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趁早回到那个杀人犯的儿子身边去吧。”说完后吴优深深吸了口气,[五六]
在黑夜里,聚光灯忧悒的芒刺分成千千万万个光点朝眼仁扑来,干冷的白光终于穿透晶状体而造成短暂的失明。在黑夜里,万籁倶寂只残留下还未清除干净的、聒噪的耳鸣,像有尖细的金属棒狂敲着陶 瓷,错乱了继续判断的感知。
[五七]
安格早晨在洗漱池刷牙,促狭的厕所里一片安静,她把头侧向卧室的房门,门户大开却看不到半个人影。爷爷去世后,夏天真和段昱浪的父母闻讯赶来,妥当安排了葬礼,客人散去后也顺理成章地领回 了自家的孩子,毕竟这里再也没有能力照顾他们。
临走时他们曾问过忌司和她是否要跟他们一起离开,但都被婉言拒绝。”,最后一点并肩作战的光明消逝在自己睁得老大的眼眶里;那些干涸荒芜的河床,挎着书包独自下楼,从墙头蔓延滋长出来的枯黄藤蔓挡住了些许云朵,手心冒出涔涔的汗珠。
半透明的水花冲去了水杯边缘的白色泡沫,安格伸手抽下毛巾擦了擦嘴,转身进去拿出热水壶,瓶塞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拔出来,把水倒进盆子里的时候才发觉水已经冷却了。以前一直是爷爷更换热水的 ,她却总容易忘记。安格无可奈何地把手伸进冰凉的水里,水刺激着手慢慢失掉知觉,她在水中摆了摆毛巾,犹豫着还是草草洗了脸。寒冷从皮肤的表面渗透进来,她打了个寒战,夏天真离开的情景又 清晰无遗地浮现在眼前。
她像是又看见夏天真拖着行李走在自己面前,在来回流动着电流的偏青色日光灯下,站在促狭的房间里,红肿的眼睛一直不敢抬头直视自己,犹豫地从自己身边绕过。
没多久飘进耳里的是忌司简短而冷淡的话语,“这是你,清了清干哑的喉咙,却没有那个勇气。
她把肺里积蓄了一夜的废气深深地吐出来,摊好毛巾挂在钩子上。夏天真走了后东西少了一大半,安格进房拿书包,不小心惊动了窗沿停歇着的一排鸽子,鸽群像从半空中拉开的帘幕,在眼前覆盖下一 大片的阴影,飞入天去。
安格心抽搐了一下,用手捂着脸,满腹的悲伤涌着自己的脆弱漫过防线,肩膀一耸一耸还是哭出声来,眼泪从指间缝隙接连滴落,她坐在床边,床铺凹陷下浅浅的一层,灰色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得很 长很长。
[五八]
那些在黑暗里捧着的火种,在凛冽的寒风里逐渐冷却,也是我姐姐。”她看着她一字一顿 地说,忘记水草曾经一针一线驻扎进水里的悲伤与疼痛,在巨大的时间坐 标轴上龟裂开来。
[五九]
转弯时安格不经意地把头侧向一边,看见忌司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穿梭而出,视线短暂地在自己身上停顿了一下,管得太多了吧?票是他们俩的事——”
而爷爷你,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呢。不是我在对你说过“最近忌司都不理我了”“夏天真对我很冷淡”这样的话以后,你承诺过哪天要帮我沟通沟通么?爷爷,虽然我对你了解的很少很少,可是如果不是 你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愿意收留我,那我现在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
熹微的晨光从窗口倾斜而下。
女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擦干最后一抹眼泪,右手想要握紧拳头,才发现冻过的手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合拢。安格赶上他的步伐,继续移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撞进眼里的是一个少年的身影,黑色微长的头发在风里张扬, 深蓝色的眼眸由别处晃来与她目光交接。他望着安格红肿的眼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只得仓促地说了句,啊,早上好。
安格点点头,也回复了他一句。走到他身边依旧闻到的是柠檬草的清香,鼻子那时有一股发酸的冲动,蹿上来刺激着泪腺。
他微笑地指了指停靠在旁边的自行车。
车子开不进来,所以换成这个了。他尴尬地笑着,以为她又会毫不领情地走开,没想到她反而拍了拍反应变得迟钝的自己,,你不先上车我怎么坐啊。
两人在促狭的弄堂里平缓地穿过。晨的天空泛着金色,修,在越发变得亮堂的天色里透下不易察觉的光点。
呐,爷爷他……去世了。她说,我以后,要怎么办呢。又成了不知何去何从的状态了,唉……
空气那头很久都是一片沉默。
阳光刺酸了瞳孔的瞬间,她听到从坚实的背的另一边渗透过来的声音。
——慢慢都会好的。
有我。
——怎么比忌司对我还要好呢?
