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昕将毓嬅扶至一旁倚着,似是轻叹一声,却看不清神色,只听他道:“原是我欠你们的。”
我不知他这副柔情的模样究竟是做给谁看的,这龙族之人到也当真稀奇,分明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为何总能给世人展示出我见尤怜的姿态,且不论男女。倒像是世人欠了他们一样。如此一来,我竟想起了东海龙王那副土财主模样,反倒叫人觉得舒畅些,那也可算真性情了。
相较之下,如今单昕这副清华模样越发令我不自在。若说刚刚遇着他之时我还时常看到许言的影子,那如今我却疑惑他同许言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思忖着是让疏凌动手呢还是我自己解决,他却又开口道:“既是我欠你的,便望你别再为难毓嬅,她的那些帐,也算在我头上便可,她不过是个孩子。”
我冷笑:“你为何只道我不会放过毓嬅,自她伤害暮雪之前,我可有找过她的麻烦?白帝龙王,我今日发现你我委实言语不通。大约你我不是同族,交流上有些阻隔,不过武力交流应该没这么多顾虑,你若非要让我先出手我是不会客气的。”
接着我便出手虚劈了一下,将殿内一根梁柱削去了半层。单昕正立在那柱子旁,身上月华般的衣裳给染上了一半焦黄。
我不禁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所谓欠了我的,就准备如此还债么。还是料定我不忍伤他?既然他如此自信,我当然不能如他所愿。所谓只要你不好,我就安心了。正欲再次出手,却见他周身光耀逼人,金银交错,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正疑惑,却听疏凌道:“小蕖,有人要还你东西呢,不过我更喜欢自己抢来的。”说完便见他已行至单昕身旁,双手起势,直指单昕,欲将那光华的来源驳回去。此时我方醒悟,那略有些眼熟的光晕,便是我于两万年前送出的元神。他竟是打算把元神还我,欲以此将一切了结。
此刻疏凌又开口道:“小蕖是要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
我缓缓垂了眼睑,半晌方道:“都被人用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是我的了,我不要了。”
殿内一阵静默,我抬头望了望那边怔住的两人,又道:“我风蕖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要回来的,不过是个元神罢了,你骗去使了这么多年都没觉得不好意思,我又怎么好意思将之收回来。”
单昕周身光晕退去,却仍似有曾虚迷笼罩其身,我看不清他神色,只听他用低低的嗓音道:“你这是生我的气么?你无需说什么不过是个元神。我知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如今只求一切能回到最初的道上,你能原谅我。”
我欲再砸个桌子椅子之类的,可惜手边并无用之物,只靠着有些气急的声音道:“不如龙王也给我骗一回如何?况且龙王没听过一句话么?有些东西是回去不去的。您如此这般,也未免将事情想得简单了。今日这元神我是不要了,你自己毁了也罢,再拿去救人也罢,总之今后别再让我看到。我虽不稀罕了,可也不愿见着心烦。那里头有我一段犯傻的过往,我不想它日日提心我,我曾经干过多么蠢的事。”
我今日跟人费了不少口舌,此刻发现竟是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看来我同水族的交流的确不只一点点障碍,想必我怕水一事与之也有关联。该说的都说尽了,该做的我却不想做了。
疏凌许是见我有离开之势,忙过来将我搀起,又替我拍了拍身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尘土。也不再看旁人,只对我道:“既然不要了,我们回家吧。”
我深呼一口气,道:“好。不过,还有一事。”说着我走到瘫软在地的毓嬅身旁,嘴里却对疏凌道:“凌叔我要为民除害,你替我守着那个帮凶。”
说完举起手中蛇杖,对着毓嬅刺去。而单昕刚出声喊了一句“阿蕖”,便给疏凌一道仙障拦回,还不忘提醒他:“那是我妻子,望龙王改个称呼。”
手中蛇杖正抵毓嬅眉心,她自是无力反抗,我说:“左右暮雪也没出大事,我便再饶你一次,不过你配不上身上的万年修行。”说完口中念咒,将她成形以来的修行悉数化去。少顷,地上原本那身材较弱,但眼神犀利的少女便化作一尾青龙,原地扭动着尾巴,一双眸子也似清澈了许多。
我暗叹一声,这不是挺好一尾小青龙么,何必整日想着报仇。若我也如她这般执着于父母的死因,岂不是要向整个神族讨债?介时我难道也要一同入了这魔宫?
