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凌手中捧着杯清茶,不紧不慢的踱进屋子。
我跟师兄并排站着,眼神随着疏凌一同落到竹榻上。
疏凌朝着杯沿吹气道:“随秋,你师父喊你过去捣药。”
师兄已止住了笑,诡异的观察了一番疏凌,又回头与我对望:“芙蓉,捣药不是你的活儿?”
我一愣,话虽这么说,可我私下总是觉得师兄虽然医术高超,可是一定早忘了药是怎么捣的了。亏他还时常笑话我,这回要让他知道我们基层劳动者的不易,遂微笑与他道:“师兄,长辈说话要听着,凌叔让你去就去呗,尊敬师长是我们药乡的传统美德。”
师兄又看了眼疏凌,疏凌的确很有长辈架势,头也没抬一下,两眼只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师兄走到我面前,双手捧了我的脸,目光怜惜地说道:“哎,为兄真是不该,我家小芙蓉捣药都捣瘦了。”
我不知道师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他时常言行惊人,放荡不羁,我习惯了的。可是我习惯不代表旁人都习惯,比如说疏凌好像就很不习惯。我听见身后茶杯磕到桌子上的声音,而后疏凌的声音像冰水一样冷冷地传来:“听说越是珍贵的药草越讲究最佳制药时辰,误不得一分。”
疏凌刚说完,师兄就放下我悻悻的走了,到了门口还回身冲我温柔一笑,顺带着朝疏凌耸了耸眉。或者,他只是顺带着冲我温柔一笑。
师兄今日言谈举止非比寻常,我恍恍惚惚的转了个身,撞到一堵肉墙。
“你把师兄支走,要同我说什么?”我摸着鼻子问疏凌。
他把我的手拿开,一边替我揉着,一边嬉笑:“我家小蕖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我没好气的瞪他:“我从来都是这么机灵的,本姑娘游戏神界你们就真当我是糊涂神了?没眼光。”可惜我的鼻子被他捏着,气势上就差了一截。
他揉过之后又捏捏我的鼻子:“叔叔带你出去玩?”
我感到我脑中乌云散去,随即笑盈盈的问道:“叔叔你带我去哪里?”
“东海。”
“东海啊,一听就是很有气势的地方,那,那我去收拾一下。”我一开心便手舞足蹈,扯着疏凌的袖子有点不知所措。
可他却拉着我直接出了门,边走边说:“收拾什么,你不是一向潇洒不羁的。”
我一想的确如此,乐呵呵地跟着他上了一朵祥云,不多时已出了药乡。
我神清气爽地望着脚下青山绿水,心情说不出的愉悦欢畅。东海啊,一听名字就很有气度。
可是,东海!我猛然醒悟,吼道:“不行!!我要回去!”
疏凌摁下我舞动的双手,问我:“你不是要出门长见识?”
“可你要带我去东海啊!”
“东海怎么了?不去东海可以去西海,要不然南海北海无妄海都可以的。”
我头疼:“不是东西南北的问题,是海啊海,我不要下海。”
真是被出门这回事给冲昏了脑子,看着大龙虾就忘了自己会过敏。
疏凌不解的望着我,眉头山水若隐若现。不得不承认,尽管我现下心情有些雷动,疏凌这张该死的俊脸还是让我有种吃了定心丸的错觉。真是祸害呀喂。
“小蕖你怕水?”他似是不大相信。我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竟会怕水。可我还是没骨气的点头了,我就是怕水。很怕,非常怕。
“来,把这个带上,旱鸭子变水鸟。”疏凌从怀里掏出一颗色泽均和的珠子,浑圆浑圆的,一看就是好东西。可是眼下我没什么心情看宝贝,瞥了一眼就没了兴致,瘫坐下来,腿微微晃着,我腿软。
疏凌把珠子在我头上比了比,还抬起我的手比照,我甩掉,他又抬。最后看到我额头,一拍大腿:“就放这里。”
我疑惑的看他一眼,他拿着珠子对着我额头捏了个诀,珠子突然缩小了往我额头窜来。我摸摸额前的凤翎,上面似乎突出一小块。
疏凌又从怀里掏出面镜子让我照着,凤翎上果真镶了颗珠子。我不解道:“你搞什么呀。”
疏凌满意的看看我,笑嘻嘻的说:“这珠子果真只有小蕖带着才好看。”
我对他不时的夸奖也习以为常,有时候也会自恋的觉得自己却是非常好看的。换作往日我会微笑的对他说谢谢,可他今日要带我去看海,我不会谢他了。
他见我不说话,干脆坐下来与我并排,说道:“这是叔叔万万年前打仗赢来的战利品,八荒四海最大的一颗避水珠,连龙宫里也没这么大的。叔叔送给你,以后就不用怕水了。开不开心?”
