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一天的天气相当不错,尽管风还有些凉意,但时至中午,阳光已经相当耀眼。透过休息室的窗玻璃铺天盖地地洒了进来,照得大理石地面上一片片的光晕。
小高站在休息室中间的一张桌子边上,却突然觉得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冰冷刺骨的感觉透过皮肤渗透进了细胞、血管,乃至是心脏,让他有一种难以呼吸即将死去的感觉。
他就知道,段大少的这个婚,结起来没那么顺利。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光景,暗地里总要隐藏些波涛汹涌。自从五年前方亦可跳海之后,她就像是一个梦魇,时时刻刻萦绕在他们这些相关人等的心头。每次看到凌珠颜那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也时,小高的心就会一紧,就像是被只爪子一把揪过,狠狠地拧了一下似的。
段轻锋当时就站在他身边,脸上竟没有一点慌乱的神情。他颀长的身材被阳光照出了一个长长的背影,而他本人则背阳而站,整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目光森然地盯着桌子上的一个小盒子看。
那是小高从外面拿进来的一份结婚贺礼,包装得极为精致,淡粉色的礼品纸盒上印着淡淡的凸起的花纹,上面还扎了漂亮的粉蓝色丝带。怎么看,这都是一份宾客为新娘精心准备的礼物。
它被当成一份普通的贺礼,和一堆其他的礼物堆到了一起,收在酒店特别准备的一间屋子里。小高是在拿其他礼物进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它的。
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粉色的小盒子时,身体就瞬间僵硬了起来。那一刻他简直觉得,死神突然从天而降,张开它那巨大而深沉的翅膀,完全把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如果是不了解的人,一定不会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吸引。它就这么安静地躺在礼物堆里,渺小地简直让人注意不到它。
但小高却对它上面的花纹太熟悉了。那上面印的不是常见的玫瑰百合之类的,而是一种叫君影草的小花,也就是俗称的铃兰。这种植物花店里比较少见,因为很难做成一大束捧花卖给客人,大多数人都是去花卉市场买盆栽的,抱回家自己养。
小高对花花草草并不感兴趣,但他却清楚地记得,当年方亦可有多喜欢这种花草。小小的、一串串如同灯笼一般的铃兰花,总是摆放在她家的窗台上,好像风一吹过就会响起风铃的声音似的。
小高跟着段轻锋去过她家几次,每次都会被这漂亮的小花所吸引。久而久之,铃兰在他的心里就留下了特别的印象,每每看到这种花,小高就会想起方亦可这个人。
其实今天来参加婚宴的客人很多,段家凌家喜结良缘,拉拉杂杂办了一百多桌。这一千多位宾客中,难免也会有喜欢铃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小高一看到这个盒子,本能地就心跳加速,几乎想也没想,就把它拿到了段轻锋面前。
段轻锋伸手拿起那个纸盒子,轻轻摇了两下,里面非常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又用手捏了捏,感觉这里面包的像是一个首饰盒,眉头不由就皱了起来。
通常来吃喜宴的人,送的礼物都是比较用心思的,但价格不会太贵。如果真要送首饰什么的,一般不会留在接待台上,而是会直接送到新人手中。毕竟钱要花得值当,送了贵重的礼物总要让人知道,要不然别人一个不小心忽略了,送礼的目的就没有达成了。
段轻锋抬头扫了小高一眼,问道:“就这些,有没有礼品卡之类的?”
“没有,找过了。”
“有没有查过是谁送来的?”
“已经查过了,接待处那边登记得有点乱,人太多了。一般都记录人名和送的东西。这盒子里装的是啥也不知道,有点不太好查。不过大少,我觉得这东西有点怪,你要打开看看吗?”
