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辛苦。应该说要作ICU的医生，这辈子就得做好加倍付出的准备。ICU病房真正是24小时没有间歇，我们的医生护士值班是没有机会打盹的。这是最基本的，因为我们的病人和普通病人不一样。其它病房有下班制度，到钟点就不再接收病人了。即使急症病人可以去看急诊。但是重症医学病房是没有下班制度的，我们科室无时无刻无条件地向所有的科室开放，章渭方说他的病房任何时候都有预留的床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重症病人要来了，哪怕半夜两三点钟来，他们都得立即应战。
2006年的除夕是章渭方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节假日。一家人吃好年夜饭回到家里，时间已近10点钟。老老小小正待一起观赏春晚节目，外地医院一个电话打到家里，台州路桥区有个煤气中毒的病人等待他去会诊。
接到电话，章渭方心里闪了一下，大过年的，家人难得一聚。正在章渭方犹豫的一霎，他感觉到那边家属一把把医生的电话抢过去了，然后章渭方听到的是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章主任，我求求你了，我们一家子人求求你了，你赶快过来吧……听到这样的声音，章渭方刚刚冒头的犹豫一扫而光，他不再有任何推辞，放下电话转身就出门了。
那天晚上从杭州到台州，将近300公里的高速路上只有他一部车，也只有他一个人。
连夜赶过去已是次日凌晨1点多钟。病人男性，40多岁，一家之主，是在洗澡中煤气中毒，因而除了深度昏迷，血压也已经很差了，整个人处于休克状态。章渭方加入了抢救工作，前后持续了将近七个小时，最终他的命是保住了。一家老小自是感动不已。
章渭方掉转车头独自开回杭州，他想想，哎，年三十还在外面，还要和死神相搏，也蛮命苦呀……待他疲惫不堪地赶到家时已经是年初一的下午一点多。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昏昏沉沉只想睡觉。谁成想，也就是一个盹儿的工夫，又一个急促电话打到家里，这次是杭州郊区富阳医院打来的会诊电话。章渭方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实话实说，对不起我开车开不动了，你们来车接我吧。结果大年初一，他在车的后排躺着去会诊的。
三
章渭方在严肃刻板的ICU病房，一日日地从事着衰竭脏器重塑的作业，但是他一直相信生命需要精神参与，在与疾病和死亡的决战中渗透着极其微妙的人性的因素，甚至可以说离不开病人自身人格力量的支撑。
2007年，章渭方遇到这样一个危重病人，男性，留美博士后，只有20多岁。他是由慢性肾病引起肾脏衰竭，不得已做了肾移植手术。术后并发呼吸道感染，一时双肺炎症一如“SARS”严重，氧分压极其低，完全处于呼吸衰竭状态。病人被送到ICU病房，并立即接受了呼吸机的支持。
通常呼吸机的使用有两种方式，有创的和无创的。有创的是经口（鼻）气管插管或切开气管插管，无创的是采用（鼻）面罩式。在使用呼吸机之前，医护们事先都会给清醒中的病人做一些交代，插管有什么好处，有什么不好；面罩有什么优点，有什么不足，以供病人参考选择。
章渭方首先给这个病人做无创呼吸，但是一做不行，再做不行，他的氧分压始终上不来，在这种情况下，医生一般建议病人切气管，改为有创呼吸。但是这个病人很固执，坚持戴面罩。章渭方尊重了他的意见。无创呼吸需要病人自主参与，原本虚弱的体质尤其显得吃力难支。一连几天氧分压还是上不来，这时章渭方实在不忍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前前后后三次劝说他改为插管，但是年轻人始终是摇头。章渭方再次尊重了他的意见。这个病人很有毅力，在痛苦中极力配合医生的治疗。就这么熬到第17天，他终于挺过来了。一个月以后他的X线片显示，肺部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
这么重的病人，坚持这么长时间，也是个奇迹了。
当然章渭方不是一味地迁就病人，医生自然会把握住必须的生命底线，除此以外很大程度取决于病人的意志力和理性程度。当然，在这个基础上任何时候创伤越少越好，而且任何时候调动自身机体功能比依赖外力作用要好。
