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跪在地上的芷妃,她头低垂着,雪白的颈项弧度优美婉转,姿态娴美静好,温和安然。
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娇软柔弱,书香深闺养就的如花女子,从她的口里可以说出这么铿锵有力的话语。
而她挺直的脊背,周身因此而展露在外的锋芒,明明白白的显示了与外表不同的刚强明烈。
这样的人,外柔而内刚,决断果敢,审事明晰。
她竟然是母后留在宫中,相护她们姐妹的暗棋——前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凤薇终于确定母后的死,一定不是旧伤复发!不然,她不会不安排好一切,而让她的二个女儿在失去了她的庇佑后,在宫中举目维艰,寸步难行,最后生生被人害了性命!
如果前世有母后言语警示在前并点明芷妃的身份,她怎么也不会对容妃母女全无防范,而有芷妃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帮手有暗处相护,自然,后面很多的事情都可以避免,她也不会一再落入容妃的圈套,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是,什么都没有!
依母后那刚直强硬的性子,生前一定是将所有的事悄然掩下,不肯让她和瑶儿查觉分毫,让她们得以无忧无虑成长。只是母后大概没有料到,她最后,会什么都来不及说就逝去,从而让她一心庇佑在羽翼下的稚儿,直面扑天盖地的狂风骤雨。
凤薇拢在袖下的手狠狠攥紧。
她一瞬不眨的盯着芷妃,她的身姿依然挺立,只是不知是错觉还是窗外的风过无痕拂过,她身上的鹅黄秋裳裳摆轻轻的颤动着。
那是芷妃在颤抖。凤薇清楚的感受到。
今天这番话干系甚大,要负担怎样的风险,芷妃知道,凤薇也知道。
芷妃出现得太突然了,这番话也太过慎重了,慎重得让人难以取信,更何况凤薇和她从无交集,元后之前又不曾提过她的存在,如果不是重生而回,凤薇不一定会信她的话,而一旦今日这番话泄露出去,芷妃和方家都再难自处。
偏偏,凤薇和容妃一向亲近——方家明明知道,却还是不管不顾的说了,在昨日得知自己和容妃生了嫌隙后……
这样的拳拳相护之情,这样的耿耿关怀之意……
凤薇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下一秒霍然睁开,她腾的一下站起身,缓缓的对着芷妃弯下腰深深一鞠,坚定而有力的低声回道:“得君壮义,定不相负!”
芷妃代父效忠,她这是在对着芷妃,向着方阁老致礼。
这低低的一句话说出,芷妃跪在地上的身体猛的一颤,深吸了一口气,她俯下身,重重的叩了一个头,低声道:“谢殿下信我!方家必竭尽全力相护殿下,纵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如果是其他人说出,凤薇只当是对方随口而言一笑置之,而从芷妃的口中说出,她却不得不为其中的承诺之重而震动。
因为前世,方家已经以实际的行动,合族千余性命,以鲜血骸骨证明他们的誓言所言非虚。
凤薇忽然就泪湿了眼眶。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自从颠沛逃亡后,她就失去了可以哭泣的权力,她努力的想要复仇,最后只换来一个一个护在她身前的人的殒命,最后自己也身死魂灭。
如今芷妃好好的在自己面前,方家依然屹立朝中不倒,瑶儿也尚在人世,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凤薇只觉得,从没有那么一处风景,从没有那样一种心情,让她深觉世间美好,此心安宁。
将效忠的话转达完毕并得到凤薇的回应,芷妃显然舒了口气,精神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
她开始说出自己今天来见凤薇的第二个目的,而她主要也是来跟凤薇说这件事的。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我闻悉,容妃欲将小公主记在自己名下抚养,此事她已经说通陛下,近日可能就会有明旨下来。”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凤薇,见她脸上并没有讶色,不免有些疑惑,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昨日在芷薇宫中发生的事,我也已经听说了,容妃母女如此行事,难道殿下真的看不出来么?她们对殿下,只是虚伪逢迎有所图谋,现在她们又打起了小公主的主意……如果任由容妃得逞,凭着教养嫡公主的名头,怕是会助长容妃的势力野心,最后甚至可能染指后位。”
说完,她盯着凤薇,想看她反应如何。
毕竟之间她与容妃一向亲近,向来听不得别人说那对母女不是,虽然昨日有所嫌隙,但是芷妃并不确定凤薇对容妃的态度是否真的会有所转变,如果还是如原来那般……她苦笑,那就很是难办了。
容妃对后位的觊觎之心宫中人尽皆知,元后陛下生前便屡屡挑衅,陛下逝后,就更是肆无忌惮,恐怕这个宫里,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长公主和不知世事的小公主了。
然而,芷妃担心的事终究没有发生,她看见长公主面色冰寒,冷冷的哼道:“后位?她也配?!我凤家的江山,只有母后才是一国之母!她算什么?”
在芷妃的面前,凤薇也不想再掩饰,对容妃的厌恶憎恨之情浮于言表。
她的态度明确,芷妃放心的同时又有些疑惑,怎么长公主对容妃的态度,与平常并不相符?
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凤薇脸上的表情半点没有缓和,只淡淡的说道:“娘娘既然知道昨日发生在芷薇宫中的事,应该也知道,我被人陷害,说我对父皇心怀怨怼,所以以巫蛊厌憎之术欲谋害父皇。”说到这里,她语调陡然一变,变得冰寒彻骨,“那是容妃设的计。”
“什么?”芷妃大惊,对于昨日的事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毕竟内处深宫,容妃势力过大,打探起来颇为不易,只知道凤薇和容妃起了嫌隙,容妃等人被请出了芷薇宫。
现在听闻个中内情,顿时脸色肃穆起来——巫蛊之术太过阴损恶毒,古往今来,没有哪朝哪代的上位者对它不是深恶痛绝的。如果容妃真的以此来陷害长公主,那她的心机手段也太过毒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