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你知道忆思珠么?”
疏凌点头:“据说乃瑶池圣母之物,可聚人往昔记忆,不过需得潜入他人记忆深处,若法力不足,使用时会有危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并未作答,只继续问:“那这珠子收取来的记忆,必定是当真发生过的了?”
疏凌又肯定地点点头:“那自然是真的,忆思珠只取人脑海深处真实记忆,收取之后便饱满而有光泽。一旦捏碎,那些记忆便会真实再现,但那珠子也就化作轻烟,没有用处了。”
我想起那日玉卮差人送来的东西,低头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见过?”
我将那日所见之物据实同他说了,也把自己一些猜测一并告之,疏凌面色竟凝重起来。
那日暮雪拿来那朵玉莲之时,我已看出莲心珍珠有些异样。隐约记得曾经听爷爷说过忆思珠一事,便照着试了试。谁知玉卮当真是有事想同我说。那珠子化成的轻烟在我面前绘出的画面直令我不可置信。
不过如今想来,若非如此,我又如何知道单昕对我那些真真假假的关切,又怎确信毓嬅纯真面容下城府极深的心思。
只是以玉卮一人之力势必无法取得单昕同毓嬅两人的记忆,想来她必定是硬闯了一回。这回受伤而不能赴宴,怕是也没有那么简单。
至于单昕毓嬅二人,应该并不知道玉卮会将那些记忆给我,倘若知晓,又不知他们方才会作何表情。
当年单昕下界之时,不知情理的我一心想将许言的记忆收走,好让他平平凡凡过下一世,又怎料到那术法对他是毫无用处。我只道许言一届凡胎,稍施术法便可取走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又怎知道当时他只是被他人以法术封住真身,而他第一眼见我时,便已知我的元神可助其冲破封印,回归仙位。只是想不到,他竟当利用了我,当真对我下手。得我元神的这两万年,到不知他过得如何。现今看来,确是不错的。
不过如今我既好好的活着,元神一事便暂且不提。可我一心想带走的那段记忆,却也从来不曾消失过。那日我抽走的,不过是许言那具凡身的记忆,而属于单昕的,却是原封不动的保留。无怪每次与他独处,总觉周遭有股说不明的压抑。原来面前的一直都是熟知我的人,抑或是,曾今与我相熟的人。
可如今我又有一事不明,单昕他又是如何得知我持有女娲石的,再次与我亲近,就真的只为了得到一块石头么?他知不知道没有这块石头我会死的,还是,我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面前忽出现单昕一副从来都悠然而清冷的面孔,心头莫名生出一股怒意。即便我当真死了,他也会是这副面孔吧。
手掌不知何事已紧握成拳,即便我傻了一辈子,也想清醒这一回。别人的东西我不曾觊觎过,我自己的东西,也不是那么随便就会送出去的。
许是我的表情有些落寞,疏凌轻轻搂住我:“是他不懂珍惜,不过我的小蕖也不用不相干的人来珍惜。”
话虽肉麻,可我鼻头却是一酸,便顺势低头往他怀里蹭了蹭。
半晌他又突然问道:“玉卮娘为何会给你忆思珠?”
我:“玉卮事先并不知晓,自然不会特意取来这些东西。她一向不待见毓嬅,真正想要的,应该是毓嬅的记忆,只是当日珠子只显示毓嬅如何使计将我支走,并未说明原因。想来是玉卮法力不够,被发现后又受了伤,才会只记了这么一些。”
疏凌沉思着点了头,又道:“在鹿台山那几日,可有异样?”
我想了想回答:“除了在后山林子里那一回,没别处了。”想起那日在林子里的经历,总觉此后有过同样感受,虽说差异很大,但仍透着丝丝相关,可如今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感受过。
便说:“不过每回见着毓嬅同单昕,我总觉得周身气泽不畅,原先以为是自己吃醋了,现在想来除却心头酸味,周身也确有一股异样之感。”
疏凌提起嘴角冷笑了一声:“那对龙族夫妇,倒是很有闲情,不如就看看他们耍什么戏码。”
我惊讶地看着疏凌,认识他这么些年,什么表情都见过了,可今日这一种却是新奇得很,得意,愤怒,鄙夷,还有一丝傲慢,这么多种情绪凝聚在一副表情里,竟也不显得怪异。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又仔细看看了,我只能认为,这种神奇的表情也只有眼神犀利的我才能体察,一般人看来,那便只是冷笑罢了。
思及此处,竟觉得疏凌这副模样很是对眼,可说是潇洒无边。看着看着,就看过头了。
忽听得疏凌小声说了句:“小蕖?”
