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十九
不敌其力,而消其势,兑下乾上之象。
不能迎击敌人正面进攻时,应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减灭事物存在的基础,事物就难以发展了。
“釜底抽薪”是从我国北朝人魏牧所写的两句话“抽薪止沸,剪草除根”中的一句而来的。
唐宪宗元和九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病死。不消说,死了个节度使并不是件什么了不起的事,可他这一死,却引发了一场历时三年的战争,也由这场战争,造就了一位善用奇谋的将军李元直。
吴少阳死后,其子吴元济向朝廷申请,要求承袭亡父的官位,不知怎的,朝廷没有答应。元济便据申(今河南信阳)、蔡(今河南汝阳)、光(今河南潢川)三州叛变。宪宗派兵征讨,双方激战三年,朝廷损兵折将无数,叛军却依旧稳如泰山。
这时,惹恼了一位英雄,即洮州临漂人李元直。他向宪宗皇帝上表请求参战,宪宗大喜。于元和十一年,封其为唐邓节度使,属地就在吴元济的西面,便于讨贼。
这吴元济可不是个草包。他手下有数十员猛将和数十万精兵,坐镇的蔡州城,号称天下最难攻取的城池。他与远在长安的大唐天子抗衡数载,屡经血战而无损。尽管他长期沉溺于酒色,精神已大不如前,可这“淮西节度使”的威名却并没有丝毫的减弱。
吴元济听说李元直要来讨伐,便召集文臣武将商议对策。他用手捋了捋修剪得很漂亮的胡须,傲慢地道:“李元直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来讨伐我?”
两厢侍立的将军和谋士,个个耷拉着脑袋,没有一点精神,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吴元济心中不快,喝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都被李元直这个无名小卒吓破了胆?”
吴秀琳是吴元济的心腹主将,忧心忡忡地说:“末将愚见,古今成事业者,必先得民心,得民心者,民自然拥戴。而今,我淮西之地因连年征战,致使土地荒芜,收成锐减,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倒在其次,我们有几个州城甚至连军粮也接济不上。大帅,末将唯恐军心不稳,士气不高,百姓再一鼓噪,敌军乘虚而入,就……就……”
吴元济两眼一瞪:“就什么?”
“就不好办了。”吴秀琳壮着胆子说完这番话,额头、鼻尖早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一颗颗滴在殷红的地毯上。
“混账!”吴元济这时已由不快转为愤怒了,“有什么不好办的?你们的锐气都到哪里去了?我有大军数十万,我有坚如磐石的蔡州城,我有与大唐争战数十役而不败的威名,难道还怕了那李元直不成?退下!”
吴秀琳不敢再说什么。有几位本想说几句,见这阵势忙住嘴,省得讨厌。大殿里又是一片寂静。
元济感到厌倦了,退朝回宫。
李元直被宪宗帝任命为唐邓节度使,奉旨讨伐吴元济已有半年了。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忖他这三万人马如何与吴的数十万大军抗衡。“大唐再经不起战败了!”回想起出征前宪宗皇帝对他的厚望,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划,毅然率领大军向蔡州进发。
行军途中,露营间隙,他和左右分析敌情,“现在,我东有丁士良,文城栅有吴秀琳,兴桥栅有李忠义,蔡州城外有董重质,皆是吴元济手下一等的猛将啊。大唐屡战败北,实是这班虎将难以对付。所以这次出征,不敢掉以轻心。”
这天,元直在马上正自思索破敌之策,忽有探马来报:“将军,前锋遭遇敌军,为首的乃是丁士良,两下已厮杀起来。”
“丁士良有多少人?”
