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再说话,我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抚后背,所及之处,却隐隐有一阵令人定心的清凉之意。
嚎啕直转成抽泣,紧接着只阵阵哽咽。疏凌轻叹一声,圈住我的手臂又微微紧了紧。
又哽了半晌,我扯起袖子抹了把泪,抖着嗓子问疏凌:“凌叔,我是不是特别窝囊?”
未等他开口,我又道:“好,好像什么好事到了我这儿就变味儿了。原本我在凡间莫名地爱上个男子,还望着体验一番风花雪月的,却险些丢了条命。如今莫名其妙得了个孩子,还没缓过神它就没了。大约也不是因为我没照顾好它,是它知道我必定做不好母亲,才自己走的吧。”
“凌叔,我是不是该去凡间轮回几世,历练一番?”
疏凌轻轻掰过我身子,面上是难得地一本正经:“小蕖,你当真不愿想起过往?”
我喉中仍带着哭腔,面上微微一笑:“难不成我过往的那些经历竟曲折非凡,比下界历劫更有助于成长?”
疏凌道:“不管如何,总是你的东西,就算你不愿要,也不代表没发生过。”
我道:“可是,那段往事中,你或许害我伤心了,若我想起来,你不怕我到时不理你?”
他似苦笑般弯起嘴角:“总是该让你决定,如今这么着,倒像是有心骗你。到时你愿不愿理我,才是你心里头的选择。”
他下巴正抵着我额头,我翻起眼帘也只看到他的脖颈。脑中却突然蹦出个想法,于是也就这么闷闷地对着他的脖子道:“听起来倒像是分手告别,我们需不需一同出门游乐一天,若以后当真分开,也好留个回忆?”
他的身子猛的僵了僵,紧接着是他听似咬牙切齿的声音:“风蕖,你离不离开我还是个未知数,不需你总这么未雨绸缪。”
我不禁莞尔,伸手触到腹部,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我竟也差点当了母亲。只是不知这胎儿十几万年都熬过来了,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这不是耍我玩么?又想到若是好好生下来,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我真的做得好母亲么?而且,孩子他爹可是疏凌啊,倒时这家里的辈分,又该怎么算呢?思绪一下子飘忽得远了,朦朦胧胧竟有了些睡意,便就着疏凌的手臂合了眼。
爷爷打发仙娥送药来的时候,我与疏凌正保持着十分温馨的居家姿态躺在床榻上。我听见房门轻微地开关声,便挣开疏凌坐了起来,入目便是一身材娇小的仙娥一手托盘,一手关门,两颊红润的姿态。
我干巴巴咳了一声,镇定道:“进来吧。”
那仙娥双脚刚退出房门,被我这么一喊,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怎么进来。
见她一副坏人好事的内疚模样,我忍不住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便道:“你刚才怎么进来了又退出去?”
“咳咳”我刚问完,便听得疏凌不自在的几声咳嗽,小仙娥的面色也比刚才更红润了几分。
想来缓和气氛这一事项,的确是不大适合我做的,是以我只选择沉默。沉默地端起药碗,似喝水般饮下一碗乌黑的汤药,不想气氛竟突然转了。
我抬头:“怎么了?”
那仙娥结结巴巴道:“殿,殿下吃药之时果真气度不凡。”
我看了看手里空空的药碗,便明白了。她是被我吃药的淡定模样震慑到了。虽说爷爷与制药医理诸事走在世间的前端,不过至今都未研究出如何制出如蜜糖般香甜的药。而历来良药苦口,爷爷的药必定是良药,那苦口也毫无悬念。如今这碗一看就很良的药,被我如灌水般饮了下去,也难怪那仙娥要吃惊。
我晃了晃药碗,微笑:“我可是爷爷用药灌大的。”
不想拿仙娥竟露出副伤感的神色:“殿下受苦了。”令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干笑几声聊表谢意。
谢完之后便又劳烦她将药碗端走,只是在我将药碗搁在托盘上的同时,胃里竟同时生出一股气息,传到体外,便成了个嗝。这一个嗝打出来,也伴着一丝浓重的药味。我微微吸了鼻头,竟闻到几丝川穹、白芍的味道。忙端起药碗一闻,又闻出几丝灸甘草、熟地黄的味道。
我自知于医药一事所知甚少,可好歹吃了那么多年药,又被爷爷训着学了一些,多少还是懂一点的。比如这胎儿滑落后,吃些补血的东西别可以了。而眼下我闻出的这几味药,若是凑起来,怎么看也是治疗个,胎位不正。
胎位不正?我双目一瞪,拉着那仙娥问道:“爷爷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小仙娥拧眉思索了一番方道:“炎帝倒是没同我交代些什么,不过隐约听见他说什么‘真不是个东西’‘险些就丢了’之类的话。殿下,您可有觉得好些?刚才可是把我们吓着了,幸亏炎帝妙手回春。”
我挤出个笑容道:“好多了,你快去回爷爷吧。”
小仙娥退出去后,我将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身旁疏凌也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奈地抚额。
我道怎么一个个全没了踪影,原来是怕在我这儿忍不住发笑,会漏了馅儿。越想越是郁闷,连着呼吸也粗重起来。
疏凌好心提醒道:“小蕖莫气坏了身子。”
我猛一拍桌子:“怎么不生气,有这样的爷爷吗?吓唬人很好玩儿啊?”
