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午后锦佤皆在灏灵殿的御书房批阅奏折、忧虑国事,将厚厚的一沓折子拿在手中慢慢翻阅,然而长久地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与死板的陈议却令他十分头疼,掷下手中的狼豪,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透过窗棂,天色明净,日色如金,百花争妍。浅金的春光自稀疏的枝桠间轻泻如水,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春风掠过宛里种植多年的一株老梨树,花朵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声响。放养其间的鸟儿有滴沥婉转的鸣声。此刻他也益发的贪恋那单纯而清澈的空气与轻脆的鸟鸣声。
碧玉湖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池中零星分置数岛,岛上广筑巍峨奇秀的亭台楼阁,更有奇花异草,别具情致风味。沿岸垂杨碧柳盈盈匝地,枝枝叶叶舒展了鲜嫩的一点鹅黄翠绿,像是宫婢们精心描绘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若舞,似舞姬的舞裙轻摆翩跹。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此时此景可真是不辜负这首佳作呀!”锦佤负手而立,语气中带着几许的欢喜与兴奋。
小德子躬身接口道:“皇上通今博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奴才那听得出诗句里蕴含的深沉道理。”
“就会嗔嘴皮子。偷得浮生半日闲,就陪朕在御花园内转上一会儿吧。”转身,含笑离去。新柳鲜花,池畔吹拂过的一带凉风都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间。
好不容易偷得半分闲情,却料刚入御花园一盏茶的功夫,内阁诸臣皆聚齐了,只因朝廷近日相继发生两大案件,事情冗多,今日君王又未早朝,所以众臣皆不心死,晌午后就伫于宣室多时,不知在哪得到消息说皇上在御花园,所以又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见驾。
自从水阳殿遇刺之后,锦佤便与内阁就子曦册妃之事起了争执,以赵美为首,坚称此女身份卑微,太过妖艳,红颜祸水不能册封,锦佤却一意孤行坚持绕过内阁直接命礼部将册诏颁行天下,众内阁元老便抬出祖制与他不相上下,锦佤便气得五更都未早朝,这是自他亲政以来,第一次无故缺席。在这高墙深院里他失去太多,这次他一定要为自己作主一次。任内阁如何反对,甚至搬出皇太后出面私下里与他谏阻了数次,亦是毫无用处,众大臣只得眼睁睁看着册妃的诏书就将召示天下。
本打算在御花园里清闲片刻,现却也叫这帮老家伙搅得一肚子窝火,无处发泄,
负手面带怒意地从绿荫花架下走出,顺着蜿蜒曲折的回廊,绕过碧玉湖,穿过朱红边门,便回到了灏灵殿的御书房。见宫人恭谨无声侍立于殿门外,便径自走了进去。
暮色四合下的殿宇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飞檐重重。
殿中四下里寂静无声。唯见窗隙日影静移,透映着檐外婆婆树影,风吹拂动,才在亮如明镜的乌砖地上留下了明昧不定的暗迹,偶尔有簌簌的枝叶相撞的声音,像是下着淅沥的小雨。靠窗案几上一石榴红的美人耸肩瓶中一捧玉簪花,洁白无瑕挺直如玉,香气怡人。
锦佤素来喜静,殿中皆铺厚达数寸的四合如意繁花锦纹栽绒毯,宫人见他走来,齐齐伏身跪下,他也不抬头,只是随意一挥手,宫婢内侍皆躬身瞬间静似无声般的退得干干净净。
殿中寂寂无声,并无人来过的痕迹,只有那香炉里焚着的龙涎香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殿宇深处,一室馥郁袅绕。
恍惚间,深宏的殿宇中竟有人轻碰桌椅响动之声,而后便传来一悦耳的欣喜感叹声。锦佤回神,蓦然抬首便向紫檀御案望去,窗棂外的落日一分分西斜下去,隔着烟碧色的窗纱,殿中的光线晦暗下来,大叠积下的奏折还放在案上,映下窗纱的颜色,好似泛着一层七彩斑斓的亮丽光泽。蓦然间,那堆积如山的折子中竟伫立起一女子螓首。
没有侍女在侧,子曦丝毫未觉有人进殿。只一人静静坐在御案前审视着手中的画卷,长发梳理得油光水滑,如黑绸一般披散在小巧的肩上,髻上的步摇钗下细密的金珠珞沙沙的在鬓侧摇曳不定。一发衬得一张脸娇小如荷瓣,容色明净似水上白莲。黑幽幽的眸子中攒起清亮的光束,看着画卷上的仕女图撇了撇嘴,不甚乐意的样子,娇俏中竟隐含着丝丝的妩媚之色。锦佤不由心弦一动,瞳色稍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几乎失神。半晌,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螓首微垂,放下手中的画卷伏在御案上,半阖着眼睛凝神思索,身子越发显得单薄,仿佛是负荷着无尽的清愁。良久,一滴泪,缓缓从她眼角滑落。
锦佤看着她清秀的容颜,好像要在阳光下溶去,或是随风飘走,残落的夕阳余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在她的面上留下一道好似泪痕的光影,如刀子般划过他的心脏。
悄然走至她身畔,轻柔温和地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哭了?”
