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白鸥投身新生活的决心,江枫无法表示赞成还是反对,他只感到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失落和迷惘。从开春到初夏,他的业余时间几乎全部耗费在白鸥身上了,她所做一切努力,除了给白鸥注入了重新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外,还证明了白鸥并不是她的妹妹。看来,还是楚山夫妇说得对,他的任务业已完成,他应该抽身引退,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了!
他首先想到了年青的画家钟少春。当问起钟少春的情况时,孔祥炫告诉江枫,从家乡阜阳回来后,钟少春几乎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在挥毫作画,有时一大早出外写生,直到天黑才背着画架回来,回来后常常是连晚饭也不吃,就倒头而睡。他的油画画了一幅又一幅,由于出手很快,他已记不清他到底画了多少幅。他比先前更加沉默寡言了,平时与孔祥炫极少交流。孔祥炫对他在生活上的诸多关心,他确也心存感激,但迫于经济的压力和失恋的隐痛,他的一腔苦水想倒却倒不出来,只能默默地重新咽回肚子里去。据孔祥炫猜测,他是在凭自己的才能和勤奋,悄没声息地为妹妹的治病筹集资金;他的油画也许找到了专门的买主,但他始终秘而不宣。孔祥炫表示,不管钟少春如何落落寡合,他会把对他的关心和帮助坚持到底。
听了孔祥炫的汇报,江枫沉吟半响,默然无语。一个如此才华卓著的青年,偏偏遭受如此惨重的困厄和打击,委实令人同情。事实证明,在他的身上曾经藏有使他想象不到的重大秘密,他的失恋竟然与赵璧辉的离婚密切相关!而现在,他的行动依然是那样的神秘,他的心理依然是那样压抑,他是否隐藏着更加无法诉说的精神上的苦痛呢?也许这是一个更大的谜。为此,他嘱咐孔祥炫不光要在生活上关心他,更要从精神上关怀他,给他更多的温暖和慰藉。
将钟少春的事安排妥帖,他便一头扎进了学院的事务中。 白天工作忙碌,心里还算踏实;但一到晚间,一个人回到那么大的房子里,一颗心空落落的,像悬在半空里,飘飘悠悠,无所适从。兜来转去,他的心不禁又飞到白鸥身上去了。他发现,白鸥毕竟是单纯的。她的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说假话,尽管她因为发现了林荫的秘密而对他深恶痛疾,但是她对他从不隐讳自己的想法,也从不隐瞒自己的情况,她甚至会把自己的新生活加油添醋,向他和盘托出。她的用意显然是借此炫耀,有意气他,那潜台词十分清楚:“没有你,俺照样活得很好!”
在电话里,她不无夸张地对江枫说,现在,她几乎天天有饭局,三天两头有舞会。而这一切,都是蓝月牵的线,搭的桥。不久,她又告诉江枫,在他们的交际圈里已经评出四大美人,她是独占鳌头,蓝月屈居第二;还有两位,一位是海关关长的小蜜,一位是银行行长的夫人。他们活动的地点大半是在嘉年华,在那儿摆饭局,也在那儿开舞会,买单的通常是银行行长和海关关长,还有随时随地有求于关长和行长的一些企业家。
白鸥说,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这个被前夫赵璧辉视为“土包子”的乡下妹子,有朝一日竟会摇身一变,变成嘉年华舞会上的皇后。这全是那位在她生日那天送巨无霸蛋糕的金博士的功劳。这位文武双全、上了年纪的风流博士,从交谊舞到国标舞,乃至探戈、华尔兹,都一丝不苟、手把手地教她。每次来到嘉年华,金博士都要买一支玫瑰花送给白鸥。白鸥明白他的情意,不好拒绝,又不便收下,每次她都当着金博士的面,送给了在舞厅服务的女孩。
通过侧面打听,江枫发现,白鸥说的都是事实。他还打听到,夫人柳娉早年是江城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文革中曾在革命芭蕾舞《白毛女》里担任过主角白毛女,她因此出了好多年的风头。现在她退休在家,无事可做,却有众多的耳目,一听说丈夫正在倾注全力打造一位舞蹈女皇,她从杭州的娘家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说是要帮丈夫一起调教白鸥;如果白鸥有兴趣,她还可以教她跳芭蕾舞。白鸥的美貌、清纯和直爽,深深地打动了这位当年的舞蹈名家。她激动之余,竟硬要认白鸥做干女儿。白鸥心领神会,竟一口答应下来。从此,这位干妈天天都来陪练。而金博士呢,自从夫人柳娉插了手,他便再也提不起精神使不上劲了。金夫人索性挺身而出,取而代之。经过两位名师指点,白鸥的舞技果然突飞猛进!
