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童丽娜,江枫恨不得一步就跨到白鸥面前,追问她何以要突然扮演“女李甲”这个角色,像对待“杜十娘”一样,将他“卖”给童丽娜。此刻是晌午时分,白鸥还在单位上班,他想来想去,决定给她打电话。听了江枫的责问,白鸥咯咯咯地笑了:“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是不是?你知道她昨晚缠住俺的那股劲儿,比牛皮糖还要牛皮糖!俺被她缠得没法,心想,考验考验你也好,就把皮球踢给你了。怎么样,你答应她啦?”
“原来你想考我?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江枫有点生气了。
“现在有两个男人在竞争,俺要选那个真正值得俺爱的人,你说应该不应该考一考?”
江枫思量,白鸥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童丽娜信了刘半仙的话,一意孤行,志在必得,白鸥碍于老同学的情面,不得不出此下策。问题是童丽娜一片痴心在那儿等他的回音,他怎么向她交代?两个人商量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由白鸥出面回绝她。
接下来,江枫谈起在香格里拉大酒店门口看到的一幕,童丽娜与高明珠的交往意味着什么?白鸥一开始也大为惊讶,后来仔细一想,忽然想起童丽娜的一个大舅原来在日照当过领导,十多年前升了官,调到山西去了,怪不得童丽娜投奔山西发了大财。而高明珠的公婆,即赵璧辉的父母,眼下正在山西当官。在这样的背景底下,他们之间的往来也就并不奇怪了。
只有一件事,江枫闷在心里怎么也不敢讲,这便是童丽娜无意中透露的那个绰号——“捡来的夜明珠”,突然将他推进了苦恼的深渊。如果在一个月前,这个新的发现,无疑会使他精神一振,喜出望外,可是现在,当他深深地爱上了白鸥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再也不希望白鸥是他的妹妹,他甚至害怕在白鸥身上发现跟妹妹相似的印记和痕迹。然而,现在童丽娜提供的事实却进一步证实了所谓“捡来的”的可能性,再加上白鸥腿根的伤疤至今还是个“悬案”,江枫心头的猜疑和烦恼就愈加使他无法忍受了。考虑再三,他决计马上陪白鸥回老家去一趟,将白鸥的身世之谜查个水落石出。
他先查了火车时刻表,发现从上海到青岛的快客,傍晚经过江城,翌日早晨八点钟左右就到达青岛,而从青岛返回上海的列车,傍晚开出,到达江城的时间是早晨六点多钟;如果利用双休日出行,在不耽误上班的情况下,他们在青岛可以逗留两天一夜,时间是够充裕的了。他事先给白鸥的父亲买好了两瓶茅台酒和一条中华烟,又给白鸥的妈妈买了一盒特级的西洋参,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白鸥,只说这次青岛之行是想拜访她的父母,认认她的老家;同时他强调说,她妈妈为救她爸冒死上山找狼崽的故事实在太感人了,他要详详细细听她妈讲一讲。白鸥自从与赵璧辉离婚后,还没有回过青岛,尽管父母日夜想念她,却因为父亲的气象工作脱不开身,一直无法来江城看她。难得江枫想得周到,要与她双双回乡,这实在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高兴之余,她又给爸爸妈妈买了一大堆江城的名产,同时又悄悄地给班长张波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带男朋友回家,请他帮忙用小车到火车站去接一下。在这之前,她在与张波的好几次通话中已坦率地将爱上江枫的事告诉了张波,张波尽管十分伤心,却表现出常人难以做到的豁达和大度,并一定要认白鸥做干妹妹。白鸥知道班长是真心爱她,便不再拒绝,爽快地答应下来。她抱定宗旨,从此就像亲妹妹一样对待这位无私地爱着她的哥哥。
出发之前,白鸥将这些情况告诉了江枫。江枫一阵感动,听说张波嗜好烟酒,连忙跑到百货大楼,又买了两瓶五粮液和一条中华烟,交给白鸥说,这是他孝敬她新认的兄长的。
两人就在星期五傍晚上了火车,第二天早上准点到达青岛。一出车站,张波已经等在出口处了。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这是他的儿子张博。因为是双休日,幼儿园休息了,而妈妈已经不在,他只好跟着爸爸。四个人来到停车场,上了张波开来的越野车,这是他向电视台借来的。
江枫一见到张波,心里便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和歉疚。特别是看到他的孤苦无依的儿子,他的心里酸酸的,眼睛火辣辣的,泪水不禁在眼眶里打转。刚才在车站门口一见面,张波就让孩子叫白鸥姑姑,叫他伯伯,因为他已经三十出头,要比张波大好几岁。张波正当青春年华便失去了妻子,本已伤心至极,痛苦不已,而他从小梦寐以求的女人,在惨遭婚变后正好与他同样落寞,眼见得携手已成定局,谁知转眼之间,心上人忽又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世事是如此的不公平,偏偏“损不足,补有余”的所谓“马太效应”,又加剧了这种不公平。江枫将心比心,设身处地为张波一想,就好像欠了张波一笔永远也还不起的巨债,说不出的负疚难受。
此刻,乘张波上车、开车之际,他打量张波。张波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憨厚。他中等身材,剃着平头,饱满的前额下,两条疏淡的眉毛,一双坦诚的眼睛,叫人一见他的面就能见到他的心。也许是嘴唇稍微厚了些,再加上脸上时时流露出腼腆的神气,见了生人容易脸红,这就使他的忠厚老实更加无法遮掩。他的儿子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按比例缩小了规模。江枫思忖,大凡这样的长相,最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受到别人的拥戴。他记得从小学到大学,被同学推选为班长的学生,几乎都如张波一样,像个老实巴交的兄长。
“俺的好班长,真不好意思,让你带着个孩子,一大早来接我们。”白鸥从旅行包里掏出一盒精装的巧克力,递给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孩子。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那孩子遗传了他爸爸的腼腆和羞怯,死活不敢来接,直到他爸爸第三次说“收下吧,谢谢姑姑”,他才胀红了脸,嗫嚅道:“谢谢嘟嘟。”伸手接了过去。
“嘻嘻,”白鸥突然笑起来,对那孩子叫道,“不是‘嘟嘟’,是姑姑!来,重新叫:姑姑!”
“杜杜。”孩子兀自叫不清楚。只听张波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江枫心想,也许没有妈妈的孩子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班长,托你的福,今天的天气多好啊!”白鸥自从踏上旅途,心情便出奇地好,一路上真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回到了阔别多时的家乡,她更是变成了一只春天的喜鹊,有说有笑,欢呼鹊跃,欣喜万状。
时令早已入秋了,这儿已是北国的地域,天气确实好得不能再好了。阳光比春天还要明媚。头顶的天空像大海一样碧蓝碧蓝,远处的海面就像天空一般纯净透明。随着汽车的奔驰,一个海湾接着一个海湾、一片沙滩连着一片沙滩在眼前掠过。因为是双休日,海浪里、沙滩上,万头攒拥,人声鼎沸,简直分不清哪是潮水哪是人!而海边的自然美景又是怎样的夺人魂魄啊!那连绵不绝的青山全长满了翠色逼人的林木,一幢幢造型各异的别墅楼,红彤彤的,全掩映在绿树丛中。这情景使江枫想起了康有为。这位清末改良派的大师,只用八个字——青山,碧海,红瓦,绿树,就把青岛的美概括无余了。“多么精炼,多么传神!”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