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突然如释重负。
她知道浅年一定会明白,可那又怎么样呢?陌生人闲聊一场,尤其是在这个游戏世界的私聊频道里,甚至连聊天记录都不会留下。这些晦暗不堪的事情,说出来,明天就会消失殆尽死无对证,有什么好怕。
她一边在心底这样劝慰着自己,一边等待着来自彼端的回复。
小莫心下以为他可能会安慰,可能会讲道理,甚至可能会突然下线,但惟独没料到的就是——所谓的萌物是可以在很不恰当的时候突然卖萌的。
浅年突然窜出去换上一身粉色睡衣,才有窜回游戏房,用浅粉色娃娃体说:“娘子,你不要这样说嘛!人家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了啦!”
“……”原谅她吧,她真的很想忍住,但是奈何嘴角一阵抽搐,然后就噼里啪啦眼疾手快地敲出了这样一行字,“莫染浅年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想你这样突然打滚卖萌就差跪地求包养的样子,真的很惊悚好吗!”
而后,浅年同学乖乖换回了帅气小西装,深蓝色宋体字,说:“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刚才脑抽了……”
所以说,林小莫孤身一身在328宿舍里捶胸顿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混蛋起来很有苏洋范儿的家伙怎么可能从头至尾一次都不捉弄她。对于混蛋界来说,五分钟不欺负人大概就已经是逆天的事情了吧。
林小莫在寒冬瑟瑟的季节里,窝在狭小温馨的宿舍里,不住的冒冷汗。她一边满地乱窜以示不满,一边奋力呼吸、呼吸、再呼吸,直到确定自己差不多平静下来才重新坐在电脑前。
刚刚想好接下来以不变应万变的对策来应付浅年混蛋,却发现他已经下线,并且与之相伴的,是邮箱里静静仰卧的一封不断闪烁的未读邮件。
轻轻点开,就看到了流淌在字里行间的语重心长与温柔简要。
“小莫,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着以你喜欢的方式与你交谈。
其实我想说的只有一句——
在这场早已注定的纠缠中,如果他都不曾介怀,你又何必为难自己,为难你们的爱情。
以上,希望你能懂。”
短短的一封信,她不知看了多少遍。
关掉电脑,小莫将自己重重地砸在宿舍床的绵软上铺被子里。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认真去体会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无章,那种感觉,其实像极了黎明前最难以逾越的黑暗。可仿佛只要可以坚定地等来一丝光线,而后就可以去拥抱明媚的艳阳晴天。
眼前虽是漆黑,但思绪却像是有了生命,一根一根地缠绕在脑海深处,最终汇聚在一起,凝结成浅年的话语。
在这场早已注定的纠缠中,如果他都不曾介怀,你又何必为难自己,为难你们的爱情。
她不停不停地默念着这句极似安慰又极似警醒的话语,直到于混混沌沌中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小莫似是顺应着莫染浅年的意思,想通了什么,于是茅塞顿开般觉得日子不该就这样混沌着过下去。
利落地爬起来洗漱而后抱着专业课讲义飘飘出门的林小莫同学,满脸堆满了似是而非的笑容。她并不清楚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也许很多看起来无能为力的事情都变得奇妙,就仿佛一夜醒来,一切都还有转机。
迎着九点钟初升的橘色阳光,小莫半眯着眼睛,往宁远楼的方向踱着步子,那感觉慵懒得像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流浪猫。
她想给自己最后一点点的时间来鼓足勇气,然后开始允诺自己的小期许,期许可以在宁远楼的教室里,与谁相遇。
她绝对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才兴致勃勃来到这个曾经很熟悉的自习室。小莫自己心知,最容易触动心弦的,并不是表白时的波澜壮阔,并不是钟林山上的浓情蜜意,甚至也不是鲜果贝贝屋里的如水温柔,却恰恰是宁远楼里每一次嬉闹时的音容笑貌。
当一个人彻彻底底地将自己从另一个人的生活里抽离,他所留下的最深重的念想,却恰恰是平日里看似最为淡薄的笑闹与争吵。
那些鲜明如许的记忆总是在恰当或是不恰当的时候出现在脑海深处,抽丝剥茧般占满了她极力闪躲却无功而返的心灵。
