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车祸……半年前的一场车祸,我们两个人都受了重伤——Michale他最终还是没能抢救回来,而我……本来差点成了瞎子,因为移植了Michale捐赠的角膜,才重见光明……”
“……”
“我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炎炎……”晓峰哽咽,“他死的时候我还是瞎子——等我好的时候,他的遗体已经被他父母运回国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向我求婚!”我颤抖着,泪水如溃堤般不可收拾,“既然你们曾经那样相爱,你又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背弃自己的爱情?”
“我没有背弃他,炎炎。”晓峰轻颤,“……在我们昏迷之前,我们有一个约定——无论谁离开,或者谁留下来,我们都一定要代替对方……幸福地生活下去……”
“呵呵……呵呵……”我忽然间轻轻地笑了起来。
“炎炎?”
“哈哈……哈哈哈哈……”
我无法压制自己失控的笑声。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最后,竟然不可遏止地跺脚大叫起来:“你疯了,晓峰!你们都疯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么残忍!你难道不知道我也在爱着你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那么那么爱你吗?为什么你要这样来伤害我?是谁给你的权利!是谁?”
“炎炎,不是这样!我并无意要伤害你,我只是……我真的会对你好的!我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对你都好!我……”
“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对我都残忍!晓峰,你总是这样!你总是无意!可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无意,就是因为你的无意伤害了我一次又一次!为什么你总是‘无意’?为什么你总是对我‘无意’?你难道就不能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一下吗?你难道就不能仔细地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我也是人!而且是一个深爱着你的女人!”
“炎炎……”
我用尽所有力气不顾一切地把电话扔出去,“乒”的一声!晓峰焦急的叫声碎裂在深夜战栗的气流中。“炎炎!炎炎!……”
我抱住头蹲下去。
是的,我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再听!
夜风在我耳边低吟。树叶的婆娑声,细细碎碎的,一如我破碎的爱情。四周那样寂静,再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哭泣。
是的,哭泣——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大声哭泣——我从来不知道哭泣,原来也是一种恩典。
是的,我看到了上帝的眼睛,它就在我头顶。他在看着我,看着我付出所有代价。
不安份的女孩儿,妄图叛逃的心——一切都没有逃出上帝的眼睛。
上帝,够了吗?我说。如果这一切皆是惩罚,那——够了吗?
5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周围白茫茫的景致似曾相识。
我用手撑住额头,“简儿……这是……在哪儿?”
“医院。”简儿铁青着脸坐在床前,“这是这个星期的第二次。急救的大夫都快认识你了。”
我虚弱地笑笑,“哦,简儿,对不起。”
“你每次都这么说,炎炎!”简儿严厉地注视着我,“总爱把‘对不起’挂在嘴边的人,其实最不懂得抱歉。”
“简儿?”我疑惑地看着她。
“晓峰刚才来过。不想吵醒你,又走了。”简儿冷冷道,“要不是他打电话到你家里吵醒我,我也不可能发现你晕倒在楼下。”
“简儿……”我轻声道,“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炎炎。你是对不起自己!”
我用力抽了下鼻子。
简儿望着我,“晓峰临走的时候托我转告你,他说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他的请求,他会等你的决定。”
我突然间觉得异常悲伤,不禁抽抽答答起来,像个饱受委屈的小孩儿。“简儿……”
“你有决定了吗?”简儿淡淡道。
“不是那样,简儿,”我摇头,“根本不是那样……”
“什么样都好,炎炎,”简儿突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走,“你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幸福。只要……你能够感觉到幸福。”
“你去哪儿?”我一下坐直了身体。
“回去收拾行李。”简儿面无表情,“我想你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考虑清楚,到底是跟我走,还是跟他走。”
“简儿!”我说,“事情真的不是那样!”
简儿回转身来,“可你还爱他是吗?炎炎,你始终都爱着他是吗?”
我垂下头去。
简儿忽然微笑起来,“很正常。其实有时候,男人也是女人的一种宿命。”
我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无论你做何种决定,我都会祝福你,炎炎。也许……”她微微低头,“只有在他身边,你才能感觉不孤独吧!”
“简儿……”
简儿笑笑,冲我挥手。“我知道你会有自己的决定,一定会!”
“简儿?”
……
“简儿?简儿!简儿!……”
6
出院那天,我谁都没有通知。一个人办完了手续回家。
在入院的这两天里,一切也格外的平静。简儿、晓峰、叮当、MAY……所有所有过去未来的人,甚至是梦,通通都没有出现过。
我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生活得那样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所有的滔天巨浪不过是一场浮光掠影的梦境。
我的晓峰——我知道晓峰已经回来。
他就在我身边。他在等我。
还没走到楼道口,我便远远地站住了。我怔在那里,直愣愣望着前方,似是灵魂出窍般迷茫。远处一个青衣女子冲我遥遥挥手,脸上还挂着甜美的笑容。
我缓缓向前迈动了一步。
“炎炎!炎炎!”她叫唤着,声音竟是如此熟悉。
我突然瞪大了眼睛,“叮……叮当!”
叮当穿着青色的T恤,破破的牛仔裤,一头利落的短发,步履轻快地走到我面前。望着我迷惑的眼睛,她笑起来:“炎炎,你好吗?”
我在熟悉而温暖的目光中掉下泪来,“我不好,叮当。没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很不好……”
“真是个傻丫头!”叮当轻轻捧起我的脸颊,“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无论是MAY还是我,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呀!”
“叮当……”我抽泣,“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意理我了。”
“怎么会呢?傻瓜!”
