个的全部捏破皮,将汁水一点点的挤入卿墨紧闭的唇齿间,后者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端坐着,如同一座塑像一般。
只有那不断吞咽动弹的喉头,显示这个人是个活人。
看着他还能进食,凤薇也重重的吐了口气。
一个果子喂食后便换另一个果子,她便这样极有耐心的,将采摘回来的果子全部喂完。
喂食完毕后,凤薇在卿墨身边坐了一会,便起身站到他的身后,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去,环抱着他的胸膛,双拖双扶的将他移往不远处,两个灌木丛掩映下,极为隐蔽的一处凹地,那里有块个大的石块,正好让他斜斜倚靠上去。
随后她又摘了了几片肥大水多的,直如扇面般宽阔的叶子,将其覆盖在他的额上。
刚刚做好这一切,“当”一声轻响,凤薇低下头,正看见自己被卿墨收去的短匕静静的躺在一块碎石上,显然是刚刚从他怀里掉出来的。
将短匕拾起合在手中,她起身深深的再度看了靠着石块,已经微微阖眼的卿墨一眼后,转身退了出去。
走了两步,她忽然回过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顿了顿,她强调似的再度重复道,“一定要等我!好吗?”
也许是她话里带着的恳求太殷切,也许是她话里自己都没察觉出的哽咽,也许是话里的脆弱太明显。
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凤薇便看见原本应该一无所觉的卿墨转过头,飞快的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那毫无光泽的,暗淡的眸光,显示后者其实根本不知道她在那里,也不知道她说出什么。
然而她却如同得到回应般,对着卿墨的方向缓缓的绽开一抹笑,那抹笑是那样的坚定明亮,那样的光华灿然,直衬得头顶上方的烈焰骄阳都黯然失色。
下一秒,她攥紧手中的短匕,大步向前方走去。
信城是车队还未遇袭前,所歇息的最后一个城池,凭着从车窗那时不时觑见的景色,凤薇一路沿着车队走过的方向,飞快的奔跑着。
她必须在傍晚之前抵达信城!
凤薇之所以决定去信城,除了考虑到那里距此最近以外,还是遵循了她一贯的行事——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正是因为信城离得最近,又是车队曾经到过的地方,所以那些人不会想到,她会去那。
车队刚离了信城,便遭遇了伏击,但凡一个人有脑子,便会想到信城肯定有对方的探子,才会对他们的动向如此清楚。
一般得脱险境的人,第一反应就是离危险越远越好,然后示警求援,这样想来自己或者羽林卫的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是去往歧阳的方向才对。
她偏偏反其道而行!
凤薇深谙,只有不让你的对手永远猜不到你下一步会怎么做,你才有赢的可能!
信城有虎,她偏要向虎山行!
更何况,卿墨的伤,不能拖太久!
伤处发炎引起的高热不退,医治得晚,重者丢命,轻者致残。
想着,凤薇踉跄的步伐复又变得坚定有力起来。
汗水如雨,将她的发鬓衣襟都打得湿透,脚下更是磨得钝痛,每向前迈一步,便疼得她身体一紧。
咬着牙,凤薇一刻也不停歇的向前方跑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面前的官道变得平直开阔,身边也开始有人走动后,凤薇抬起头,看见信城巍峨高大,红漆斑驳的城门便矗立在视野的尽头。
城门后,夕阳斜照,霞光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