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载：“苏子瞻扬州题诗之谤，作《黠鼠赋》，皆不能无芥蒂于中，而发于言，欲茹之不可。”可知苏轼此赋为有感而作。
苏子夜坐，有鼠方啮［1］。拊床而止之［2］，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3］，有橐中空［4］，嘐嘐聱聱［5］，声在橐中。曰：“嘻！此鼠之见闭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有。举烛而索［6］，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是方啮也，而遽死耶［7］？向为何声，岂其鬼耶？”覆而出之，堕地乃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8］。
苏子叹曰：“异哉！是鼠之黠也［9］。闭于橐中，橐坚而不可穴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10］，不死而死，以形求脱也。吾闻有生［11］，莫智于人，扰龙伐蛟［12］，登龟狩麟［13］，役万物而君之，卒见使于一鼠［14］。堕此虫之计中，惊脱兔于处女［15］，乌在其为智也？”
坐而假寐［16］，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惟多学而识之，望道而未见也。不一于汝［17］，而二于物［18］，故一鼠之啮而为之变也。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19］；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20］，此不一之患也。言出于汝而忘之耶？”余俯而笑［21］，仰而觉。使童子执笔，记余之作。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二，文学古籍刊行社校刊本）［1］啮（niè）：咬。
［2］拊（fǔ）：击，拍打。
［3］烛：用蜡烛来照。
［4］橐（tuó）：袋子。
［5］嘐（xiāo）嘐聱（áo）聱：象声词，状鼠咬物声。
［6］索：寻找。
［7］遽（jù）：突然。
［8］莫措其手：措手不及之意。
［9］黠（xiá）：狡诈。
［10］致：招引。
［11］有生：有生命的东西。
［12］扰龙：《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扰，驯养。伐蛟：《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命渔师伐蛟取鼍，登龟取鼋。”伐，擒取。
［13］登龟：《礼记·月令》季夏之月“登龟取鼋”郑玄注：“龟言登者，尊之也。”登，取得。狩麟：《春秋·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
［14］见使：被役使。
［15］脱兔：《孙子·九地》：“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16］假寐：和衣而睡。
［17］不一：用心不专一。
［18］二于物：被外物分心。
［19］破釜（fǔ）：把锅摔破。
［20］虿（chài）：蝎子一类的毒虫。吴幵《优古堂诗话》：“《王直方诗话》记东坡十岁时，老苏令作《夏侯太初论》，其间有’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之语，老苏爱之。以少时所作，故不传。然东坡作《顾乐亭记》与《黠鼠赋》，凡两次用之。以上皆王记。予按：《晋书·刘毅传》，邹湛曰：’猛兽在田，荷戈而出，凡人能之。蜂虿作于怀袖，勇夫为之惊骇，出于意外故也。‘乃知东坡意发于此。”
［21］俯：低头。
评此篇为一寓言体小赋，写一老鼠装死骗人，死里逃生的过程。笔调幽默风趣，在赋体文学中别具一格，其寓意也十分深刻。人是有生之物中最聪明的了，智慧若作者，敏捷若童子，居然受骗于一鼠，使作者感到惊异。惊异之馀，坐而假寐，通过记梦的方式点明了其中的道理：用心不能专一，而被外物分心，所以才受骗。所以，成功来自专心致志，失败因麻痹大意，从这件小事中引出的教训却是十分深刻的。
（尹占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