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四起,月色惨淡。雨已经停了,檐下兀自点点滴滴,稀稀疏疏的落着,檐角高处挂着的铜铃,被风吹着叮铛作响,偶尔一声半声,远远的传来,听在耳里,仿佛是荒郊古寺般的静谧。微雨过后的竹林愈加鲜翠欲滴,依风微舞,迷朦的雾气和着那悠扬的琴弦声飘荡其间。
抚弦女子一袭月白衣裙,淡雅脱俗,神情专注的弹着曲子。琴弦如丝,指尖轻柔一勾,长长的韵音如溪水悠悠流淌。宽大的暗花轻纱袖摆滑落在肘下,月光隔着窗纱清冷的撒落在如皓雪般的雪肤上,仿佛是在臂上开出无数娇艳的花朵,泛着冷然微明的光泽。
曲终,推开古琴向庭院外走去,月白折褶纹的裙摆拖曳在青石地面上,仿佛是静静流淌的河流般蜿蜒,迤逦而过,寂然无声。轻抬螓首,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五了,月亮满如一轮银盘,玉辉轻泻,映得满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光泽。今日皇帝大婚,赵氏在朝势力不言而喻,报仇谈何容易……
悠悠自心底轻叹一口气。
此时风露清绵,庭前几株桂花开得极盛,枝条悠然出尘,浅绿英英簇簇,恍若天际那抹灿灿的朝霞。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隐约迷蒙的轮廓。风乍起,花朵漱漱如雨,一朵一朵沾在衣间袖摆,如上了薄薄的一层脂粉,散发出甜甜的、淡淡的幽芳,映得树荫下一片暗红。微风拂起长发,像纷飞在花间的柳丝,枝枝有情。子曦悄然站立不动,任风卷着轻薄的袖摆拂在腕骨上,若有似无的轻。偶尔鸟虫滴沥一声,才啼破这清凉如水的夜色。
香味幽然而来,轻轻巧巧,那么柔软。轻轻阖上眼睑,强迫自己内心不必再想那些劳神烦心之事。此时此刻的安适,决无所求……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出神?小喜呢?是不是自各儿睡了?这死丫头越来越不规矩了,瞧你把她惯得。”轻柔悦耳的嗓声在她身后咋然响起。
窗外,清凉的月光拂过,夜风略略婆娑,树映在庭前的影子也斑驳凌乱起来,但依旧掩不住月色那种明亮而静谧的色彩,好生漂亮。
“秦姨,你看,今晚的月光好静谧、好明亮,像极了我与娘在佛堂里相偎而看的一般。”她含笑的望着那高挂在夜空的明月,但笑容才到了唇边却忽然僵凝住了。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眼睑上投下一抹凝重的阴影,睫毛下漆黑的眼眸,层层暗色,渲染在眉目之间自有一丝难掩的惘然。
“入宫之事我已托人打点妥善了,到时宫中自有人引你入内。你真的想清楚了?”秦香君微微颔首一笑,温温柔柔地对着子曦款款絮语,鬓间垂下的翠玉珠钗流苏,宝光摇曳。
“这么多年的忍辱,不就是为了这吗?”廊外吹来阵阵清风,将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吹得轻舞飞扬,也将她多年的揪心之痛吹得仿佛一直渗入了五脏六腑。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十几年前就注定了的命。
“竟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要牢牢记住秦姨平日里教导你的话。女人,有三个境界,贞烈女子,为男人活、为世俗活,是为下等;红颜祸水,倾国倾城,依靠男人的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又何尝不是以身体为代价,是为中等;传奇女子,有祸水的资质却兼济天下,有睥睨男儿的智慧却知进退,让男人既爱且怜,却万万不敢亵渎,方为上等。希望你千万别步上秦姨的后尘。”待到子曦转身,秦香君方才微微一笑,月光通过半开的茜纱窗投射进来,浅浅的昏黄光晕映在她的面上,眉宇间含着淡淡的倦怠。岁月如梭,到底不是当年的风华绝代,眼角的余纹清晰似精雕细刻而上。
“是!子曦做事自有分寸。定不会连累秦姨。”一双似熟悉亲切的眼眸看着她,子曦不禁莞尔一笑,殷红的唇中慢慢吐出这几句话。旋即,乌金似的眸子深处就有了火光微烁。
“好吧!接下来的事我已办好了,就看你的了。”秦香君不曾想她会如此应答,积了满腹的话无法吐出,一时愣在原地沉默无语。
……
京城。虽已入早春,天气却并未见暖,便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夜深寒凉,灏灵宫内烛火通明,摇曳不定的烛火在静谥的空气中淡成了一片朦胧的氤氲。殿里一片肃静,只听见殿内角落里薰笼里的红萝炭,偶然“哔剥”一声,烧得殿内暖意如春。
殿内一片寂静,碧玉熏香炉里的那一抹淡淡的龙涎香弥漫在空气里,若袅烟,若轻絮,弥满内阁深处。南窗下一左一右的乌木雕花椅上,锦佤和赵易轩相对而坐于软垫之上。隔着檀木棋盘,黑子、白子十九路纵横交错,对着奕。从棋盘上看,黑子明显要略胜一筹,重重包围着白子,白子根本就是进退两难。
摇晃的烛火撒下一缕强晖,映在棋盘之上。有晶莹剔透的手指从雪白的纱罩衫的广袖中探出,捏着圆润乌黑的棋子,颦眉思考着,尔后雷霆般落下,隔断白子的后路,薄唇一抿,唇角便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白子已是陷入了死局。
对于那黑子,毫不在意,只是在远远一处,落下白子,另起炉灶,鱼于熊掌不能兼得,有舍,才有得。
锦佤正在殿里与赵易轩对弈。黑子白子上下起落间,如同六合幻灭。
“爱卿,这一颗可是落得急了点。”锦佤不紧不慢地落下一黑子,修长的手指在檀木棋盘上,很机械的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双眼闭合,状若轻睡。
“下棋时棋局千变万化,深藏玄机。切忌心浮气躁,越想赢越会输,以平常心对之则水到渠成,马到成功。常言道“世事如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今日就到此吧,朕早就看出大哥心事重重。”锦佤推枰而起。垂首一侧的小德子慌忙上前用锦缎将棋枰盖上,吩咐一旁的小太监遣走。
“也只有在此时,朕才能同大哥无拘无束的畅言呀!”深吸口气,漠然起身,声音倒平和安定得无波无澜。
这一声大哥,宛若平地而起的春雷般,震的赵易轩平缓的心撼动了起来。眼前之人会脱离太后的束缚成为一代明君,会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因为他知道如何用人,知道用什么来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