“只有五百人,可能也是巡逻的,被我们碰上了。”
李元直急令大将史进诚,带将士二百,火速赶赴前部接应。史进诚抽刀一挥,二百骑兵绝尘而去。
且说这丁士良乃是淮西军的一员骁将,随吴元济起兵叛唐以来,屡建奇功,深得元济器重。他部下的二万大军时常对唐营进行骚扰也颇有收效。但近来因军中粮草短缺,军心不稳,将士成群结队开小差。丁士良又气又急,可也没有办法。
这日,丁士良感到心中气闷,便带了五百骑兵出营巡察。不料却遇见了朝廷的先锋部队。丁士良虽觉形势不妙,可也得硬着头皮去打。
角声如咽,鼓声如雷。两军排开了阵势,短兵相接,杀得昏天黑地。
唐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又见来了援兵,越战越勇,箭如飞蝗。吴兵顿时乱了阵脚,呼噜噜退了下去。丁士良拼命阻挡,也无济于事,只得和残兵败将逃回大营。
唐军乘势直捣吴军营寨,俘虏吴军精锐万余人,活捉了丁士良。
李元直赶来,望着五花大绑的丁士良,心中思忖:“是杀是留呢?杀他一个丁士良倒好办,可吴元济尚有数十万人马,不是轻易能收拾过来的。如果把他们都逼到绝路上,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个仗可就难打了……”一念及此,豁然开朗,环顾左右,问道:“各位,该如何处置这位丁将军?”
别人尚未开口,丁士良在那边却早挺直腰背,须发戟张,开口道:“有什么好说的。老子一生斩你唐兵唐将无数,今天死了也赚了。动手吧!”
史进诚上前踢了他一脚,对李元直道:“大将军,这狗贼与我军不共戴天,死在他手里的弟兄不计其数。没什么好说的,将这狗贼的心挖出来,祭奠战死沙场的弟兄们!”
众将齐声怒吼:“杀丁士良!”
李元直一挥手:“押下去,斩!”
两名刽子手去押丁士良,他双眼一瞪:“老子自己有腿。”言罢,面无惧色,大踏步走出帐外。众将见了,也暗自佩服。
正要行刑,李元直忽然下令把丁士良押回来。众军一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元直径直走到丁士良面前,亲自为他松绑,道:“丁将军,恕罪恕罪。方才本帅只是想试试你的胆气,果然不凡。”
丁士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愣愣地望着他。
李元直将绑绳投在地上,笑道:“丁将军,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我敬你是条汉子,若不服,咱各自退后三十里,重新战来!”
丁士良道:“此番战败,败在我军军心涣散,士气不振,若再战,结局依旧。我丁某何苦二番受辱?杀剐听凭发落。”
李元直道:“丁将军,吴元济妄自尊大,不恤下情。淮西百姓早已怨声载道,他的气数已尽了,将军何苦再为他卖命?你的部下脱逃,军心涣散,过不在你,实因吴元济失道寡助。将军以前与大唐为敌,也是不由自主,我既往不咎。只要将军弃暗投明,我任你为将!”
一席话说得丁士良悔愧交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李将军,我丁士良深感厚恩,当以死相报!”
此次李元直收降丁士良,实是这场大战的转折点。自此以后,占据天时地利的吴元济已由原来的主动变为被动,而李元直因占了人和,已由被动慢慢转为主动了。
吴元济得知丁士良降了唐,不由得勃然大怒:“这个狗娘养的!我姓吴的待他不薄,竟他妈反了。待我捉住他,非扒皮抽筋不可!”
淮西骑兵将领李祐上前躬身答道:“大人莫动怒。依臣看来,李元直并不足惧,臣所担心的是他采用的攻心之策。我淮西兵马缺粮,军心不稳,若再被他收降几个去,事情就难办了。臣以为,当从速从各地征集粮草,以安军心。再收紧防线,稳守蔡州,待李元直兵疲力竭,一举破之。”
吴元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了得了。难道我的淮西数十万大军还怕了他小小三万人马不成?什么坚守征粮,纯属懦夫蠢妇之见。现在我就遣你速率兵马五万,迎击李元直。敌人的脑袋拿不来,我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
“遵命。可粮……”
“大胆!张口粮,闭口粮,什么都向我要,我要你们干什么?退下!”
丁士良投降后,向元直献计:“吴元济的‘左臂’吴秀琳据守文城栅,向有威名。唐朝官军之所以收拾不了他,全仗他手下的铁文、陈克洽等辅佐。特别是陈克洽,极是勇武,喜欢亲自出战。若将他擒来,秀琳自然也就降了。”李元直从善如流,便遣丁士良出战。一番厮杀,还真把铁文、陈克洽给捉了。吴秀琳确识时务,便也降了。
当晚,李元直设宴款待吴秀琳。吴秀琳道:“在下此番归顺,当以死相报李将军的知遇之恩。”
李元直恳切地请教:“吴先生,我欲攻取蔡州,你有何良策?”
“蔡州城高地险,易守难攻。”
“难道就没得办法?”
