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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探海(1)

前言

越是经历过大的险境,越期待下次能体验更危险的情境。有时,人会享受极度挖掘自身承受力的那种快感,那就是自虐的极限。就像飞机突破音障一样,超过这个极限,会迎来一个美丽新世界。

在成功的人中,百分之六七十就是靠着冲动才迈出第一步的。如果你什么都想好了,恐怕就没有办法再出发了。

西方企业和中国企业有一个明显的不同,那就是在创业初期,他们都是具有探险精神的,而且他们更加注重过程,而不是把结果成败放在第一位。输赢永远都存在,谁都不可能是一辈子常胜将军,但究竟是注重过程还是注重结果,对于一个企业或者一个人的气质而言是很重要的。

想让自己去远航,必须掌握更多东西。

很多事情只要你在做,一定有人会看。我并不是一个害怕默默无闻的人,但是我希望我的每次努力都有人能看得到,这样我会觉得自己的思考在与他人分享,我的冒险也有了价值。

1.三个阶梯的梦

越是经历过大的险境,越期待下次能体验更危险的情境。有时,人会享受极度挖掘自身承受力的那种快感,那就是自虐的极限。就像飞机突破音障一样,超过这个极限,会迎来一个美丽新世界。

我在生平第一次风暴中活了下来,帆船在我手上已经俯首称臣,大海也不过如此。遇险经历没有让我退却,反而雄心万丈。飞过中国的万里海疆时,我听见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我已经等不及要在这18000多公里的海岸线边划出水线。

2002年初,我回到国内,带着空空的行囊。我先回家和母亲以及几个哥哥团聚。这是一趟远门,见到我的第一面,哥哥们都用很诧异的眼光看着我:“老六,你尽在新西兰的沙滩上看美女了吧,怎么晒得跟一团黑炭似的?”我哈哈大笑:“我干了件比看美女要有趣得多的事情。”于是我把怎么答应麦克拍纪录片,怎么遇到挪威老船长感觉被羞辱了,怎么买船,怎么和安琪分了手,怎么独自去航海,怎么遇到酋长千金,又怎么从风暴里死里逃生的整个过程,和他们分享了一下,听得几个哥哥目瞪口呆。

几个哥哥各自有了家庭和事业,在他们看来,我这个老幺还没有定性。家庭聚会上,他们张罗着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或者给我介绍一份稳定的工作,条件听上去都挺诱人,但我一口回绝,并告诉他们,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想驾着帆船环游世界。

“什么,你还要航海?还要环球航行?”三哥的不信任脱口而出,老五走过来冲着我胸口擂了一拳:“我说老六,行啊你,现在的你和小时候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冲着他们笑了。

我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等这句话。刹那间我心里波涛汹涌。这么多年来有一口气顶在胸膛里面总是不顺,现在终于可以吐出来一些。真正的扬眉吐气,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在威海有个朋友叫老杨,做外贸生意,也玩了两三年帆船。2月份的时候,一些地方还下着雪,我却在威海的海边与老杨一起摆弄着风帆。“翟墨,这两年不见,我对你要刮目相看了。”老杨对我的技术竖起大拇指。

“老杨,我在想,我现在必须得到更多人的关注,才能实现我的梦想。”我确实在一条充满阻碍的路上艰难地前进,没有钱就如同大海里面没有风,寸步难行。老杨建议我把目光放在一些重大赛事上,比如奥运会,假如我能参加奥运会并且夺得一块奖牌,那我的梦自然触手可及。

我却对奥运会显得满不在乎:“大众运动而已。”我说,要玩帆船,就应该参加国际专业帆船赛,美洲杯帆船赛、沃尔沃帆船赛、克利伯帆船赛等,那是环球航行,“当然最顶级的帆船赛要属法国的VENDEE-GLOBE赛事了,那是单人驾驶帆船,全程不靠岸,环绕南极航行,非常残酷,也很有挑战性,是纯爷们干的事儿。”老杨听了我的话一愣一愣的,说长了不少见识。