这个病人对章渭方触动很大，他说“受教育的程度与病情能否康复有很大关系”。他所说的受教育的程度还包括人格的培养以及信心指数。显然，章渭方是一个懂得尊重病人并珍视人性力量的医生。
四
我国重症医学的历史不过20年，章渭方的专业经历实足的18年。应该说他是这个年轻学科的老资格了，他的个人专业是随着我国ICU事业的发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18年让他目睹和见证了这个领域变化成熟的完整过程。
章渭方说，浙江省重症医学的概念是从国外引进的，最初是由美国hope基金会赞助，在省儿童医院或综合医院胸外科开设了ICU病房，这可以看成是我们重症医学的雏形。
略知一二的人习惯把重症医学视同于与心脏手术相关的监护治疗体系，认为ICU病房是跟着心脏外科走的，是伴随着心脏外科的发展而成熟壮大的。章渭方认为这种认识有它的道理，心脏动了手术以后病人状况多是危重的，随时有心脏停跳的可能，因此需要特别监护。至少浙江省的ICU发展是随着心脏外科发展起来的。
随着社会发展、科学进步、生活水准的提高，医疗服务的内容适时发生着悄然的变化，其中一个较为明显的迹象就是重症加强治疗病房的需求在快速增加，作为独立学科的学术地位也在迅速提升。尤其是2003年的“非典”和2008年的“5.12”地震之后，重症医学的重要性越来越显现出来。
章渭方的提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确实，“SARS”期间，实施医疗行为而遭遇感染甚至殉职的人员中，当数ICU的医护人员最多。为什么？因为“SARS”病人临床表现为严重的肺功能障碍、呼吸衰竭，对症的治疗必须是呼吸机。据称那段特殊时期呼吸机的厂家来不及生产，而管理和使用呼吸机正是ICU医护人员的专长。于是在那场突发的疫情中，ICU的医生、护士格外抢手，如此，与“SARS”病毒短兵相接的多是他们，遭遇重创的也必是他们。
近年来，我国灾后医疗抢救工作已经有了一支成熟的队伍，这就是我们的重症医学的专业队伍，并且他们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治疗体系和规范。去年“5.12”汶川地震发生后，一个特殊的现象出现了，全国重症医学的同行们齐聚成都，已然是一种无声的命令，在抢救重症伤员的医疗点上，最多见的是他们的身影。
在那场“天孽”之后，通过电视镜头人们多看到的是挖掘的场景，艰险而困厄，让人为之揪心。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背后的抢救工作依然是严峻而残酷的。章渭方说，地震损伤不同于一般的损伤，那些幸存者多是埋了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以上的伤员，局部损伤的治疗延误导致周身极度的炎症，于是这样的人尽管救出来了，但是紧跟着的是坏死的炎症物质（因子）大量地爆发，这些坏死物质的急剧释放，导致多脏器功能的连带损害，常常是肺脏、肾脏、肝脏等全身性的衰竭反应，因此这种病人的抢救难度是极大的。“哎，挖出来是一股子劲儿，很让人兴奋，但抢救是要讲科学的。”前面是看得到的，事实上医务人员在后面所做的巨大付出是看不到的。
章渭方说，近年来，特别是汶川地震后，医学领域只要与重症医学有一点沾边的相关学术活动中，都有我们的专题参与。这说明我们重症医学的发展已经日益受到重视。甚至有人把唐山地震与汶川地震作了比较，从而证实我国重症医学对突发事件减少伤亡所起的作用。
ICU的发展趋势已经越发显现，过去50多岁的病人就不建议进行心脏换瓣手术了，但现在80多岁的病人也进入手术适应范围。随着病人手术的高龄化，直接的反应就是对于ICU病房的依赖范围明显的加大。目前章渭方的重症加强治疗病房永远是没空的。
章渭方1987年浙江医科大学毕业，学的是临床医学，毕业后就到了浙一医院，做了3年半的内科医生，然后就到了ICU病房。那时医院的ICU不成气候，内外科混在一起，病床从最初的4张扩到7张，再扩到18张，然后再扩到31张，现在已是100多张病床。2008年，医院ICU分成内科系统和外科系统两部分。章渭方所在的外科ICU有30多张病床。他兴奋地说，我们医院现在有内科ICU、外科ICU、肝脏移植ICU、传染科ICU，急诊ICU，还有肾脏移植ICU ，大约七八种。我们现在外科重症加强治疗病房和国外已经所差无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