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元明
卢元明，字幼章，范阳涿县（今河北涿州市）人，晋卢谌之后，生卒年不详，北魏著名文学家。博览群书，能诗善文。历任中书侍郎、尚书右丞、兼黄门郎、本州大中正等职。曾出使梁朝，备受赞誉。其生平主要活动在六世纪二三十年代，而具体生卒年不详。史称”有集十七卷“，今已亡佚。仅存诗赋各一首。
剧鼠，犹”硕鼠“，大老鼠。《剧鼠赋》是现存北魏屈指可数的几篇赋中的一篇，形式以四言韵语为主，语言通俗，风格诙谐，口诵特征比较明显，里面对剧鼠诡诈狡猾、得意无耻、肆虐人间特征的描绘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简而能赅，对朝廷里、官场上、权贵衙邸中的奸佞小人们进行愤怒的讥责，具备了俗赋的特征。这篇赋咏物抒情，作品属词典丽，敷畅奔放，亦雅亦谐，语谑意庄。
跖实排虚，巢居穴处［1］，惟饮噬于山泽，悉潜决于林蘌［2］。故寝庙有处，茂草别所［3］。矧乃微虫，乖群异侣［4］。干纪而进，于情难许［5］。《尔雅》所载［6］，厥类多种。详其容质［7］，并不足重。或处野而隔阴山，或同穴而邻嶓冢［8］。或饮河以求饱腹，或噏烟而游森耸［9］。然今者之所论，出于人家之壁孔［10］。
嗟乎在物［11］，最为可贱。毛骨莫充于玩赏，脂肉不登于俎膳［12］。故淮南轻举，遂呕肠而莫追［13］；东阿体拘，徒称仙而被谴［14］。其为状也，憯惔咀吁［15］，雎离睒睗［16］。须似麦穗半垂，眼如豆角中劈；耳类槐叶初生，尾若酒杯馀沥［17］。乃有老者，羸髋疥癞［18］。偏多奸计，众中无敌。托社忌器，妙解自惜［19］。深藏厚闭，巧能推觅。或寻绳而下，或自地高踯［20］。登机缘柜，荡扉动帟［21］。切切终朝，轰轰竟夕［22］。是以诗人为辞，实云其硕［23］。盗干汤之珍俎，倾留髡之香泽［24］。伤绣领之斜制，毁罗衣之重襞［25］。曹舒由是献规，张汤为之被谪［26］。亦有闲居之士，倦游之客，绝庆吊以养真素，屏左右而寻《诗》《易》［27］。庭院肃清，房栊虚寂［28］。尔乃群鼠乘间，东西撺掷［29］。或床上捋髭，或户间出额［30］。貌甚舒暇，情无畏惕［31］。又领其党与，欣欣奕奕［32］。欹覆箱奁，腾践茵席［33］。共相侮慢，特无宜适［34］。讶天壤之含弘，产此物其何益［35］。
（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后魏文》卷三七，中华书局，1958年）
［1］跖（zhí）：通”蹠“。跖实，践踏土地。排虚：挖洞。巢居穴处：指老鼠生活习性是居住于巢穴之中。
［2］惟：仅。噬（shì）：咬。悉：全部，都。潜决：偷偷地打开缺口。林蘌（yǔ）：苑囿的垣墙。蘌，通”籞“。
［3］寝庙：古代宗庙中的寢和庙的合称。本句谓老鼠将”寝庙“作为自己寻常居所。茂草别所：指老鼠以茂密草丛为它另外的居所。
［4］矧（shěn）：况且。微虫：小动物。乖群异侣：指鼠类与其他动物不相和谐。
［5］干纪：干犯纲纪。于情难许：指老鼠的窃盗行为是不合情理的，故难以容忍。
［6］尔雅：我国最早的释词专著，对名物列举颇详。其中记载了十三种鼠，但包括蝙蝠在内。
［7］详：详细考察。容质：容貌品质。
［8］处野：居于野外。阴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中部。苏武在北海掘野鼠所藏的草籽为食，故阴山之外有鼠。同穴：鸟鼠同穴山在甘肃渭源，该山与嶓塚相邻。为西汉水源所出之山。
［9］河：黄河。噏（xī）：同”吸“。《庄子·逍遥游》：”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噏烟：指以烟熏鼠，《诗经·豳风·七月》：”穹窒熏鼠“。森耸：高耸之处。《水经注·渐水注》：”楼侧悉是松柏，森耸可爱。“
［10］”然今者“两句：谓现在所要谈论的，是出入于人家墙壁穴的鼠类。
［11］在物：指鼠类在物种之中。
［12］充：充任，充当。俎膳：指祭祀食品。
［13］”淮南轻举“两句：轻举指成仙飞升。《列仙传》说淮南王刘安成仙飞升，修炼所剩的药物器具散置庭中，鸡犬舔舐，也都成仙升天。这两句谓鸡犬可以随淮南成仙，而老鼠没有吃药，所以追不上鸡犬。