子曦乍一听这温润如玉的声音,抬眼便把君王俊美的脸颊尽收眼底,一双碧清妙目遽然睁开,便见圣驾在此,一悚惊起,忙忙地揩去眼角的泪痕,摒一摒缭乱的心神,恭恭敬敬屈膝行下礼去。
他痛极,纤长的手指从绣着九龙云纹的明黄衣袖中伸出,抚住她的肩膀,长长的水晶耳坠的流苏细细打在他手臂上,微微的凉。他似被受了什么引诱似的,白皙的手指捏起她的一小束润滑的青丝,放在唇边轻轻嗅着,那样的清香,扰人心神,沁入心田,身体里慕名的一丝躁热,他渐渐为之心跳失速。
这般暖味的举止让子曦有着片刻的失神,而后,逃避似的垂下头,长长睫毛掩映下的眼睛波光潋滟。
伸出的手指划出一优雅的弧度尴尬的僵在空中,“看来到底是朕把你惯坏了,这样倔强、孤傲的性子,终归不好。朕一定是前世亏欠你太多,如此才这般的容忍你的胆大与张扬。”半晌,才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打破僵局,黝黑似深潭的双眸一瞬间变得犀利如鹰隼。
子曦缓缓地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一扑扇,双眼灵动如珠,直勾勾的凝望着锦佤,那样的眼神,眼波款款,带着淡漠而冷酷的神情。前世亏欠多少她不知,也不想知,可今世亏欠她的,她一定会不择手段的一一讨回。
“一个人跑进御书房来做什么?”几日下来早已习惯她的淡漠寡语,负手卓立,抬眸向御案看去,一脸温和,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子曦好似知晓了他的心思,转身灵巧的勾起桌上的画轴,旋身想都未想直直的掩藏于身后。展一展宽广的蝶袖,唇角凝着一朵若有若无的微笑,心中顿起顽皮之意,扬着手中的画卷淡淡的道:“想看?自己来拿。”
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锦佤满目皆是笑意,脸上玩味之色更浓几份。
“好,输了可别耍赖才是。”倾身上前,伸出就想握住她的手臂,他万万没料到她却像是一尾细小光滑的鱼儿,在他的指尖游刃有余,唯有那万千的青丝绕上他的指点,冷而腻,带着丝丝冰凉的寒意。
绕在御案另一侧,子曦扬眉一笑,眸光熠熠生辉,珠唇微扬,那样轻轻地笑,带着那么一点点妩媚的挑衅意味。
至入住灏灵殿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般纯洁得不带任何瑕疵的笑容,绯红的脸颊胜似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更是勾魂摄魄,直把他弄得心猿意马。嘴角不觉含着轻快的微笑,轻声道:“小妮子越发的刁滑,看来是平日里朕太过纵容你了,待会若是让朕捉住,看朕怎样罚你。”
子曦掩嘴轻笑一声,眉目间微露出一抹得意与不屑的神情,仍于他绕案追逐。她依稀回到了儿时,贪玩累极时依偎在母亲怀里望着庭院外阴霾的月光,母亲的怀抱永远都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安详。她便在这片刻的幸福中期待着何时能离开那清冷至极的祠堂,当她的灵魂被禁锢在僻静的祠堂里的时候,唯一陪伴她的就只剩下那凛冽的清风与青灯古佛。寂寞难耐之时,她总是反反复复地缠着娘亲与她在庭院里的梅树下像现在这般追逐玩耍,以此度过那清淡如水的日子……
“小东西,这下看你往哪儿跑。”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在残阳中带着丝丝奇异的剔透光泽,这一瞬间锦佤被蛊惑得怦然心动。
锦佤狭促的笑声惊醒了她的沉思,君王那修长白皙冰凉得几乎没有丝毫温度的指尖已触上了她那细密精致的翟纹袖摆。