在嘉年华的舞池里,常常出现银行行长和海关关长争先恐后邀白鸥跳舞的奇观。银行的凌行长和海关的马关长,是大学里的同学,工作上一直互相帮衬,互通有无,彼此情投意合,但自从认识了白鸥,两个老同学便愈来愈不对劲了;表面上仍然客客气气,背地里却各抱地势,勾心斗角。舞会结束,已是夜深,白鸥回到家里,早已疲惫不堪。才躺到床上,行长的电话就追来了,几句客套话说过,接着便揭发关长的隐私:“这个人贪得无厌,胃口大得很,他身边的情妇至少有半打!最近他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要在一个星期内把你搞定,发展你为‘老七’。他的花花肠子我最清楚,你千万不要上当!”下面他便直奔主题,说自己如何清高,如何孤独,如何凄凉,老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差不多天天吵架,这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才这么熬着,现在有幸结识了倾国倾城的白小姐,就像在黑夜里见到了北斗,在沙漠了找到了绿洲,顿时觉得这下半辈子大有奔头,现在他决定与老婆离婚,离婚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要把刚买的一幢别墅过户给白鸥小姐。……
银行行长的电话刚下线,海关关长的电话便挤进来了,劈头第一句话就是:“刚才是谁在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凌行长?”接着,他便发起牢骚来:“哼,怪不得我打了半天怎么也打不进来!他倒捷足先登了!他都对你讲了些什么?一定是在触我的壁脚,说我的坏话!告诉你,这个人鬼得很!他的问题严重着呢!他最近光买别墅就有五套,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至于没对我说的,不知还有多少套!我估计,他的来路不明的资产没有上亿,至少也有五千万,贪污、受贿的更是多得说不清了!你别以为现在贪污受贿超过亿万元的,刑法宽了,不会杀头了,就像这两天报纸上说的,中石化原老总陈同海受贿近2亿只判了死缓,要知道,人家是退缴了全部赃款,还有立功表现,他凌行长能退缴全部赃款吗?早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想想看吧,这种人能跟他交往吗?我是怕你上当, 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要提高警惕,不要把一朵鲜花插在定时炸弹上啊!至于我嘛,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贪,光明磊落,清正廉明,去年捐给四川地震灾区的救济款就有十五万元,我还给三所希望小学办起了运动场,办场的九万块钱马上就要汇去。这些善举,报纸上都登出来了。老实说,像我这样的领导干部眼下并不是很多的!你要是跟我在一起,就像进了保险箱!……”
以上这些情况全是江枫去电话时,白鸥告诉他的。江枫听了,着实替白鸥捏了把汗。可是白鸥却自己骂起人来了:“这世上的好男人都死光啦?怎么碰来碰去,全是些乌龟王八!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有头有脸有心肝的,偏偏早就有主了,让俺做了场好梦,落了个空欢喜!这创伤俺一辈子也治不好了!”说着说着,竟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江枫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但使他高兴的是,毕竟白鸥不同于别的女孩,她一下子就把凌行长和马关长的本质看穿了。这又让他稍稍放了心。
半个月后,白鸥告诉他,她终于从那个讨厌的交际圈里挣脱出来了。她没有想到凌行长会那么快地被“双规”了,马关长吓得再也不敢露面,实际上他们是有牵连的。嘉年华的宴会和舞会,再也无人买单,从此曲终人散,偃旗息鼓。听到这消息,江枫觉得很痛快。他早就料定,嘉年华的宴会长不了。然而,白鸥竟说出一句让他大感意外的话:“你现在一定很高兴,很得意吧!你心里一定在想:你白鸥离开了我,走投无路了吧!”江枫吃了一惊,他心头确也有这样的“一闪念”。没等他分辩,白鸥像刀子一样的嘴又说开了:“哼,你高兴得太早了!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俺总算碰到好人了!”
她告诉江枫,最近她在游泳池里遇到一位与她一样酷爱游泳的女郎,名叫田薇薇,年龄比她大一岁,结婚已经三年了,还没有孩子,丈夫原来是市里的一位局长,是她当市委副书记的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丈夫下海搞房地产,一下子发了,资产过了亿万。平时她丈夫长年累月泡在外头,只是逢年过节回来一下,每次给她的生活费少则十万,多则二三十万,从不落空。她明知他外头养着二奶,可她不在乎,只要有钱花,她就睁一眼闭一眼。她告诉白鸥,她注意她已经很久很久了,每次白鸥来游泳,她都要凑近她身边盯着她看,白鸥在游泳池呆多久,她就在她身边看多久!