［14］东阿：东阿王曹植。体拘：盖与”轻举“相对。因为曹植对神仙持怀疑态度，盖指其《释道论》中仙界不如凡世的论述。体拘，即身体拘泥于凡世而不羡仙界。曹植在《释道论》中和葛洪《抱朴子·论仙》转引曹植的文中，都谈到曹植和甘始的单独谈话。甘始说车师国有一种药，鱼吃了能在沸水里游泳，幼蚕、鸡雏、幼犬吃了不再长大，白狗吃了变成黑狗。但却没有说给老鼠吃。”称仙“即指甘始之言蚕、鸡、狗成仙。”被遗“即老鼠被驱赶了。
［15］憯（cǎn）惔（dàn）：同”惨怛“，悲愁痛苦。咀吁：咂嘴叹息貌。
［16］雎离：惊慌，到处张望。睒（shǎn）睗（shì）：眼珠急转。
［17］沥（lì）：犹”漉“，指水下流成细线形。
［18］羸（léi）髋（kuān）疥（jiè）癞（lài）：极言老鼠之丑陋。羸髋，髋骨瘦小。疥癞，浑身肮脏，像长满恶疮。
［19］托社：老鼠藏在土地神庙里，人们因为不敢冒犯土地神，而不能熏它。语出《晏子春秋》。忌器：即投鼠忌器，老鼠藏在器皿之下，人们不愿损坏器皿而不能打它。语出《汉书·贾谊传》。
［20］踯：通”掷“，跳跃。
［21］缘：沿着。扉（fēi）：门扇。帟（yì）：帐幕。
［22］切切终朝：整个早晨声响不断。切切：叽叽喳喳。轰轰竟夕：整夜闹哄哄。
［23］诗人：指《诗经》的作者。《诗经·魏风·硕鼠》以硕鼠的贪而害民比喻国君。
［24］干汤之珍俎：伊尹奉献给商汤的美食。伊尹希望得到商汤的重用，给商汤当厨师。事见《孟子·万章》。倾：倾覆。留髡之香泽：《史记·滑稽列传》载，淳于髡告诉齐王他曾参加一次宴会，日暮夜深，”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香泽，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此指盛香水的瓶子。
［25］重襞：衣裙的皱褶。
［26］曹舒：指魏武帝之子曹冲，冲字仓舒。据《三国志》卷二〇载：曹操的马鞍被老鼠咬破了，保管员害怕被处死，曹冲对他说，你不用着急，等两天再报告我父亲。于是曹冲用剪刀把衣服剪了一个洞，装着发愁的样子，父亲问他，他说：”人们都说谁的衣服被老鼠咬破了，就会死的，所以闷闷不乐。“曹操说：”这是胡说，不必发愁。“不一会儿，保管员来向曹操汇报马鞍被老鼠咬破之事，曹操说：”我儿子的衣服晚上放在床边上，都被咬破了，何况鞍子挂在柱上呢？“于是不加责问。献规：向国君进献规劝之意。”张汤“句：《史记·酷吏列传》载：张汤儿时曾模仿狱官，审判偷食的老鼠，后来成了著名的法官，但终于被诬自杀。
［27］庆吊：指庆贺吊问之事。真素：本性天然。屏：摒除。
［28］栊：窗户。
［29］乘间：乘空，钻空子。撺掷：狂奔乱跳。
［30］户间出额：从房间探出额头来。
［31］舒暇：舒适闲暇。惕（tì）：警惕，戒惧。
［32］党与：党羽。欣欣奕（yì）奕：姿态悠闲，得意忘形。
［33］欹（qī）：斜，倾侧。覆：颠覆，掀翻。腾践：腾跃践踏。茵席：褥垫，褥子。
［34］侮慢：群鼠合伙欺负闲居静养的人。特无宜适：使他毫无安静闲适可言。
［35］含弘：宽宏大量。
评
《剧鼠赋》是现存北魏屈指可数的几篇赋中的一篇，它描写了家鼠的貌之丑和性之恶。其于外貌之描写，惟妙惟肖，言语极富创造性，”须似麦穗半垂，眼如豆角中劈，耳类槐叶初生，尾若酒杯馀沥“。其性奸诈，”托社忌器，妙解自惜，深藏厚闭，巧能推觅“。为害于人，无所不至，件件事实，有凭有据。但人类却无可奈何。其描述生动细致，间以挖苦诙谐，笔调轻松，而卑贱憎恶之情溢于言表。该赋就其生动风趣言之，似为闲适娱情之小品，然亦有所讽喻。其创作之引发盖与卢元明之父卢昶之上表有关，其父之《奏白鼠见宜饬吏治》一文中说，白鼠的出现是地方官吏”刻暴百姓“的征兆。文中细述了百姓的种种苦难，”细役繁徭，日月滋甚。苛兵酷吏，因逞威福“。”此皆由牧守令长，多失其人“，”白鼠之至，信而有征矣“。联系《剧鼠赋》中”是以诗人之辞，实云其硕“一语论之，该赋当为对贪暴官吏的嬉笑怒骂之辞吧。
（刘志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