锦佤目光如痴,再次迈步上前,子曦一步一步退后,心中不由一慌,刚迈出一大步,脚下却似踩着虚空,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尽,犹如风过树梢,吹动满树粉白透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雨零零飘落,身体不受控制般的软绵绵的跌向地面,在寂静的空气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眼中变得朦胧不清,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惟有眼角的余光依稀瞥见他声声惊慌的唤着她的名字。心中早已惊恐不已,害怕得紧闭双眸无可奈何的等待落地。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也不敢睁开眼睛,殿内静静无声,子曦只觉得额际间有微凉的春风淡淡的拂来,安抚着她怦怦乱跳的心。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缓缓偷眼一看,映入眼睑的却是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一丝轻轻浅浅的笑意。子曦一时失神了,她竟忘了这样直直的凝视着君王是有违宫规礼纪的。她不想回避,因为只在那一瞬间,她在那双瞳仁里发现了自己的面孔,第一次,她在别人的目光里看见强撑坚强,却最是寂寞的自己。他灼热的鼻息喷撒在她的脸颊之上,带着一股绮靡的龙涎香气息,浓重且粘腻,如被束缚得无一丝还手之力的人,却仍然为了自由抵死般的挣扎纠缠着。半晌,双眸微微一动,瞥见君王那如玉般的面容,正双眸含笑带着丝丝狭促之意地凝视着她,原来他的笑也如那烟雨中的男子一般温润。她仍然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半晌,才想到自己已跌入了他的怀中,这还是第一次与眼前这尊贵的男子这般的暖味接触,心里不由一慌,挣扎着想要下地,双颊如三月桃花,窘得她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了进去。
轻抚胸口,暗自辛庆,真要是这样直直的摔下去,那她这副花容月貌可就得生生的毁了。锦佤携着她的手,怔怔地看着她,子曦只觉他的手有一点点暖,可以感觉得到掌心凛冽的纹路。心里微微发慌,脸颊烫得似要燃烧起来,此时窗棂外的风儿顺势顽皮地溜了进来,鬓角的散碎发丝被吹拂过脸上,贴在绯红的面颊上激起一层奇异的麻麻粟粒的痒。
那颊上微微透出来的晕红,如同醉霞。便让锦佤想起那映在和阗白玉梅花盏里的芙蓉清露,未入口便如能醉人。看着她这般的娇羞模样,很是让他爱极。他倏然加重手里的力道,忽地一把打横将她凌空抱起,惊得子曦一声轻呼,本能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勃,长长的裙裾轻软曳过,在空中划出一优美的弧线,似一张飞拂张开的蝶翅,欲腾空飞扑而去。抱起她连转了几个圈,耳旁风声呼呼,直旋得她头晕眼花,窗外吹来的阵阵清风,将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吹得飘飞,也将他零落的发丝吹得轻舞飞扬。两人丝丝缕缕的青丝在清风中慢慢地缠绕在一起,这生竟是注定要纠缠一世了吧。
他却放声大笑:“这般娇柔的子曦可是让朕爱极了。”
本就因为刚才的追逐脸颊胜似出水芙蓉,现在更是红得似煮熟的虾子。眸中神气游离不定,像是月光下的花影,随风瞬移。西下的残阳斜撒在她如桃花般明媚的脸颊上,白皙的皮肤变得晶莹剔透,皮下细小的血管似蚯蚓般的微微游走。一双清透的眸子从纤长的睫毛后滤出丝缕,果真是我见犹怜,不由让锦佤怦然心动。他几乎有一刹那失神,忍不住便要向那白皙中却透着嫣红的耳垂下吻去,她身子一僵,似要挣扎,却叫他揽住了不能动弹。他只觉得她身子微微发抖,似一只受伤的小鹿,眼底尽是惶恐与不安,修长的手指顺势在她的腰间合拢搂住了她,他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徘徊,只低低唤了一声:“子曦。”
君王的右手大拇指间戴着一枚极其通透的翡翠扳指,绿汪汪的似碧玉湖里的一泓静水。四指托起她线条优美的下颌,看着她半阖的眼睑,此刻的她,温顺得像是一只小猫。子曦被迫抬头迎视着他那双清洌的目光,面前的男子有着一张俊美到可以让人窒息的容颜,那一双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着瞬间的恍惚,唯独在他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和身后窗棂外开得灿若云锦的桃花,仿佛红滟滟的花色一直映到自己酡红的双颊上来。