回到家里,我盯着海图看了很久,手指在中国的海岸线上滑动。一种冲动在我心中涌动。在成功的人中,百分之六七十就是靠着冲动才迈出第一步的。如果你什么都想好了,恐怕就没有办法再出发了。“首先是中国沿海,从大连到三亚,然后是整个世界,最后是法国VENDEE-GLOBE,耶!”我兴奋起来,不由自主地挥动了一下拳头。

2.艰难的筹款之路

头脑发热过后,我翻翻口袋才回到现实。我已经回到奥克兰的时代,我的画在墙上,钞票却不在我的口袋里。

我需要钱买船、买设备,我想到了筹款。既然是主场作战,我一点都不担心,找几个朋友应该就能把这事儿搞定。

我第一个找的是老赵。2002年3月,我敲响了老赵在青岛别墅的大门。老赵的海产生意做得很大,整个山东沿海都有他的交易站,甚至辐射到河北和江苏。过去在老家的时候,我们一伙人都笑老赵是“土包子”,现在外号改了,也不会叫他赵总,而是“暴发户”。让我吃惊的是,这个暴发户居然也玩起了游艇;但更让我吃惊的是,他的游艇一直停泊在港湾里,从买回来就没有开过。

“时髦嘛!”老赵摸了摸渐渐稀疏的头顶。他其实三十来岁,可能用脑过度,脑袋上“中央”已经不及“地方”茂盛。他并不太懂什么叫帆船:“中国有很多有钱人买船回来,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有多少人真的开出去呢?游艇也好,帆船也好,不过就是品位的象征,就像一瓶上好的法国红酒,或者一支万宝龙的钢笔一样,谁还真的拿来解渴、签字啊?”

他听了我环球航海的想法后大笑不已:“老翟,我倒是很佩服你,要是每个中国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们早就把世界转了个遍。”然后他又忽然转过话锋,“但是,老翟啊,中国人也不能都像你这样,要不然谁来赚钱,谁来创造财富呢?我劝你办点正事要紧,你如果缺钱花只管找兄弟要,但是航海这玩意……”他斜睨我一眼,“兄弟现在有几个项目正在做,手也紧啊……”

看着老赵那副暴发户的尊容,我心头无名火起,但又不好发作,于是说了声“算了”便匆匆告辞。

一个星期后,我在北京见到了老同学老邓。

记得在学校读书时的老邓总是沉默不语,沿着墙根独来独往,他从不和女同学说话,和男同学的话也非常少。老邓的成绩也很一般,两个眼圈总是青青的,气色不好,晚上肯定在熬夜。他的勤奋无人能及,就是天资不好,考试总觉得差那么一口气。

但这次见到老邓,又让我大跌眼镜。他约我在国贸附近见面,远远只见一辆黑色皇冠车开过来,上面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打扮得很职业,却也很性感,身上的套装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男的就是老邓,一身黑色呢绒长大衣,两手空空,见到我拿手一指:“这是哪里来的包公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走过来握我的手:“皮肤晒得不错嘛!到底是在国外,生活水平比我们这好多了。”

老邓现在是一家风投公司的“操盘手”,他掏出雪茄,向我介绍他的秘书艾琳。年轻漂亮的艾琳彬彬有礼地向我问好。一日不见还如隔三秋呢,更何况是这么多年不见面,过去那个见到女生就脸红的老邓,如今也有了这么养眼的女秘书了,我不由得感慨了一下。见我拿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老邓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人都是会变的!”