他说完期待地望着我,大约想听我说“开心”。
我隐隐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怪异,思忖无果,便说:“你有这么好的宝贝竟藏到今天才给我?”
他无辜的说道:“以前不知道你怕水。”他这句话很有说服力,我姑且放过他。既然这珠子这么好使,我当然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尽管如此,我心头还是忐忑得很,不知到时会不会突然失灵了。可我从没下过水,好奇心还是略占上风。
我们腾着朵祥云低低地飞着,不多时来到一片苍茫的水域。
日头正好,我抬起双手搭在眉骨间,赞道:“真是有气度,这就是东海么?”
疏凌手里的折扇卡了一半没甩开,几层叠在一起,不伦不类,很有喜感。他定定与我道:“这是太湖。”
我脸上热气腾了起来,这就是不出门的后果,忒丢人了。亏得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镇定的点头道:“恩,这就是你母亲不小心掉入凡间的银盘子么,造型挺不错的。”
疏凌干咳两声:“不是我母亲掉下界来的,是我扔的。”
我哑然,回了句“败家子”。心头感慨万千,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么好的盘子说扔就扔了。
若是搁我们药乡,可就造福乡民了,可怜我们全乡居民就靠着灵山淌下来的溪水过日子。我鄙视的瞪他一眼,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疏凌不以自己浪费为耻,还殷勤地介绍太湖里各类水产。见我没多少兴致,才又驾着云往东而去。不到半柱香时间,我面前出现一片水域。这次真正是浩瀚无边,暗流崩腾。我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深沉不见底。心头一慌,死死拽住了疏凌的衣袖。
他大概感到我的手在抖,轻轻拍着我肩膀道:“不怕不怕,不是有避水珠么?”
我把头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当真管用?”
疏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睁开眼看看。”
我小心翼翼的从他怀里挣出来,用他的袖子蒙着面,后脑还是紧靠着他胸口,只敢露出一双眼睛。一看才发现,云头已经落到与海面齐平,而四周一大片的水域像是遇到了结界,被挡了开去,看起来也不似那般暗涌吓人。我松了口气,心头也舒畅了许多。
再往下看去,被挡开的水下隐隐露出起伏的山脉,隔几处便长着一从我从未见过的植物,在水中摇曳生姿。成群的鱼虾穿梭其间,惬意得很。正午的日头洒下去,化出七色光华,我看得有些入神。
我回头问疏凌:“那些都是什么?”
他耐心地给我解释,于是我人生头一回知道了海底有这么多神奇的生物,也头一回听到了珊瑚、海葵、海藻、水云这些水灵灵的名字。
云头又压低一些,我伸手便可触到那些东西。海水从我指尖流过,觉得与平时洗手也没多大异样。我胆子也肥了些,挣开疏凌,自顾与那些未曾谋面的朋友作交流。其间似乎听到疏凌咳了一声,我没理会。突然我见到一条红黑条纹身材扁平的鱼,一时便想到疏凌。一边盯着那条鱼一边喊他:“凌叔凌叔,你亲戚。”
没人作答,我又喊了一声。仍旧没人理会我,我疑惑的转过头,身后哪里有什么疏凌,只看到周围两丈开外高高耸起的水墙。方才疏凌一直在我身后,我也没觉着那道水墙有什么特别。这回我一人立在云头,周围都是翻滚的水墙,心头压下的恐惧立时聚了回来。
我勉力撑着身子,心头默念三声“风蕖天下无敌”,然后抖着嗓子大声一喝:“疏凌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