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爷爷砸吧了一下嘴:“任它怎么能磨人性子,我也是不会去的。”
爷爷斜了我一眼,道:“就你心眼儿多,小孩子家家的,磨磨性子不好么?”
我对“小孩子家家”这个称谓充满敬意,便也不敢同爷爷多说什么。不过依他方才那番话音,难不成许多年前,那怀玉并不是如今这副万般皆是空的模样?我略略在心中将怀玉重组一番,并未得出什么好结果。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俗称八卦欲涌上心间。我正待开口,爷爷便道:“走吧,上那林子里去看看。”
我一个趔趄:“爷爷,我可是刚回来,而且那地方害我险些丢了娃,我不想去了。”
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朝颜小声提醒道:“小姐,害您险些丢了娃的,是那些走了歪道的花仙,且她们是在您屋里行凶的。”
这么一想确实如此,不过朝颜这姑娘不愧是跟着爷爷长大的,若是夕颜,无论如何都是会帮我的,我怨念的望了她一眼,竟收到她一个灿烂如朝阳般柔和的笑容,隐隐带着一种,慈爱。
一时无法回神,我又呆呆忘望了许久。若我没记错,朝颜的年纪像是比我小了不少,她对我慈爱算是怎么回事?
纷乱的思绪中隐约有一丝清明,却又怎么都捉不到。疏凌将呆了许久的我叫回来,房中只剩下我们二人。
原来趁着我发呆之际,爷爷早已并着药君一同去了紫宸林,说是许久不去了,指不定能寻着些稀世药材。所以说去给我调查什么的,都是假话,自己尝草的瘾头上来了,就爱拿我当借口用。
朝颜自然是跟着走了的,只是临走前同我说了句话,我却没听进去。
她说:“大师兄说小姐嫁人也不请他喝酒,连个送嫁妆的机会都不给他。他觉得很伤神,这几日怕是就要上天宫来找你讨说法。”
我一惊,确实啊确实。婚礼仓促,竟忘了还有个师兄了。可这也难怪啊,当日天君广发喜帖。我们药乡一向是被人忽视的,如今大大小小几乎全上了天宫,哪里还有人想到那遥远的山村中还有个伤感的师兄。
我与疏凌对望了一眼,懦懦道:“凌叔,这婚也不是我一人成的。”言下之意,当时便是,若是师兄到我面前来哀愁,他也是要负上责任的。说完便只见他一脸似笑非笑,却又不似要开口,我顿了顿,又道:“你懂的。”
他笑意更甚。
“你这是笑什么,我们来是办正事儿的,连你都笑话我,不是摆明了让旁人都来笑话我?这让我怎么去找爷爷那老糊涂算账。诶?爷爷呢?”
疏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双腿一软,倒在了一旁的软榻上,目视前方三米处,无力地抬起手晃了晃:“凌叔你走吧,我的脑子已经不能用了,你让我自生自灭吧。”
感觉到疏凌靠了过来,带着他固有的懒散声调:“帐总是要算的,不过需得先认准了对象。”
我愈加无力道:“凌叔,显然我生来是个没本事讨账的,刚才林子里那一折腾,把自己讨趴下不说,还差点倒贴一条小命。算账一事,也就随口说说罢了。不过是个元神么,等我哪天活不成了,你再去给我讨吧。”
疏凌拨弄着我肩上一缕发丝:“既是如此,你又差那雪凤凰去玉山打探些什么?还有那十个桃花花的家伙,眼下又不知在哪处听墙根吧。”
我先是一怔,继而眯眼斜了他一番,道:“凌叔,你就不怕他们听的是你的墙根?”