在星巴克咖啡馆,老邓把两只手张开,五指相对,靠在嘴边听我把计划讲完。我越讲越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老邓脸上表情的变化。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翟墨,其实我觉得你的方案还可以更好一点。”

我一听来了神:他对这个感兴趣,没准就能助我一臂之力!老邓抬起眼睛看看我说:“现在大家的钱都不好赚,你要那帮有钱的主儿干那赔本赚吆喝的事情,没谁那么傻。不过现在有钱人这么多,如果你能把驾驶帆船的技术拿出来,办一个航海学校,岂不是又能实现你的理想,又不至于让老板们的钱打水漂呢?”

打水漂?什么叫打水漂?上万块一支的钢笔算不算打水漂?动辄几万、十几万的宴会算不算打水漂?花几十万包二奶养情妇,是不是也在打水漂?怎么我要给中国人长脸,做一件还没有哪个中国人做过的事情,就成了打水漂的闹剧呢?

我拉下脸,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旁边的人都瞪着眼睛看着我和老邓,这事儿当然又黄了。

随后几个月,筹款之路异常艰难。有的朋友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等我上门要钱时,不是避而不见,就是改口说没有。也有朋友打着哈哈让我碰软钉子。

在拒绝我的一些朋友中不乏企业家,但是从他们的身上,我看不到多少探险精神。西方企业和中国企业有一个明显的不同,那就是在创业初期,他们都是具有探险精神的,而且他们更加注重过程,而不是把结果成败放在第一位。输赢永远都存在,谁都不可能是一辈子常胜将军,但究竟是注重过程还是注重结果,对于一个企业或者一个人的气质而言是很重要的。

我的航行就是一个过程,虽然后来成功归来,带给我一些荣誉,但是我自己享受的就是那样一个历尽千辛万苦追逐风浪的过程。

带着一个个拒绝的回答离开,我忽然有些心酸。每次找人帮忙,要么被忽悠一场,要么被抢白一顿,给踢出来。7月的一个晚上,我在北京三里屯喝得酩酊大醉,砸碎了十几个啤酒瓶,后来朋友说,那一路我都在鬼哭狼嚎,差点把警察招来。

3.蓝色文明在召唤

现在想来,每个人其实都有每个人的价值观,在社会打拼多年,人们很难为一项看上去是那么冒险的举动付出激情和信任,这无可厚非。

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非常失望。这是我第一次厚着脸皮求着别人办事,收回来的却是一堆冷言冷语。我想不通做一件公益事业为什么这么难。我去宣传推广航海,并不是让所有的中国人都去航海,只要能有千分之一的人去航海,那种视野和知识面,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目前所有学科里面,航海的全面性和实用性是很多学科所无法比拟的,天文地理气象风土人情文化艺术都要去学习。

我出发的时候没有地理概念,我是画画的,形象思维,但现在一闭眼,地球哪一个地方都能画出来。什么洋流什么天气,现在都能说出来,航行时不用记。想让自己去远航,必须掌握更多东西。

这就是文明,这就是蓝色的海洋文明。

八月的一天,我租下了宋庄的一间房作为自己的画室。四处碰壁之后,我决定用自己的手来挣这笔钱。在那些炎热的夏夜,我画出一幅又一幅的画,主题竟然都是同一个:大海。

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一筹莫展”这个成语。国内的绘画市场有限,富豪们没有指点江海的雄心,这些都没有难倒我。转眼已经到了2003年初,我在宋庄的小屋里看外面寒风萧瑟,脑子里却在琢磨着,怎么让人关注到我的梦想。

不面对画板的时候,我就面对着海图。中国的海岸线非常令人着迷。这只雄鸡有着特别昂扬的脖颈,弧度柔和的胸膛,饱满充盈的腹部,以及矫健坚实的脚爪。这里是亚欧大陆的边缘,祖国与大海亲密接触的距离长达18000公里,我仿佛看见纸面上海浪起伏,这里面有多少暗礁,有多少凶险的浪头啊!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过去还没有人驾着帆船,沿着这条美丽蜿蜒的曲线,欣赏过祖国的身姿。我脑海里渐渐浮起一个念头:让我来做这漫游海疆的第一人吧!