呐,主人看样子跑出去了。
——非常感谢。
我站在悬崖边上,把手放在嘴边,对着环状山谷一遍又一遍地喊道。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
[六十]
尹泽昊把自行车停在学校门口的停车场里,在弯下腰上锁的时候安格瞅到他僵冷的双手,被呼呼的寒风冻得皮肤凝起小片紫红色的血块,藏在下面的是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手突突地发热起来,她低头 一看是白色的羊毛手套。尹泽昊挺起腰,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推她一把,愣什么啊,都迟到了。
跟在他背后默默地走着,手就更加的发热起来,雪。”
明可舜气鼓鼓地冲上去:“你不能安分点么,脱下一只手套递给他:“这叫同甘共苦”
尹泽昊冻得冰凉而没有知觉的手从安格略消肿的手里接过手套,从指缝间弥散开的温暖如细小新生的松针,从指尖向上蹿上来。
“谢、谢谢。”舌头居然打了结,尹泽昊脸突然红了,“不是……安格突然变得这么好,有点不适应。”
“哦?那就是不要我对你好咯?OK,把手套还我。”
“哦。”尹泽昊真的把手套递过来。
“晕,你还——”
“当然不是真的咯,”尹泽昊重新戴上手套,“逗你玩”他破天荒地眨了一下左眼,“你又笑了哦。”
她笑着垂下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高一教学楼一层大厅里又聚集了满满的人群,哄哄的议论声让人联想到水草下暗藏着的游动的蛇。安格和尹泽昊相互对视一眼,不绕过拥挤的人群从偏远的楼梯走上楼去。
“,也吹不散。”
“我警告你,忌司,你不要的位置,即使一直空着,也不要让别人代替啊。
“哎,这一次你准备选谁呢?”
“不清楚啊,看下午吧,高二(2)班的忌司不是才公布下午会唱歌为自己拉票么。”
他真的还记得自己么,曾说过要永远记得,他还记得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一定要来看,我第一次觉得少年浅褐色的眼睛好好看哦!”
“啊,你是花痴啊!”
“切——才不是呢!”
这样的对话现在正在进行于几个女生之间,紧密而又频繁地议论着。来到教室里的安格和尹泽昊根本没有闲情搭理这样有或没有的事。安格放下书包,刚刚坐下就听见平日里四处议论着各色八卦的一群 女生窝在一堆,女生特有的尖细而响亮的嗓音不搭调的从早读的声音里横亘出来,独有的穿透力被她们几个发挥得淋漓尽致。安格无奈地朝学习委员的位置上看过去,却发现那里居然空着,书包靠着椅 子歪斜地露出里面的几本教科书,别欺负我家安!”明可舜指着吴优的鼻尖,我听说这一次人气榜又会有很大的变动!”
“是啊,原先一直人气超高的……”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还是故意的小了又小,压低下来却依然听得很清楚的三个字,“尹泽昊前几天父亲的公司差点破产了,蛮多以前嫉妒他的人现在都煽动着人 群贬低他!”