疏凌又道:“许是见你伤心,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气结:“凌叔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这可是你孩子,怎么倒比往日还镇定了。”
谁知他竟“噗嗤”笑出声来:“对嘛,这是我孩子,又不是你孩子,你怎么比我还急。”
我忙接口道:“什么你孩子不是我孩子,怎么不急了,这不是咱们家孩子么?”
他笑意更甚,身子也凑了过来,突然一下将我打横抱起,道:“确是咱们的孩子,那就去找你爷爷算算帐。”
我一愣,原来被他绕进去了,所以说冲动果真是个魔障。
之后疏凌便抱着我一路横行,路上遇人无数,悉数低头让道。若以往的低头只是为了表示纯洁的敬意,如今这一低头,绝对可以续出一本粉色的话本子。
我忍不住道:“凌叔,这天下不只你一人有老婆孩子,不用这么炫耀的。”
他越发得意道:“可这天下便只我一人能娶你当老婆。”
真是越发粉红了,他这话还随着廊中的穿堂风渐行渐远,我一张面孔已全部埋进他胸口。哎,这天宫以后也不能再来了,没脸见人呐!
我们一路横至药君丹房,爷爷正摸着胡须与药君促膝长谈,好一幅逍遥神仙图。听见我们进门也不回身,自顾捋着胡须道:“嗯,小丫头的药理倒是有点长进,只是性子还需磨磨。”
我原以为他不将实话告诉我必是有什么深意的,没想到竟是借此考考我的药理,那我刚才那番眼泪到底是为什么流的。还说什么性子,谁家孩子丢了不着急的,换你试试?只是这句话毕竟没有吼出来,因我突然想到,爷爷像是丢了三个女儿,我自是没资格同他说这话的。是以说出口的话语也软了不少。
“什么时候考我不好,偏挑这节骨眼儿上,用什么法子不好,非拿这个吓唬人。”
他老脸上皱纹微现:“我自是以为你只有同心爱之人有了娃娃才会珍惜,这娃娃却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你也这么急?”
我忙反驳道:“哪里是不知何处来的,明明是凌叔的。”说完后我又后悔了,忙捂起嘴巴也无济于事。爷爷一张老脸已满是调笑,疏凌则是越发满意了。
我这到底是什么命格,遇上的人个个喜欢拿我开玩笑。
“爷爷!凌叔又不是你儿子,要您老这么帮他。”
“老头子我最是喜欢痴情的娃,就冲他在药乡屈居这么些年,我也不忍心呐。”说着还有意无意地与疏凌做了个眼神交流,看得我心痒难耐。过去那些年我究竟遇着了什么破事儿,能让他们有这么多笑点。再瞅一眼爷爷,便觉得他满脸都写着:“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吧,要不要老头子告诉你?”
可惜我之前大言不惭,说什么过去的便过去了,不要也罢,如今想找个台阶,却早被自己拆了。是以只得随意转个话题,道:“爷爷您不让我去紫宸林,是怕怀玉会伤着我么?”
爷爷一顿:“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往旁边的藤椅中一埋:“可惜那怀玉是个好姑娘,您确是小人之心了。”
爷爷意味深长地望了望远处,叹声道:“若照她当年的模样,也难免让人忧心啊,紫宸林倒真是个磨人性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