这一夜我又没有睡好。勇争第一的念头让我倍觉焦灼,幸福感伴随着刺激感,一次次冲击我的内心,让我无法安睡。我很喜欢这种冲击第一的感觉,也许就是潜在的这种冲动,促使我第一次踏上了那条H-28,而现在,这股劲头又要让我开启新的航程。

4.试航“白云号”

2003年3月10日,大连。

天空晴朗,少云,北风带着料峭春寒徐徐吹来,让人神清目明。松辽造船厂的码头风平浪静,沙鸥翔集,“白云号”悬在船架上,等待降落海面。

中国沿海,水域非常复杂,从北到南变化很大,据我所知,一路上至少有三道“鬼门关”等着我来闯:首先,渤海海域在这个季节雾多,能见度低,天气奇冷,如果是在冬春之交航行此海域,水温基本在零摄氏度左右,而且浪高一般在4米左右,暗礁丛生,即便是看惯风浪的老水手也难免心生寒意;在黄海海域,从威海到成山头洋流、浪涌湍急,时速5海里对船航行来说很危险,而东海海域渔民较多,鱼网和网箱一旦缠住帆船,必然凶多吉少;第三关是台湾海峡,大约要不间断航行7天左右,长时间的航行会使人筋疲力尽,而该海域里还有鲨鱼出没,稍有疏忽就会葬身鲨腹。闯“三关”的同时,克服海上的孤独寂寞、劲风大雨更是不用再提。

这样的海域让我雄心勃勃,我更积极地筹划万里海疆行。一来我可以巩固一下技术,并学一些新招;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壮举应该会引来更多的社会关注,也许就有人愿意支持我去环球航行。

所以,我找了一个朋友,借来了他的老帆船“白云号”。

几年前我这个朋友开始筹划巡游中国海疆,但一直未能成行,听说我有这个构想,便鼓励我把它变成现实。“老墨,人生能有几回搏呢?你我眼看都四十的人了,再不拼一把,对不住自己。哥支持你!”寥寥几句话,朋友就把“白云号”交给了我,他背着手把我送出家门,对我的感谢摆摆手:“男人志在四方,就是要爽快一点,别婆婆妈妈的了。”

还有一个让我感动的小插曲。有一位天津的大姐,带着20万元现金来找我。“这是我们几个老姐姐的心意,一定要收下!”她告诉我,她们几个人看了我的相关报道,特别感动,也为我的理想所鼓舞,“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也有自己的梦想,你那样的梦我们是没法去做了,但是我们可以帮你实现。这是我们凑的一笔钱,并不算太多,但希望能够帮到你!”大姐没肯多呆,很快就走了。手里的20万滚烫,烫得就像一颗颗跳动的心。

9时58分,“白云号”身披红绸,胸带红花,在鞭炮声中和在场媒体记者的追随下缓缓落向海面。一个星期里,我在北方的海里训练自己,耐受寒风、感觉刺骨的水浪。3月18日,我将从大连出发,途经烟台、青岛、上海、厦门、海口等城市海域,最终计划抵达中国最南端的南沙群岛,总航程约18000公里,历时一个月。

看着“白云号”缓缓放入水中,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在南太平洋上航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海里一头鲸鱼,或者是一头海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虽然女友安琪最终离开了我,虽然在海上遇到那么强烈的风暴让我几乎丧命,但那种与天地搏斗的过程中,我始终充满着力量,从来没有担忧,也没有恐惧,投入湛蓝的大海的怀抱便什么都忘记了;然而现在,我即将开始一段长达18000公里的航程,沿着祖国的海岸线巡游,去做99.99%的中国人都不曾做过的一个梦,现实却让我如此清醒。

“翟墨先生,您这份事业危险性太大,我们公司并没有这方面的业务,无法为您提供保险服务,抱歉。”没有一家保险公司愿意为我和“白云号”投保,因为这一路风险实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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