沿着洒了阳光的走廊行至从前的自习室门前,当她看到自习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似乎突然有温热的水汽氤氲了眼眸。
也许这是唯一一次,她仰头望着天花板的方向,那么努力地忍住心底的酸涩不让眼泪落下。然后,她主动走过去,轻悄地落座在他身边。
本是因为不忍打扰他才没有言语,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小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苏洋原本执笔疾书的右手突然顿住,也因此,圆珠笔尖在纸面摩擦出突兀地痕迹。
不知怎地,这一幕忽然在小莫的心底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这让她觉得不忍,觉得内疚,觉得在这些纷纷扰扰中,那个疼爱自己的男生其实承受了更多。
虽然从前的她总是任性地认为那些包容理所应当,也总是固执地把实现不了的诺言归结为他的薄情,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苏洋因为她在身边而怔愣错愕的一刻,小莫才明白了很多。
说不定一直以来,犯了错的那个人都是自己。
趁着期末时期每个人都在奋笔疾书,林小莫借用那些笔尖摩擦纸张的嘶嘶声掩盖住了心底的悸动,也一同掩盖住了,她握住他的手时所带起的轻微声响。
半晌,苏洋并无动作,只是任由她的指尖划过手背的肌肤,渲染起冬日里的一丝温暖。
见他久久不肯回应,小莫也有些气急,指尖禁不住上移,撒娇并且试探性地扯了扯苏洋的袖口。
没反应,再扯;依然没反应,继续扯;始终没反应,她就不相信苏洋的倔强会比自己的赖皮更持久!
这股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蹿升的韧劲儿终于是成功地换回了苏洋的注目礼,看他的眼神,小莫几乎能断定那些隐藏在苏洋喉咙以下心房以上的字句就是——想不到一段时间不见,你竟然还是从前那副“三分钟不折腾会死星人”的蠢样子。
而小莫显然对这种疑似气氛回暖的眼神并不满足,她继续锲而不舍不屈不挠地揪着苏洋的袖口,那种久违的小太妹架势又被端上了台面。
她伸手夺过他手中的笔,在纸面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收拾东西跟我走,现在立刻马上走!
他问——For what?给我个理由。
她答——我想开了。
苏洋顿时哭笑不得,就好像他是一颗令她苦大仇深的仙人球,而她宽宏大量突然想开了,觉得偶尔扎手也没关系,至少还能适当地帮忙吐几口新鲜氧气。
懒得再与她争辩什么,苏洋收拾起书本,径自走出自习室,没有多赠予她一眼的温暖,也没有投来一丝的冷意,那么不愠不火、恰到好处。
小莫撇撇嘴,自讨没趣地拾起他遗落在书桌上的圆珠笔,步履匆匆地跟了出去。
当她来到走廊时,苏洋已经走出很远。
林小太妹气鼓鼓地跟上去,追赶上之后,并肩走了很久都不发一言,两人就这样以一种很神奇的相处方式一同迈出宁远楼。
当然,气氛不会一直诡异,到底是林小莫先开了口。虽然表情依然非常类似于包租婆讨不到钱时的苦大仇深,但语气却是又平静又温柔。
她说:“苏洋,别走那么快,我跟不上了。”
男生蓦地顿住脚步,她便也跟着急急地刹了车。
苏洋转头看向她,虽然心底早已经飞满了“林小莫啊你表情和语气驴唇不对马嘴是要闹哪样”的纠结感慨,但说出口的话却并没有这么生动立体“跟着我做什么。”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期待。这短短的六个字,冰冷得像是没有温度,像是触不到任何的纹路。
“……”小莫嘴巴略微张了张,却半晌不知要回答什么。
苏洋也不追问,反而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这样吧。”
就这样吗?听到这话的时候,小莫忽然清晰地觉察到从心房某个角落传来的痛楚。
她不想就这样算了,真的,不想。
苏洋转身继续前行,脚步是她不想看到的笃定。为什么他没有丝毫的留恋或是慌张,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反倒成了那个唯一放不下旧事的人。
如果这样的时候,小莫能够乖乖地停留在原地上演着电视剧里的悲伤桥段,比如说“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落了眼泪”,或者“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痛哭不能自已”,那么她也就不是林小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