吴秀琳沉吟良久,道:“办法倒是有。将军,如果淮西骑兵大将李祐能降唐,吴元济便成瓮中之鳖。”
元直拍案而起:“先生之言甚合我意。李祐之威名天下共知,若得此人,大唐之幸也。”
吴秀琳笑道:“将军莫急。前几日丁士良归唐,吴元济动了怒。李祐献策,积粮肃兵,坚守城垣。元济不听,反而遣他率精兵迎击我军。想李祐对元济该是心怀不满的,若将他擒来,晓以大义,使其归降,吴元济也就好对付了。”
元直大喜,遂与诸将密议擒李之策,不觉东方渐白。
李祐率军行至与唐朝官军相距百里的兴桥栅安下了营盘。李祐步出帐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忖道:秋已渐深,我军粮草难以为继,元济催战又急,却怎样是好?正想着,辕门小将送来紧急军书一封。李祐展开看时,正是元济亲笔,严令速战。
看罢,李祐良久无语。他想,李元直初战告捷,收降了丁士良和吴秀琳,几万淮西将士尽归其麾下。眼下唐军士气高昂,粮草充备,虽兵力有限,但与我军比较,实是胜过一筹。如今敌方锐气正盛,若速战速决,岂不自讨苦吃?左思右想,也没个好主意。
忽的,李祐眼前一亮,看到营外一大片麦地。原来,这里的百姓听说官军和淮西兵要在这里打仗,早都逃光了,连麦子也没有来得及收割。
李祐传令:留一部分守住大营,一部分人巡视营外,其余将士马上收割麦子。一时间,广袤的麦田上,淮西兵卸甲挥镰,热火朝天地割了起来。李祐也亲自下地,与士卒一齐干活。
元直得知李祐正带兵士抢收麦子,心中不由一喜:“生擒这位虎将的机会来了。”
元直密遣大将史进诚只带三百名精壮儿郎,埋伏于麦田旁边的树林中,待时机一到,杀将出去,定要生擒李祐。大部人马随后杀出。
史进诚依计行事。悄悄地收拾了林边放哨的吴兵,三百壮士很快便在林中埋伏好了。
清晨,李祐简单用过早饭,便带了将士们下到麦田,史进诚见时机已到,拔刀在手,率先杀将出来。
吴兵哪里有迎战的准备,一见数百悍勇的官军从小树林中一股脑杀了出来,忙撇了麦子,不是跪下请降,便是争先逃命。李祐见状,又气又急,在亲兵的保护下,且战且退。到得大营后,连甲也不披了,提刀上马,带兵攻了回来。这时节,元直的大队人马已经杀到。两方展开了一场血战。奈何淮西兵不愿恋战,李祐只得拼死杀开一条血路逃命。史进诚迎上,将李祐打下马生擒过来。
元直命人解了李祐的绑绳,上前拉着他的手,径直带入后帐,吩咐酒筵侍候,倒把李祐给闹愣了。
后帐的灯烛一直点到次日天明。一夜的长谈,真可谓推心置腹,李祐已痛下决心,决定反吴降唐,立功赎罪。
元直望着东方初升的红日,笑着对李祐说:“将军,东方已白,黑夜已尽,想吴元济的死期已经临近了吧。”
李祐道:“大将军,吴元济刚愎自用,不听良言,必食其果。然蔡州城高地险,易守难攻,我军攻城的器械装备又少,当另筹良策。”
“将军的意思是,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正是这样。”
“那依将军所见,该当何如?”
“待天降瑞雪,机会自来。”
李元直安排李祐好生安歇,急差人向唐宪宗禀报此事。半月后,宪宗旨到,诏令李祐在唐军候用。
这时候,冬已渐深,天气更加寒冷。雪花飞舞,山川大地披上了银装。
再说吴元济,自得知自己的“左臂”吴秀琳、爱将李祐尽皆降唐后,心中恼怒已极,每日里借酒浇愁,得过且过。
这日,见大雪凌空,天地间一派莽莽苍苍。地上的积雪已足有两尺厚。吴元济不由得朗声大笑:“真是苍天有眼,想李元直那几万衣单履薄的唐兵,如何受得住这奇寒天气。待雪停之后,我一出兵,谅你插翅难逃!嘿嘿!当真是老天助我!”