子曦只觉得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像是要至胸腔中蹦射出来,君王的手握着她冰凉的手,却是滚烫发热的。满腔沸血直冲脑门,让她脑中有了一瞬的空白,手心紧紧地攥着雪白的锦帕,掌心里已隐隐沁出了冷汗来,身后背心里却是冷一阵,热一阵,冷汗濡湿了潮潮地腻在肌肤上让她难受至极。耳中嗡嗡直响,只听得窗棂外风吹过高大的梧桐树,发出的沙沙声。君王明黄衣袍上幽幽的龙涎香,那幽淡的气息却让她有些透不出气来。就是这个男子……就是这张脸,让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也回不来……那么的让她痛苦,那么的伤心欲绝?
一时间无数流光碎影在子曦脑中转瞬逝过。刀光剑影,血色弥漫,火光漫天,瞪得如铜铃般大小死不瞑目的眼珠……
心痛得无以复加,那种痛像是有把利刃将她的心一刀一刀地切开,一丝一丝尖锐的痛,痛不欲生。子曦攥紧了手心,手背青筋凸绽,颤抖着。
锦佤抬起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眸看着怀中正极力挣扎似要摆脱他束缚的女子,此刻的她身体微微颤抖着,带着随时可能会崩溃似的脆弱,连吐出的气息都仿佛似在哭泣,他的心好似也在颤抖,原来他竟是如此的在意眼前这个清冷高贵的女子。有时候的她会在看着他的时候,露出非常无奈又哀伤的表情,那样的表情总是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她一惯的高傲,但是却让看到这种表情的他心疼难受,他终是不由自主地怜惜着这个寂寞得极度渴望爱的女子。
锦佤将手臂用力收紧,把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仿佛要把她溶入自己的骨血一般,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血液都兴奋得疼痛。在这金瓦红墙内,阴谋险象中,他已经舍弃了太多的东西,只是这一次,只是这个人,从今以后他绝不放手,就这么抱着她,即使她失去生命,他也不会放开。
感觉到怀中的她的异样,他却视若无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那光滑如水的肌肤,一点一点地品味着那柔和纤细的触感,轻轻俯身在她的耳边款款地呢喃着:“朕是大翌国的君王,你是朕的妃子,所以你只能是朕的。这也是你无法摆脱的夙命。记得,你是朕的。”
声音低低的,几乎是耳语,可一字一字,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倨傲。
“今生今世,再不认命,我永远都不会属于任何人,这也,包括你。”子曦微微仰头,曲线优美的颈项优雅地扬起,无所畏惧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君临天下的男子。语气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淡,最后三字说得极重,仿若重锤击在他的心上,疼痛难忍。她的眼神依旧如万年冰封,清冷得煞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深广的殿宇中似乎氤氲着熟悉的幽香。雕花窗棂外青翠的湘妃竹的竹影透过窗纱映在御案上,案上雕空缠枝花纹的金釉三足炉里焚着熏香,那烟也似碧透了,风吹过竹声簌簌,像是下着雨。凉风暂至,书案上临的字画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听着她不带丝毫温度的话语,他俊美得似妖治的面上带着丝丝温柔的笑意,如黑夜般深邃的双眸里却带着嗜血的冷酷,竟现出妖艳的光芒。他骤然钳制住她的双腕,他手劲奇大,子曦几乎听见自己腕骨的格格响声,似要碎裂一般,她隐忍着,但双目已泛着漪漪泪光。