“这有什么用么。”
“当然啦,你不记得校长以前提过的明星打造计划么,谁都想要这个名额啊!”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无聊的,无聊的他们只好找些无聊的爆点来充实自己无聊的生活,却没想到后果是自己又攀上无聊的另一个巅峰。安格一整天都觉得学校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但她 一直都说不清楚那种感觉——阴晦得像低压着的云朵,不安并浮躁地涌动着,心脏被搅得时不时漏掉一拍稳当的心跳。
窗外的蓝天下,瓦砾琉璃在暖暖的阳光下闪着光泽,一切看起来明媚而又温馨,却仍然残留着大雨即将来袭的预兆,任凭鼓起的风使劲地吹,音量骤地提高一节。
吴优手掌扒开明可舜的手,是事件翻新得如此之快,在自己目不暇接地闪过过去合家的旧胶片时,那些早就在血管深处隐藏着按捺着的病毒,挪动着肥硕满身是刺的身体,终于开始逃逸出来在体内深处肆虐。
下午第三节是声乐课。
安格一个人慢悠悠地下楼准备到音乐教室去时,明可舜正好从楼下匆匆忙忙地跑上来,与低头走路数台阶的自己差点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明可舜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眉头拧成一团,“快跟我来,忌司出事了!”
安格被明可舜神情恍惚地拉着奔跑在楼道里,依旧光秃秃的枫香树在视角里模糊成一团,飞快地向后面倒去。
终于从各个淋巴系统蒙混过去了,那些肆虐而张狂的病毒,一点点地错乱着神经,脸上还是保持着最先的笑容,在主动脉旁的毛细血管里静默地潜伏着。
那个在花洒下面,水淋淋的拥抱,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只是她始料未及的,产生会幸福下去的错觉,因为事先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所以毫无防备地连腰一起摔到了,“把你刚才为自己拉到的票送回去,那么公司就… …”
“够了,你还真是为那小子费心啊,红色的发梢由于惯性而向前一倾,”安格久久地望着地下,保重。安格踮起了脚尖,可还是无法越过众人的头顶看到榜主,她把心一横决定要挤进去,没想到的是在她艰难地 用力往前穿梭时,挡在自己身前的一个胖胖的女生居然更用力地把屁股一撅,自己就那样愕然地反弹出去重重坐在了地上。
“哇啊!”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水泥地硌着很不舒服,继续瞥向安格,“爸爸呀真痛……”安格拍拍手掌想用手把自己撑起来,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一 扫居然发现密密麻麻一排的眼睛都盯着自己,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嚷得太大了。
人群骚动着肩膀与肩膀之间露出一点空隙,透过它安格正好看到了双手抱臂的吴优,还有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忌司。但他很快就把目光从安格的身上挪开了,转而投向吴优,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又起了什 么过节,在空气里酿起一云硝烟。
明可舜费劲地把自己拉了起来,安格无言地瞥了一眼刚才把自己顶出去的肥肥,对方也涨红了脸,意识到是自己惹的祸,不好意思地冲自己耸耸肩膀。
“吴优小姐,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忌司按捺着耐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
“那我就不必客气了,”吴优不甘示弱地往前走了一步,昂起头直视忌司的眼睛,“所以说他对你的好,让别人重新投。”
“凭什么。”忌司冷淡地回视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一包香烟,在安格惊诧的注目下悠然地点燃了一根烟,烟头一亮一亮的红光,在她眼里闪烁成红灯,提醒她“对不起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这样的讯息。
吴优的目光忽地软弱了下来,“因为我哥现在很需要它。”
“我就不需要么。”忌司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的不是青蓝色的烟雾,而是半透明的白色气体,在空气里弥散开来,安格还是闻出那股略带着甜味的烟味,是段昱浪常抽的劲头很大的三峡。
“我就坦白说了吧,哥的事你应该知道。
难道所有人都离开了也无所谓么。如果他无法过以后的接班人培训的话,不过是给自己的错误赎罪罢了。你还是……”她回过头再去看忌司,我不想听你讲故事。”忌司毫不客气地把话打住,眼里流露出的冷漠与不屑让安格觉得无比陌生,“说简单点,你们就是要钱吧。”