只见他自信一笑:“那些家伙很忠心吧,不会让他们姑爷为难的。”
我无语了,凌叔看来很满意蕖驸马这个职称,这也算是我的一件功德了。
我正无奈地得意着,却突然见他神色一转,双手握住我肩膀,开口时眼中隐隐带着不满:“平时你偷跑出门倒是总能想到我,可一遇上正紧事就自己躲起来解决。风小蕖,你宁可找了那么多人去奔波,也不愿让我承担些?以往我还当你是同我客气,如今又是怎么回事?我这个夫君,你也准备同我客气么?还是原本就只打算让我个挂名?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我刚想说把他当叔叔,又连忙止住了。心中只想着:我们这夫妻难道不是挂名的么?只是我腹中有了他不知哪个年代留下的孩子,便有了些不同。可即便许多年前我们的确有过些什么,如今我也一概不知,其实同挂名也没有什么区别。他这一副伤心劳肺的模样,无端让我觉得罪恶了不少。
只是见他神色凄然,我又不知如何开口了。想起近来他各种异样举动,以及爷爷所说的他寻我的事迹。我只得出一条结论,他当真是跨越辈分,爱上我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我心头顿时杂味横生。我的脑袋虽不大好使,毕竟尚未停止工作。有些事情,多少能望出些眉目。原本辈分一事也只不过是个虚名,我也并非迂腐之人,不会计较这些。只是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叔叔这一称谓已在疏凌头上稳稳的扎了根,即便如今又冠上夫君这顶帽子,我也是无法用正常的眼光来对待这位夫君的。是以疏凌无论对我做什么,我总将那些行径扔入亲情的伟大怀抱。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许多。
可如今不仅名义上的长幼辈分给打破了,我还不知何时同他有了个孩子。任我再怎么自动归结,怕是疏凌也不会由着我胡来了。
果不其然,我刚将脑中一团丝线理顺了,就见到疏凌放大的面孔。我一怔,他这怕不是要,亲我?
虽说之前也被他吃了回豆腐,可这前后情感已是天翻地覆。如今我是怎么也持不了先前那番纯洁的心态了。
心中一部纯洁,嘴上便会犹豫结巴。
“凌,凌叔,这是药,药君府上。”我果真结巴了。可是结巴也阻止不了疏凌霸气的行径。我原本因为怀着孩子不大敢带力的身子,如今是愈发的无力,疏凌制着我必定是很轻松的。方才屋子四周杵着的若干仙娥,在见到我同疏凌越发靠近的身躯后,早就没了踪影。如今这屋子跟逸清宫的卧房也没甚区别。
不是不是,有区别,有很大区别。那是卧房,这是客堂,卧房里做的事情不能搬上客堂,否则会乱了套。这么想着,我就对着疏凌喊了出来。既喊了,就指望他能领悟些什么。
谁知他轻笑道:“原来小蕖想同我做些卧房里做的事,那咱们这就回去吧。”说完打横抱起了我。原来他是这么领悟的。所以说,叔侄之间,还是有代沟的。
一路似风般回到了逸清宫,路上我好心提醒了他一下:“凌叔,如今我是怀着身子的人,其实也做不了什么的,你走得这么急也没有用啊。”
他将脸同我靠近了些,贴着我耳根道:“哦?原来小蕖心里是希望我同你做些什么的?”
我脸一红,原来是我想歪了,只能委屈道:“凌叔,不带你这么调戏侄女的。”
他脸一板:“你是我妻子。”
“哟喂哟喂,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你的小娘子了,不用这么黏糊。”
我同疏凌一抬头,便见到师兄翘着腿靠在院中回廊上,嘴里衔着根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杈子。或许,那会是根稀世药材,只是我看不明白。
双脚着了地,我便问道:“师兄,你是来砸场子的?”
谁知他将嘴里不知名枝桠一吐,叉腰抱怨道:“我倒真是很想砸场子,你这丫头也忒没良心了。自己偷偷摸摸嫁了人,竟连杯喜酒都不请我喝。其实这酒喝不喝也不是大事,天宫里酿的酒想必也就只得个好听的名号,中听不中喝的。可你竟然都不知会我一声,我可是你师兄啊!咱们多少年兄妹情谊,如今你出嫁了,都不给为兄一个表示的机会,这回去可是要给乡亲们笑话的,出门了还得给外人笑话。你让为兄情何以堪呐师妹啊!”
他这么一吼,的确吼得我有些心虚。不过仔细一想,便发现这除了抱怨我没请他喝酒外,全是无病呻吟。按着师兄的性子,若是没大事儿,不会特意赶来怪我不请他喝酒。如今这么巴巴的赶来了,想必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要事,却又没法子同爷爷说。
“师兄,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还欲开口的师兄果真被这一句话给震住了讪笑一声道:“什么事儿啊,不就讨你一杯酒喝么?怎么,嫁了豪门就不认穷亲戚了?”
师兄长年在外游荡,这其间想必也常去凡间走动,是以说话红尘味十足。不过如今没有外人,也丢不了我们药乡的脸。
我伸手道:“哪能呢师兄,您不是来看我的,那贺礼呢?”
他愣了愣,赶忙捡起方才被他吐掉的树杈子,握起袖子擦了擦尘土,将树杈子放到我手里道:“来来拿着,这是楠榴木,相思木啊。”
我面上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师兄,我大婚诶,你给我相思木是什么意思?”