我将毓嬅捧至单昕面前,轻轻放到他怀里,冷冷道:“这样也算是放过她了,你们同族之人必定更清楚如何照顾她。你我之间那些扯不清的恩怨往后也不必再提,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们。前些时日我或许还纠结于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容过我,如今却也不想知道了。你不过是享受旁人为你生死的过程罢了,如今我不再念着你,你却做出一副深情模样,当真以为我是不经人事的小女孩么?即便当初确是如此,如今也托你的福,已历练得差不多了。原本你糟蹋我的心意是一码事,可你却想利用我对你的心意来骗取更多的东西,就不是我能容忍到了。不过我记仇记不长,只当我当初不长眼,丢了一颗元神并一颗真心。不过,”我顿了顿,吸口气道:“我也不能一分不取。”说着狠狠在他脸上留了个手印,道:“这便算是你还的债。”
一番折腾,我不想继续见到他,拉着疏凌一同出了宫门。
九重天上的日头烈烈洒下来,到了魔宫之地,竟只身下稀薄的一层光,白天也似黑夜一般。怕也正是如此,这魔族之人才总也走不出阴暗。
“回家吧。”疏凌突然开口,似在问我,又似在自言自语。只因以往他同我说话总会将一双漆黑的眸子久久望着我的,此刻却目视前方,脚下也不停步。
我不知他是什么想法,有些没事找事地回了句:“其实师兄建议我把单昕打成泥鳅。”
“嗯。”他淡淡回道。
如此一来我便有些发慌,因为从未见过疏凌这副模样。难不成因为我放过单昕他就生气了?那我以前还喜欢他呢,也没见他这么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走得略有些急,我不禁拉着他袖子嬉笑道:“凌叔你这不会是吃醋了吧。”
谁知他却说:“自寻着你开始,我哪日不在吃醋?早就吃习惯了。”
我:“……”
“那就回家吧。”我低头懦懦道。
方才在魔宫内有一时的腥风血雨,原本我以为要走出魔族地域想必少不了又是一翻打斗。谁知一出魔宫大门,却仿佛走在普通大街上。路上行人往来,除却外貌衣饰同仙凡之地不同外,其余也没甚区别。我与疏凌虽服饰有异,竟也没有路人多看我们几眼,仿佛无论街上出现什么异动都与他们无关一般。或许魔族就是因为如此冷漠,才使得它注定只可沦为魔。也就是所谓地狱同天堂的区别。
行了大半个时辰,我们终于到了魔族出口。疏凌将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拿出来过了场,那守门的将士便将我们放了行。往外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入了大荒之地。
一路上疏凌未曾多说一句话。我实在憋得不行,一把扯住他手臂道:“凌叔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又没有不守妇道。不过跟初恋做个了断,你做什么一副戴绿帽的脸色。”
他将我双手扒下,嘴角微微提起,似是笑了笑,说:“我吃醋了。”
我腿一软,险些摔倒。索性就往地上一坐,顺势也将他拉了下来,做审问口气道:“你究竟气我什么。”说完又觉得如此语气身为不妥,故而又酝酿起一包眼泪,软声道:“凌叔你究竟生什么气,我没干坏事呀。”
疏凌将我一半扒着他的身子扶正,厉声道:“风小蕖,我跟你说的话,你究竟有几句是听的?”
我不解,他又说:“我在家里是怎么跟你说的,如今你身子弱,要多休息,闲杂的事情能不管就不管。你倒是听进去了没有?魔宫这地方是你该来的吗?”
我低头对手指:“那你怎么偏把我弄晕了,这不是表示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么?”
他轻轻拍了我脑袋,道:“不准顶嘴。”
我便抿了抿嘴巴,继续低着头。心知他已经不再恼我,便也暗自松了口气,心情也轻松起来,又伸手在他衣服上一通乱扯,讨好道:“凌叔,其实你是太小瞧我了吧,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魔宫也不怎么样嘛,那王后几下就被你放倒了。而且我从无隐石一路过来,就遇着几个小鬼……”
“无隐石?”他忽然重重念了一句,紧紧捉着我手臂,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无孔不入,风小蕖你是不是仗着体内有块女娲石就能天地横行了。”
我委实不知刚才那话有什么不不妥,仔细一想大概是疏凌也同世人一般高估了无隐的力量,将之神话了,其实不就是个台风眼么。进了风眼,自有一番天地啊。于是为了让他再次消火,我就将怎么到达魔族地界的过程同他说了。
他没好气地瞪我一眼道:“不是世人将之神话,的确是那地方诡异得很,不过大约是你体内有块专门压制诡异事物的女娲石,才侥幸没出事。”
我听后大惊,看来姥姥这块石头当真是块宝啊。难怪有病没病死人没死人都想将之夺去。
“不过凌叔,你既然将我弄晕了,怎么没把时辰算好,还让我赶上了?”
他缓缓抬头望了回天,无奈道:“不是没算准时辰,是没算准你的体力。想不到你竟提早一日醒来了。你这些年究竟吃了炎帝多少汤药?”
我答:“也不都是汤药,还有丸药的。”
知我故意胡扯,他又轻轻扯了扯我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