他的眼中幽暗,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眼睛猛地眯起一优美的弧度,眼底的阴霾愈渐浓烈,从骨子里透出一丝阴森,偏偏如玉般俊美的容颜上却挂着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蓦然紧紧地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双手,眉目间充盈着遮不住的孤傲,薄唇微抿,厉声地唤道:“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朕的。”
那样的男人,衬着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倨傲的看着她,恍惚中,子曦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擒获的猎物,再也没有丝毫逃脱的希望。
子曦轻抬螓首,莹白如玉的脸上肌肤极薄,隐隐透出血脉纤细嫣红,长长的睫毛轻颤,眼中的泪盈盈于睫,将落未落,更显得楚楚动人。她虽然瘦弱,力气却并不小,倾力一挣,用力在他胸口一推,几乎将他推得一个趔趄,锦佤早料到她会动手,扣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扭曲着,耳畔的呼吸喷吐在她纤细的颈项上,越来越挚热,孤傲的面上浮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即使是死,也不会!”子曦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垂着首,却是字字如炬,似带着她心里最深切的仇恨。几缕青丝从额头上垂落下来,为美丽的容颜投下几许阴冷味道的暗影。
殿宇内一片沉静,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地轻响。子曦终是忍不住这般的死寂,漠然地勾起了殷红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似残忍又似苦楚的神情。
风吹过御案上的折子,上用贡宣软白细密,声音也是极微。自她口中吐出的话却好似利箭,箭箭穿心。锦佤的手渐渐冷了,一分一分地松开,慢慢地松开,那指尖却失了热力似的,像是端过冰碗的手,冰凉的,刺骨的,无声就滑落了扣在她腰际的手。她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仿若刚才发生的事都与她无关,笑得生涩,不让人看出那伤口,鲜血淋淳,绝美无比。
子曦怔怔地盯着面前不带丝毫喜怒表情的男子,良久,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掩唇而笑,那细密精致的翟纹袖摆下一截如雪的手腕微微地晃动着,映着额上那梅花胎记,绯红的一簇,仿佛是绽放在洁白晶莹的玉上。
她知道皇帝在生气,从来对于她柔若水坚如玉的性子,他皆愿迁就,甚至带了一丝丝的纵容,总是含笑看她颠覆宫廷里的那套骇人的繁文缛节。
子曦仰首,浓密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在如玉的肌肤上掠过一道青色的剪影,墨色双眸轻轻地扫向负手立于面前的冷冽孤傲的男子,旋即她刻薄地扭曲了嘴唇,笑意以冷酷的弧度勾勒出,转身步履轻盈地扬长而去。
月白的裙裾流淌在光洁的乌砖地面,裙裾磨擦的优雅声音如浮云一般从他眼前拖曳而过,恍惚中,他看着她颤抖不已的身子,带起一缕弱若的轻风,她从他的身畔悄无声息地走过,眸底没有丝毫感情,风吹着她如丝绸般轻盈柔顺的发,轻轻拂过锦佤的面颊,淡雅的香气在鼻间袅袅绕绕,久久不散。
这样外表坚强,内心却孤寂的她让他看得心如刀绞。
锦佤僵直的身体孤立地静伫在空气中,看着子曦飘然行去的背景消失于殿宇拐角,美丽的嘴角微微弯起,冰冷的眸中闪过一丝薄薄的怒意。没有关系,他可以等的,只要她还在自己的身边,即使大家都痛苦,他也甘之如饴。这一生一世她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都只能在自己的身畔,她别无选择。即使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也没有关系,最起码她是他的人,他可以等待,总有一天她会敞开心扉迎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