说实话,小高也有点好奇,急于想要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段轻锋看他一脸期盼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故意吓唬他道:“你这么想知道,不如你来拆吧。万一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或是下了蛊之类的,我也可以躲过一劫。”
说着他就把礼品盒往小高面前递。小高像是被吓到了似的,脸色瞬间发白,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连杀人都敢的大兵头子,这会儿却跟个迷信的老太婆似的,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大少您的礼物还是自己拆吧。”
小高这个人,虽然跟着段轻锋出身入死的时候勇猛无比,但平时心理上还是有些脆弱。他早些年跟着段轻锋在云桂边境驻扎过一段时间,也常听人说起巫蛊之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听得多了,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方亦可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一种逆天的存在。她能把段家楚家两位少爷玩弄于鼓掌之间,懂得利用借刀杀人的技俩除掉楚昭这个仇人,本身就是不能小看的。当年她跳海自杀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尸体,小高就总觉得她其实并没有死。而是一直躲在暗处窥探着他们这些知情人,随时会从黑暗中跳出来,张开她那满是尖刺的双手,把人生生扼死。
现在这份神秘的礼物,在小高的眼里就是她发出的第一击,自然是能躲则躲,说什么也不敢沾。
段轻锋见他拒绝也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多想,随意地扯开了上面的蓝丝带,拆下包装纸,然后端详着面前的这个深紫色的丝绒盒子。
这盒子段轻锋并不陌生,他甚至记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枚戒指和一条手链,是他送给初恋女友的礼物。当时他还整天在部队里出生入死,难得有空休假回北京,就去商场买了这套礼物来。这里面本来是一对戒指,一个男款一个女款。男款的戒指他一直收着,放在某家银行的保险柜里。
所以他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这里面躺着的,应该是那枚女款的戒指和同样设计的一条钻石手链。
小高却没有见过这个盒子,有些好奇地凑了上来:“大少,这什么东西?”
“定情信物,我送给方亦可的。”段轻锋语调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就打开了盒子。不出他的所料,里面的东西跟他想的分毫不差。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但里面的东西依旧保存得很好,在阳光的照射上,金属和钻石发出了亮闪闪的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为。
段轻锋的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方亦可的脸,以及那天他把戒指和手链戴到她手上时,她脸上的表情。那时候的她,看起来就和现在的凌珠颜没什么两样。笑容天真而单纯,表情无辜而美好,谁都不会把这样一个女人,和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杀掉一个男人的狠毒女人联系在一起。
段轻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心高气傲如他这样的人,已经把方亦可看成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失败。而今天,当他迎娶回凌珠颜后,他才会真心地觉得,自己又打了一场翻身仗,重新在两人的关系里取得了主动权。
小高一听到“定情信物”这几个字,已经吓呆了,抖抖索索地问道:“大、大少,这是谁寄来的。是不是,是不是有人跟咱们恶作剧啊?”
“我当年送这东西给方亦可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在场。这世上除了她和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有人挑了份一模一样的首饰送过来,而且还是用过的旧货?”
“那,那这人是什么意思啊?”小高愣了一下,突然怪叫了一声,“大少,这,这不会就是方亦可送来的吧!”
“是不是,看看不就知道了。”那丝绒盒子下面还附了一张小卡片,打开一看,上面清秀地写了一行小字:To 凌珠颜,希望你会喜欢这份结婚礼物。
而落款的地方,明明白白地写了三个字:方亦可。
那字迹段轻锋相当熟悉,尤其是这个签名,几乎就和当年那人写的一模一样。他们两人恋爱的时候,每当段轻锋回部队去,方亦可就会给他写信。虽然当时手机已经非常普遍,两人也时常能用电脑联络,但方亦可却还是喜欢给他写信。买漂亮的信纸,花很多心思,一字一字地写满整张信纸,有时候甚至是两张三张。然后再放进信封里,贴上邮票,花个几天时间等它落到段轻锋手里后,再由他亲自打开。
对于像段轻锋这种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男人来说,这样的举动不可谓不浪费。在这个信息爆炸什么都讲究快捷的年代,有人愿意这么费心思地来向他表达爱意,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
段轻锋后来总是想,自己能这么深地爱上方亦可,这一封封轻薄的情书,大约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如今,这熟悉的字体再度出现在眼前,事隔五年之后,又清晰地直扎他的眼球。就算聪明如段轻锋,也有些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儿了。
这个方亦可,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就在他沉思凝神的时候,休息室的门突然让人敲响了,凌珠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阿锋,你在里面吗?我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