“哇塞,你的身材真正是酷毙了!我还没有看到过比你更美的女人!”不久前,田薇薇终于鼓起勇气对白鸥说,“真的,你那俏模样把我都看傻了!每次看你,我的心就乱跳,气就喘不过来,我真想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你!”
白鸥被田薇薇的直爽和热情感动了,而她的真心实意的赞美更使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白鸥发现,田薇薇长相十分妩媚,身材也异常窈窕,高高翘起的臀部丰硕得有点妖冶,特别是一双深陷的大眼睛蓝茵茵的,活像个西欧女郎。白鸥好不奇怪,仔细一问,才知道她的外祖母就是意大利人。就从那天起,她们成了闺中密友。她们开始住在一起,吃在一起,还一起到大饭店开房间。田薇薇对白鸥的关怀和呵护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她不仅有女人的细心和体贴,还有男人的激情和大度。她陪白鸥逛江城最高级的商场,买最高档的服装,连白鸥的胸罩、内裤她都考虑到了,买的都是法国进口的名牌。至于法国的香水,她一买就是好几瓶,那牌子白鸥连听都没听过。然而,她自己却从不用香水。白鸥告诉她,她也不喜欢香水。她便悄声软语地哄她,求她:“我的好宝贝,我就喜欢闻你身上的香水味,你就为我搽一点吧!”说着,不由分说,就将香水朝白鸥头发上、脖子里喷。白鸥怎么躲也躲不了。喷完,她便搂住了白鸥,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使劲地亲,亲得白鸥浑身发麻,奇痒难当。
两个人泡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心里话。更让白鸥高兴的是,她们有许多共同语言,谁讲话都会引起另一个人的共鸣。她们骂贪官,骂腐败,骂股市,骂楼市,骂虚假广告,而骂得最多的是男人。
“男人都是些什吗(么)东西!”田薇薇忽然从她床前的抽屉里找出一包细枝香烟、一个精巧的打火机,很熟练地抽出一支烟,啪的一响,点着了,很有滋味地吸起来。“男人都是些猪狗、王八,我一看到他们就恶心!”
“嘻嘻,你还会抽烟?”白鸥一脸的惊奇。
“一个人无聊时,就解解闷。你要不要也来一支?”田薇薇迅疾地从那包烟里抽出一支,递给她。
白鸥连忙摇手,说:“这是男人的玩意儿,俺才不沾呢!”
“为什们男人享受的东西咱们女人就不能享受?难道享受是他们的专利?哼,越是男人享受的东西,我越是也要享受一下!”她说罢,硬要把那支烟塞给白鸥,白鸥说啥也不要,她就把白鸥一把搂住,按倒在床上,在白鸥的脸上一个劲亲吻,说是她不听话,要好好惩罚她。白鸥被她亲得又痒又麻,浑身酥软,格格格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阵疯狂的亲吻和嬉戏过后,白鸥非但不感到难受,反而感到从未经历的舒适和熨帖。
但是,时间一长,田薇薇的那股异乎寻常的缠绵劲儿不免使白鸥产生了怀疑: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田薇薇对她这么好,是不是要跟她搞同性恋?她会不会是个真男子、假女人?经过仔细观察,特别是两个人一起洗了几回高级的桑拿浴,白鸥发现,田薇薇的女性特征非常明显,不光身材凹凸有致,皮肤丰润细腻,双乳竟比一般女人还要发达!
她从此打消了顾虑,两个人越发情意绵绵,亲密无间。……
江枫听了白鸥的夸耀,沉吟半晌,心里不是滋味。凭直觉,他认为田薇薇多半是在搞同性恋;她对自己的丈夫根本没有兴趣,丈夫按时给她高额的生活费,无非是报答他岳父的栽培之恩,同时也为自己包二奶求得宽容。而田薇薇呢,也就顺水推舟,乐得享受。她把钱用在白鸥身上,与包养情人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这个情人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女人而已。他要将这个问题向白鸥挑明,想不到白鸥自己把怀疑提出来了,最后又轻描淡写地将它否定,弄得他一时开不得口。唉,白鸥啊白鸥,你误入了迷津还自得其乐!你哪里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啊!
晚上,他忍着牙痛,决计写一首诗来旁敲侧击,提醒白鸥。他写了改,改了又写,一首小诗,足足写了一个多钟头。诗是这样的——
生活的海上处处有迷津
生活的海上处处都有迷津,
睿智的眼睛是领航的明灯。
狂风恶浪其实并不可怕,
雾中的暗礁却是死神之吻!
擦亮眼睛,破浪前行,
撕开迷雾,看清风景。
淘汰了丑,打捞的是美;
识破了假,捕获的是真。
翌日早晨上班前,他将诗笺塞进了白鸥家的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