“因为……是我害死了MAY……”
“哦,傻丫头,”叮当轻轻抹去我的泪水,“不是这样。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MAY在临死前同样留了一封信给我——我都知道,炎炎。”
我突然一下抬起头瞪着叮当。不一会儿,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联络?”
叮当笑:“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真相?”
“我……”我咬唇,“我希望MAY……永远是完美……”
“你怕我知道了以后就会怪她?哦,我的好姑娘,”叮当轻抚我的长发,“我不会怪任何人,炎炎。正如MAY在信里说的,在这件事情里,没有人有错。我们只是……太想要幸福。”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络?我以为你一直在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
叮当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无法过了自己这一关,炎炎。我害怕面对过去那么多的沉重,我怕我承受不起。”
“那么……”我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现在……”
“现在?”叮当笑面如花,“现在都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没事了,所以亲爱的,你也一定会没事的,知道吗?”
我迷蒙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把头发剪了?”我呆呆望着她。
叮当笑起来,微微甩了下头,做了个轻快地手势:“是呀!一切从头开始么!呵呵……”
“好啦!有朋自远方来呀!怎么就知道说话,都不请我上去坐坐?”她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这才如大梦初醒。看了看她身后。竟是赫然两只巨大的行李箱。
我不禁皱眉。“叮当,你……”
“上去再说。”叮当微笑制止我,“我在你们楼下坐了两个钟头,腰都快直了!赶紧让我躺一躺!”
“哦……”
“哦什么!还不来帮忙?”叮当一面走过去提起行李,一面回头看我,“对了,你跑哪儿去了?昨天我就来找过你,等你半天没见着人。”
我低头默默接过她手中的一只行李箱。
“怎么了?”她打量我。
我摇头。“没怎么。”
“那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病恹恹的!”
“……”我咬了下嘴唇,“还是上去再说吧!”
一走进家门,叮当便直奔我房内。她在门口顿了一顿,打量了一下四周,放下手中的行李。
“要喝水吗?我去烧水。”我说。
叮当坐在床上,斜倚着床头打量我。“这到底怎么会回事,炎炎?”
我顿了一顿,“什么?”
“这间屋子现在除了一张床和两个皮箱之外,什么都没剩下——看来你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哦……”我尴尬地扯动嘴角。
“你真的想好了么?”
“……”
“决定了?”
“其实……叮当……”我艰难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我觉得有些东西总是不由自己……”
叮当双目炯炯地望着我,“所以呢?”
“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叮当忽然叹了口气,“炎炎,是晓峰又回来了吗?”
我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将脸贴着床沿。
叮当轻抚我的长发,“只有碰到他的时候,你才会如此惶惑,可怜的傻姑娘——他要你跟他走吗?”
“……他要我嫁给他……”
“所以呢?”叮当轻声叹息,“你决定了吗?”
“我不知道,”冰凉的液体静静滑出了眼眶,“他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可是,叮当……他不爱我,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那你呢?炎炎,你爱他么?”
“哦,叮当,你知道的!”
“所以我才要问你。”叮当微笑,“如果你坚信自己的爱情,那么你就会有正确的选择。”
我抬起朦胧的眼望着她,“叮当,我不懂。”
“你懂,亲爱的。”叮当柔声道,“答案一直都在你心里,从来没有改变过——爱情对你来说,究竟是神圣还是偶然;是可以妥协,还是自始至终无法替代。”
“叮当……”
“爱情不是别人给你的,炎炎。爱情——是你自己的。”
我愣了一愣。一阵剧痛从头顶猛然袭来。我不觉闭上了眼睛,神智开始游离,整个人竟犹如水汽般袅袅升腾。
我发现自己看到了一种轮回。前尘的山,前尘的水,留在江南的青涩眼泪。从水中捞起的年幼女孩。在月影下低头的寂寞少年……
星空。河流。扁舟。远方压抑的山头。女孩靠在男孩的肩膀,呼吸犹如夏夜的风,潮湿而沉重——是的。是我自己的。
一切一切的过去经年——都是我自己的,从来不是别人的。
“叮当,”我说,“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叮当笑笑,“我离婚了。”
“离婚?”我惊跳。
“对。我跟阿辉离婚了。所以他还留在北京,而我回来了。”
“你在开玩笑吗?”我愣愣地说。
“我不开这种玩笑,炎炎。”叮当笑了起来,“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我不是回来,而是要永远离开——这次只是来道别——只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叮当……”我摇头,忽觉泪水盈盈欲滴,“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总是这样独断独行。”
“你在怪我吗?”她看着我。
我摇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原因——叮当,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白宇,一定要幸福——这也是你当初嫁给阿辉的全部理由,不是吗?”
“是的。”叮当说。
“你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幸福,难道现在就可以这样舍弃了吗?”
“那是因为我们以前都搞错了,炎炎。——白宇、我、你,还有MAY……我们都搞错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幸福不是这样的。”叮当的表情格外安详,“我们从前那样不快乐——那是因为我们总爱把幸福的定义系在别人身上——幸福从来都不是别人给你的。炎炎,幸福从来只是你自己的。”
我望着她。
“我不懂。”我说,“也不想懂。”
叮当笑,“要学会让自己幸福,炎炎——至少我现在就感觉幸福。”
“你幸福吗?”我怪叫,“一无所有的人——你幸福吗?”
“我怎么会是一无所有呢?”叮当微笑,“我有一份爱情,让我用尽所有力气;有两份友情,让我穷尽一生去珍惜;还有一份信任,信任自己和将来——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突然间掩住了眼睛。叮当脸上干净而平和的光,竟狠狠刺痛了我的双眸。
“我知道你也会很幸福,炎炎。”她说,“你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