吴元济折回屋来,重摆酒宴,歌舞助兴。待掌灯时分,这位淮西节度使已大醉酩酊,呼呼大睡了。
而就在这日,元直依李祐之计,全军拔营起寨,冒着漫天风雪,奔袭蔡州。
天渐渐黑了,而雪兀自不停。北风也更猛。部队从文城栅出发,急行六十里,傍晚到了张柴村(今河南汝南县西)。驻守张柴村的淮西军毫无防备。被李祐的前锋部队悉数杀死。李祐命士兵们稍作休息,吃些干粮,整理军备连夜出发。
雪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走了。一忽儿翻山,一忽儿越岭,兵士有的失足摔死,有的冻僵而卧,元直丝毫不为所动,严令只准前进,不准后退。
天色微明时,雪下得不那么大了。唐军终于望见了前方不远的蔡州城。
李元直鞭指蔡州,大声道:“众将士听着,前面就是吴元济的老巢蔡州城。城内的精锐兵丁早被调往城外各地,城中只有老弱残兵把守。今日若拿不下蔡州,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一句话,早惹得众将士浑身热血沸腾,一声闷喝,万名饥寒交加的壮士鼓舞起精神,向着蔡州无声地掩杀过来。
由于藩镇割据,拥兵自雄,蔡州长期和朝廷闹独立。五十年来,官军根本就没到过蔡州城下。蔡州的守军因此根本就没把官军放在眼里。再加上这漫天大雪,城中的警戒形同虚设。官军在李祐的带领下,架起云梯,登上城头,吴兵尚在梦中。先入城的唐兵很快便击溃了少数负隅顽抗的守军,随即大开城门,放下吊桥,主力部队呼啦啦便拥将进来,呐喊声惊天动地。
待吴元济被人从梦中摇醒,听到城内的喊杀声时,他的帅府已经被唐兵包围了。
起初,吴元济还不信,以为自己仍在做梦。待完全清醒后,顿足捶胸,悔之晚矣。他急令侍卫负隅顽抗,又派一队亲兵冒死突围出去,召驻扎在蔡州城外的亲信大将董重质来援。
董重质闻警,亲率一万精兵急援蔡州。元直得知,忙召集众人商议对策。李祐道:“将军莫急,董重质的家眷尚在城内,不怕他不降。”
于是,李祐一面对吴元济的帅府围而不打,一面亲去董重质的家中安抚。李祐修书一封,大意是吴元济逆天犯上,罪不容诛,如今其大势已去,望董将军勿助纣为虐,及早弃暗投明。这封信交给董重质的儿子,由他打马出城给董重质送去。
天亮了。雪也停了。
这时,小校来报:“董重质现在城外请降。”
李元直没了后顾之忧,立刻下令猛攻元济帅府。待李元直带人冲进帅府内室,吴元济正缩在床底下,抖作一团呢。
李元直破蔡州,平定淮西叛乱,所用的就是“釜底抽薪”的计谋。毋庸置疑,这是一种“逢强智取”的高妙计策。以他的区区几万人马,若与吴元济的数十万精兵硬拼,当无胜算。所谓“不敌其力,而消其势”,所以,李元直接连收降了丁士良、吴秀琳、李祐等吴元济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使得局面逆转,吴元济元气大亏,只有束手就擒。若李元直不采用“攻心”之策,捉了敌将就杀,那可就无异于“扬汤止沸”,逼使敌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官军也就没戏唱了。
浑水摸鱼二十
乘其阴乱,利其弱而无主。随,以向晦入晏息。
乘着敌人混乱之时,利用它愚弱没有主见。因势利导,就像人到晚上就要入室休息一样。
“浑水摸鱼”是个俗语。原意是说把水搅混了,鱼也看不清楚,可以乘机把鱼捉住。由此引申,人在混乱之中,也难以把握正确方向,难以辨清事态的真伪。这一计,正是人为地制造一种混沌迷离的场面,使对手在混乱中迷惘,我们可以从中渔利,达到我们的目的。
在战场风云中,此术乃是常用之法。冒充敌人而蒙混过关是此计常用的术法,古今中外战史皆有战例。
东汉时,汉光武帝刘秀是一位很有韬略的政治家。在未登基前,曾在河北一带与王朗大战二十多日,最后攻破邯郸,杀死王朗,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