“啊,啊?”是以我一回神,便发现自己双目直溜溜地盯着他。
他倒是颇自然地顺了顺我的头发:“你喜欢看我也不急在一时。”
一时我很有挫败感,只能低头捏着自己的袖角。
疏凌低头从一边看我,满脸黠笑:“小蕖,我都不知你也会害羞的。不过偶尔做这么一副表情,倒也很是亮眼的,不过以后不可在外人面前如此,我们夫妻之间自是要有些秘密的。”
疏凌以往也同我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只是如今这玩笑的分量,已经能使未成形的小仙童堕入魔道了。连我这个在药乡以调戏乡民为乐的仙乡魔女都要脸红。
这头我的脸还在火辣辣红着,那头疏凌又关切道:“方才同那些花仙对着干,还是伤了神的吧,去躺一会儿?”
我道:“拿过手杖之后已经没事了,如今还是把这尾巴收了最正紧,否则到哪里都被人说是蛇族的来勾搭你。如今的神仙怎么都如此的没有见识。我说着便觉有些痛心,虽说是心甘情愿,可我一家也算是一门忠烈,全部殉职了。可如今女娲宫冷冷地矗在北冥,也只得几位辈分极高,高得已经退隐的上神每年会去探望。其余神仙谈及伏羲女娲,也只不过将当年几桩英勇事迹拿出来当话本子说,最后免不得再讴歌一番天帝领导有方。仿若伏羲女娲一族生来便是为天下而牺牲的。而现如今我拖着条尾巴,却还得担心是否会被人说是妖女。
疏凌似是察觉我心思,微笑道:“小蕖怎会是妖女,且各路神仙本就体态各异。小蕖这条尾巴,我看比龙族的还好看些。至于勾搭么,我爱被人勾搭,他们又管得着么?”一会儿又道:“炎帝说如此对身子好,管他人做什么?”
我欲点头,忽又想起件事:“不行,还有事没完。紫宸林中的女子,她应该也是想要女娲石的,所以爷爷才不让去那林子,大概是怕我被她伤了。可我总觉得她不会害我的,不过她的样子却有些眼熟。”
疏凌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那女子我也曾见过一面,如今想来,跟东海那位毓嬅公主,倒有几分相似。”
我一怔:“那毓嬅的母亲,便是当年嫁去东海的惜瑾了。”
疏凌突然握紧我双手,样子有些激动:“我都不舍得欺负你,哪里能任由他们欺负?竟还连哄带骗地从你身上取走那么多东西,我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我面一瘫,凌叔,你说话永远都这么出人意表么?
接着站起身:“其实也没取走多少,现在我好好的,也不在意那些。”
疏凌跟着站起来,可说是深情款款地望着我:“你觉得自己没事便好。”
我尴尬地转过头,理了理心头杂念,试着念了爷爷方才教的口诀。念完之后果见周身金光闪耀,下面一热,双腿又回来了。又试着走了几步,幸好幸好,还记得怎么走。
此时疏凌又开了口:“几柱香时间,小蕖你不会忘了怎么走路的。”
凌叔,你说话从来不给我的内心留点面子!
我哀怨地望他一眼,哀怨地踱步出门。
谁知他从后面一把拉住我:“小蕖平日多撒撒娇就更好了。”
我望了望苍茫悠远的天际,陡然醒悟,如今疏凌是我的丈夫,那他往日那副为老不尊的模样便更加合理了,从此他再不必顶着为老不尊的帽子同我开玩笑,他可以正大光明的言语调戏我。美其名曰“夫妻情趣”。
果然,回头见他满面春光:“凌叔,你若不是强要的我,那以前就是用这么一招将我骗上手的?我年轻时候真的如此无知脑残?这这不是跟凡间一处叫做棒子国的地方一样了么?
“小蕖,怎么如此说话,不在同一精神层次的双方是不可拿来做比较的,怎能如此贬低自己?”
我眯着眼抿了抿嘴,其实我会时不时说出这些话来,无疑是心里仍旧放不下曾经发生过的事,不管是什么,总还是想知道的。只是疏凌似是对此有些抵触,既然如此,那不知道也罢。
回归当下正题:“凌叔,我差暮雪去了瑶池,也不知会带回来什么,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紫宸林中的怀玉。想必在哪里能遇着熟人吧。”
疏凌一手拉过我:“那就走吧,小蕖的东西放在别人身上太久,我也不喜欢。”说完,搂住我腰际,眨眼功夫,紫宸林氤氲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今日的林子,与前几日有些许不同啊。
忽闻一阵丝竹之声,我仰望晴空,问疏凌道:“凌叔,你也能听见乐声么?”他向林中望了好久,方点头道:“都聚到一处了,看来有些旧事也需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