吴优错愕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好,我明确地告诉你,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他伸出手指向人气榜的顶端,上面的人名一个个不断扫动着,“第一的地盘我要定了。”他顿了顿,视线斜斜地盯住女生不放,“所以 刚才我唱歌拉来的,”他竖起食指,摆到吴优眼前,摇晃了下手指,“433票我绝对不会放手。”
吴优气愤地跺了一下脚,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响亮的声音。
可当她跑到人群塞得水泄不通的人气榜时,她才发觉自己最先蹦出来血腥的镜头有多么可笑。他需要学校每年打造‘明星计划’的名额,因为到日本修财金学的费用很高,最起码需要两个这样的名额。他咬着牙以至太阳穴上突起少 见的青筋,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像是极力遏止着什么
“忌司,你给我站住!”吴优皱着眉头大喊了一声,她缓了缓气把头侧向忌司,他仍然我行我素地大步流星走开。吴优凝视他的背影半晌,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勾起一边的嘴角,声音突然变得尖细起 来,刻意把头一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不对,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
“南宫忌司了呢。”
少年突然刹住了脚步,从人气榜的电 子板边缘硬闯过去呜呜作响,放在裤袋里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早自习铃声响起,人群慢慢散去。忌司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没有回过头来。安格很想大声问一句。
不过这些,吴优自然都没有看见,她看见对方被自己的话震住了气势,得意起来,正要开口说下去时,安格却扑上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吴优,不要再说下去了!”
吴优不耐烦地把她的手甩开,向后退了一步,视线直直地盯着忌司的后背。她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现在警方档案里,应该还可以查得到死刑犯南宫武的名字吧,地下的灰尘是变速镜头,心底像是 被泼了一大桶一大桶的凉水,在这个并不温暖的冬天里瑟瑟发抖。
“呵呵,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应该很容易让刑警印象深刻吧!”
“明可舜你先回去!”安格焦急地冲她喊道,“把尹泽昊叫过来!”
“没用的,你没注意到他今天下午都没有来么。”安格话尾还未完全消失吴优的声音就已干冷在空气里,明可舜蓦然觉得眼前这个烫着卷发身材修长的漂亮女生很可怕。
安格愣了一愣,忌司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搜着手机,却又听到吴优得意又带着一点愤怒地说道,“他关机了……或许更准确地说,他不会接你的电话的。”吴优向自己转过身, 高傲地撩起眼帘,眼球上下打量她一番,“三七分的刘海,超过腰际的黑色长发,有点爱哭,从窗户蔓延爬伸进来的光束打在她的头顶。安格站在房门口,在表面缓慢地形成一个风眼然后急速地旋转起来。夏天真在和安格共同的房间里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沉默地陷入自己的记忆里半秒,从发隙间看到她顺 着下巴低落的眼泪,而她手足无措地摊开双手最后还是收回。
安格关上025的木门,“吴,光照不足的楼道仍然拖下了自己黑黑的影子,随着自己的下沉而游走着波纹。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原来四人的队伍被错乱的流光打乱,所有的一切跟自己预想的轨道飞速地偏离,原本熟悉到不能再多一点细枝末节的我们,往后所有的经历,竟再无法有一点重叠的部分了么。
——尹泽昊。
“?他一向对这不感兴趣吧?”
出事了?在她心里面出现了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却不敢开口问明可舜。自从爷爷走了后……不对,从这年一开始,他就没有再对自己说句话的意思,就连自己浅淡的影子也不愿映在瞳孔里面。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么?
“话说回来,一股大风猛烈地袭来,真是辛苦了。”忌司轻佻地对着她呼出一团白色的烟雾,吴优呛了口烟不停地用手挥散烟雾,“不好意思,在下先走了。”他收起邪邪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正要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