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分分暗下去,夕颜端来的补汤我也耐着性子一口口喝完了,疏凌却还在屋子里坐着。今日怎么说都是他三殿下大婚,不是应该招呼客人么,他怎么只吃顿中饭就跟往日一般闲了?我忍不住问:“外面人都走了么?”
他正翻着先前那的伏羲八卦,听我询问便抬头:“怎会,今日他们不闹腾到三更是不会回去的。”
我更加不解:“那你怎么还在这里?新郎官不是该去陪客人的?”
他放下书本走过来,突低下头贴到我腹部:“他们都体恤我夫人有了身孕,让我来陪着,不用跟他们闹腾。”
我抽抽嘴角,现今的神仙们当真会体贴人,连这层都想到了。
“凌叔,我现在哪里是肚子都分不清,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这尾巴怎么收回去?”
他伸手指示意我噤声,又小声道:“我家丫头在同我说话。”
我抽抽额角,但抽不语。
半晌,他终于起身:“这条尾巴不是很威风?收回去做什么,我听天君说,当年女娲娘娘便一直以这副面目示人的。”
我摸了摸尾巴上的鳞片:“你也说是当年了,如今天下太平,我要威风做什么?方便才是正紧。”
他忽道:“刚才尾巴是怎么出来的?”
我拿出手杖给他看,又说了刚才那番情形,以及那突然出现的一股力道。
他拿起手杖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有玄机。”
我无语地一把抢过手杖,干脆躺下养神。你不说我也知道有玄机。
他颇狗腿地凑过来:“你问问炎帝,或许他会知道。”
我背过身撒气:“不问,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老狐狸。”
他不经意道:“那老狐狸明天可走了,可想好了要不要问。”
我一顿,又转过身:“凌叔,我以后当真住这儿了?我什么时候回药乡?”
只见他佯装不悦:“不是你回,是我陪你一起回。”
我眯了眯眼睛斜过去道:“那凌叔,以后你就是我夫君了?”
他伸手将我头发顺了顺:“是你孩子的爹。”
我又道:“孩子真是你的吗?”
他动作一顿,面色有些冷然:“风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小心翼翼道:“我还是觉得**感十足啊,我孩子的爹怎么会是你呢?我怎么会有孩子呢?简直太不可思议。”
“有了就是有了,脑子里怎么那么多想法,孩子是我的一定是我的。”他忽又一改神色,那模样就似小孩子耍赖皮一般。
我面上愈加不解,嘴里则半开玩笑道:“按理说,我都跟你有孩子了,那一定会对你刻骨铭心才是,为何我一点都不记得你?难道,是你强要了我?”说完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一副惊恐的模样。
疏凌深深叹口气,满脸的无可奈何。
我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不是强要的,我也没刻骨铭心,难道是?”
“凌叔,难道你害我伤过心,是以我特意将你忘了?”
他忽然一怔,没有开口。
我又小心翼翼地问他:“果真是这样么?哈哈,原来我以前的日子过得如此丰富。”
“小蕖,我。”
疏凌欲言又止,我不知为何心上一紧,忙抢着开口:“凌叔,你现在不会是在补偿我吧。若是补偿就算了,我不介意的。反正都已经忘了,不碍事的。你若是补偿我才娶了我,那我会内疚的。不如我现在去跟天君说,这桩婚事不作数?嘿嘿,那样我还能出去寻美男,我长得还行吧,就算拖着孩子,也不至没人要吧?”
这回他面色很难看,木然望着我道:“你,是故意的么?”