他鄙视地望了我一眼道:“不懂了吧,凡间那些没见识的管他叫相思木,天上的神仙也一般的没见识,相思木这名号就这么传了下来。其实哪里只是相思木,这木头如今已是稀缺品种,仙界的更是不比凡间,可是能保夫妻白头偕老的。你师兄我游历多年,才在大荒涂山上找到一棵,相传还是远古不知道那对情侣留下来的。看师兄多疼你,整棵给你抗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所谓的整棵。
许是看出我的疑惑,师兄得意一笑:“别这副表情,你只需将这树杈子埋在清水沙石中,十二个时辰后它便恢复原形了。”
我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尽管师兄给我送了这么份独特的贺礼,又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却也是无法扰乱我心神的。我拨弄着树杈子无意道:“师兄,你你不会是看我嫁人,心痒难耐,也想娶媳妇儿了吧?”
他面色一变,二变,三变。粉转青,青变白,白至红,活像爷爷园中的霞光三色堇。不过这随秋三变告诉我,我猜中了。师兄他是想娶媳妇儿了。
我笑眯眯地从他面目下方望去,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道:“丫头你也看见了,如今你都嫁人了,家里那几个丫头一定是跟着你走的。就算朝颜留下了,也只会跟着师父研习医术,你师兄我一代豪情美男,怎能拘泥于屋舍洒扫之事。我也不是想娶媳妇儿,好歹给我安排个洒扫的姑娘啊!”
我切了一声,道:“得了吧,你就是想娶媳妇儿了。洒扫谁不会啊,非得姑娘么?小子就不行么?你屋子多大地儿啊,朝颜三两下就搞定了,我就不信她会不愿意。唧唧歪歪的不就是怪我拐走人了,说,你看上的是夕颜还是暮雪!”
我一翻声情并茂的推理后,师兄仰头望天。半晌,终于开口:“丫头,你二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继续二下去呢?”
我二你个伏羲八卦!
我看了眼师兄落寞的神色,略一思索,笃定道:“是暮雪吧,果然。”
他也不承认,继续自言自语:“这丫头怎么就突然变聪明了。”
我白他一眼:“我本来就很聪明的,以前那是我低调。”
他不满道:“那你以前也没有这么好的推理术!”
我神秘一笑,“最近看了许多推理话本,可带劲儿了,明天借你看看?”
“行,那你明……明你个头啊!你让暮雪跟我回家,一个人的药乡,太孤独了。”
看着师兄沧桑的眼神,我有些茫然。这可是师兄啊,是那个整日嬉皮笑脸寻找绝色妞的师兄么,是那个怀揣一身医术行走天下的师兄么。怎么如今,倒像是个丢了娘子的落寞书生。这种神色按在师兄身上,无端地令人觉得不真实。
我拍拍他肩膀道:“师兄,你有故事吧。”
他持着平平的语调:“有故事的人多了去了,光你的故事就要比我曲折许多。”
“我是可以让暮雪回去,可还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若是我下令,她必然是会走的,可那就不是自愿的了。师兄你……”
“阿蕖,我这档子破事儿你就别跟人说了,也别跟暮雪说。”他趁着我没说完便先交代,又对着一旁早已坐下,不知何时已捧着茶盅的疏凌道:“小蕖相公,也劳烦你当没听见。”
疏凌显然对“小蕖相公”这个称呼十分满意,笑至眉梢,微微勾起嘴角:“师兄说没听见,那自然是没听见的。”
个小人,连师兄都喊了,他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的。他比师兄大上好多岁吧。
不过这番又使我看出,师兄竟是单相思,且想必这一思,就思了不下几万年,也是个痴情种啊。如此我便有些担心师兄了。原本我以为暮雪瞧上了疏凌,如今已知道不是。可暮雪那姑娘看起来的确很是冷的,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朝颜夕颜也并不十分亲厚。只对着我时,会露出些笑脸,我总觉得那是因为我俩同时而生,命里注定了的牵连。
如今师兄看上了暮雪,倒是难事一桩。暮雪性子冷,总不能勉强他热起来。师兄又是这么一副远远望着的模样,即便我有心也促不成好事。
我出声宽慰道:“师兄,我跟凌叔过几日会一起回药乡的,你不用担心见不着暮雪。”
他双眼一亮:“当真?”
我黠笑:“那自然是真的,你觉得我能在这天宫久住么?”对此师兄用连续不断的点头来表示。
见他似是缓了几分神色,我又接着道:“我让暮雪去了玉山,你若是实在相思害得厉害,如今她应该还没……”一番话尚未说完,他已绝尘飘远。
我回头望了眼疏凌,他一盅茶已经喝完,搁下茶盅走了过来。
“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