我急着摆手:“不是,绝对不是的。我说的都是真话,你真的不用补偿我,以后孩子生出来了,你每年送些银子给我使使就成。呃,也不用每年,隔几年送一些就行。若是,若是你将来娶了妻,妻子不同意的话就别送了。药乡多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我风蕖的娃一定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寂寞。”说着说着,越发觉得心头堵得慌。
说来也是,以往总是霸占疏凌当叔叔,如今知道愿是他觉得对不住我。可那些事情我早已不记得,即便记得,也过去那么多年了。若他当真对不住我,那也必定有他的原因。我又有什么理由让疏凌因着孩子就必须同我在一处。况且,我也不需要同情与补偿的。
他似是突然有些紧张:“小蕖你怎么了。”
我低头:“伤心了。”又道:“凌叔,我再赖几天,你不会赶我走的吧。”
低头静默了好一阵也不见他说话,便晃了晃他:“凌叔你说句话呀,我真的就住几天,这几天身子好像有点虚。养好了就走,不然明天跟爷爷走也行,只是我怕他不愿带着我。”
他又似有些慌张:“你,当真要走?”
我说:“是啊,总不能赖着吧。”
他一把抓住我肩膀,有些激动地开口:“你是我妻子,怎么是赖着。”
我忙推脱:“不是的不是的,你不用当我是妻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怪你的。”又忙起身:“我还是现在就走吧。”
如今没有双腿,只能游移,游到门口,忽然觉得心头一股酸涩。眼前慢慢朦胧,抬手一抹,全是水泽,这是怎么了?疏凌不是开口留我了么,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才走的。这回怎么有当真伤心了。即便疏凌以往当真做了些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是记仇的人。必定不会当真同他生气的。如今他却一副万分对不住我的模样,倒反而让我心里不安。看来只有我离开才是最好的法子。他看不见我,自然也就不会觉得过意不去了。
随手将脸抹了一通之后又继续往前移,过了几尺的距离。又觉得胸口一阵郁结,像要被人捏碎一般。努力撑着墙也没能顶住,最终沿着旁边窗棂滑了下去。胸口一阵阵痛意袭来。
身子尚未完全到底,便落入个坚实的臂膀,疏凌将我扶回了屋内,又忙命人去请爷爷过来。
扶我坐好之后,柔声问道:“小蕖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受了伤?哪里难受你告诉我。”
原本眼中就盛着泪水,如今被他这么一问,不知怎么的竟哗啦啦落了下来,最后索性哭出了声音。
疏凌越发紧紧地搂住我,不住地安慰:“不哭了不哭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现在就送你回药乡好不好?”一会儿又说:“我不跟着你,让白,让单昕送你可好?叔叔让他将那毓嬅休了,娶你回去。不要再哭了,叔叔以后不来烦你了可好?”
我哭得越发带劲,疏凌一时不知所措,只不住地软声安慰。
哭了半天,开始抽泣。不经意看到疏凌目光暗淡,似没了魂。
心头莫名的又是一紧,脑中不知如何的神经错乱,灵光突闪,脱口道:“凌叔我怕是喜欢上你了。”
疏凌放开我,微微一愣,眼中似恢复了一丝光泽,微笑道:“我也喜欢小蕖的。”
我一怔,忙补充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不想做你的侄女了,怕还是做你老婆比较合适。”
疏凌脸色身子皆一僵,霎时间目如星光灿烂,又似乎满是不可置信:“小蕖你说真的都是真的?”
我包着一包泪,有些迷糊道:“我也不知道。”
他神色又暗了下去。
我忙补充道:“对不起凌叔,我,我见你难受,心里就不大舒服,只觉得这么说你会好受些。对不起,我”
他轻轻将我抱住,将脸埋在我肩窝处,闷闷道:“无妨,即便是你讨我开心,即便是梦,我也认了。”
我最角不自在地咧了个笑,只觉得自己又干了件蠢事,而后想到件事,便问:“凌叔,若我当真是喜欢上你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花心?前几日还为了单昕要死要活,转眼就同你在一起了。”
他紧紧抱着我,喃喃道:“我不介意,只要你心中能给我留一块地方便好。”
我刚跑出的笑容又缩了回去,鼻头有些不清不楚道:“凌叔,过去我是不是让你难受了?”
他笑着替我擦了泪水:“除了两万年前你差点醒不过来,我从未难受过。”我突然明白的了他的言下之意,只要我好好活着,他也便不会难受,遂又微笑点头。好在不管我做了什么蠢事,疏凌都不会觉得我蠢,只是这毛病,还是需得改改。
今日又哭又闹的,这大婚之日也算圆满。难不成真如爷爷说的,孕妇的情绪大抵不稳定,容易闹别扭?
爷爷急忙忙进门的时候,就见着我同疏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在一处。我因脸对着房门,一眼便见到爷爷有些弯得过度的嘴角及一副看透他人心思的奸黠。
果然,他笑嘻嘻走进来:“哈哈哈,好啊,小丫头想通了。”
我放开疏凌道:“爷爷,我要将凌叔拐回去当女婿,以后不住你药庐里了。今天嫁人你都没给我准备嫁妆,回去你要给我盖间新房。”
爷爷大惊:“你不住在天宫要回去住破茅屋?”
我拉着凌叔一脸霸气:“凌叔愿意陪我住,你管得着么?”
爷爷一边骂着一边来把我脉门:“臭丫头,有了小相公就不要爷爷了。不是身子不舒服么,给我瞧瞧。”
我一摆手道:“没有没有,刚才是以为凌叔他不要我了,心里难受。”
“哟喂,你一个女娃娃还真不害臊。”
“是您教育我要爽快的,我一直记着呢。我害臊什么,都一大把年纪了。况且我同凌叔感情一直都挺好的,他若不理我,我自然是要难受的。”
疏凌听闻突然开口:“小蕖,我以前。”
我抢着说道:“不论凌叔你以前做了什么,一定是不会害我的,对不对?”说着紧紧握住疏凌的手,似乎想要说服自己。
他略一沉默,继而点了点头。不论是不是真的,心头总算是稳了稳。
此时爷爷在一旁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小俩口要说什么话私下说去,丫头身子没大碍,可你这尾巴怎么回事,是不是见着那根蛇杖了?”
我点头,又将一帮的手杖拿给爷爷。他接过后仔细端详了好一阵,颇有玄机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我与疏凌对望了几眼,没有悟出那玄机的真意,便一同疑惑地等着爷爷解释。不料他只将手杖塞给我,说道:“你母亲倒是给你留了不少宝贝,亏得如此才将你一副身子骨撑住。否则你这药罐子身体,哪里还能生娃娃。如今既是有孕之人,就该注意些,切不可如往日那般到处乱窜。这胎能在你腹中隐了这许多年也委实是个奇迹了。嗯,回药乡也好,能照顾着些。”末了又补充一段口诀:“这口诀能助你恢复人身,不过如今有了身孕还是留着这尾巴好,若没有外人,就不用变回人身了。”
我仔细聆听了一番教诲,疏凌却比我听得更仔细,之后便开始跟爷爷请教孕妇医理,哪些是该注意的地方。两人一讲一听配合得很是默契,我只能呆呆在一旁看着。也罢,静坐养神,应该也是调养的一种吧。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爷爷才晃着一身棕色长衫慢慢踱了出去,临走还不忘笑嘻嘻夸我开窍对此我很无奈。疏凌则一脸满意地走过来:“今日休息一番,明日跟炎帝一同回药乡。”
我听话地点点头。
他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用眼睛飞了把刀子过去,他止住笑容,一脸肃色。我以为他必定要开口训我,谁知他竟是慢慢将脸凑了过来,且越凑越近。疏凌这副样子无端让人紧张,上回在逸清宫的房顶上他搂着我亲了一回,我也只当是他同我开玩笑,如今想来却全然不是如此。再一看眼下情境,蓦地一下,脸红了。
谁知最后他只轻轻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笑问:“失望了?”
我没好气地拿衣带甩了他一下,正色道:“凌叔,你知道忆思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