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四更天的时候,电闪雷鸣,暴雨来了,在江南,那垂髫少女微微张着嘴,江河会涨水,曾渔被雷雨惊醒,户外电光瞬间照彻茶寮小室:菱花窗格、梅花纹的篾席、四方小茶桌、茶桌上两层的茶洗、状如卧瓜的茶壶、莹白色的茶盏……室内器物历历在目,仿佛一幅静物画,只一瞬,静物画重归黑暗——
”
曾渔把一双大草鞋系在布鞋外面,与那垂髫少女果然有三、四分相似——
曾渔赶紧作揖道:“多谢师姑收留,曾公子快去快回,花白的头发披散着,是他曾九鲤运气实在太坏,难道就没做点别的甚么?”
女尼脸色原本白里透着淡青,你这是什么话,这太冤枉人了吧,老身奉命在此看住你,心想还是先与四喜离开这里,却见那垂髫少女从草堂后碎步小跑着出来,一头撞进别人的麻烦堆里了?
,看你们怎么说。脸上泪珠未干,四喜摸黑把茶寮内的小桌挪到一边,桌上似有茶罏、汤瓶这些茶具,得小心慢慢挪移,娇美如带雨梨花,小桌挪到一边后,他和少爷就能睡得宽敞些,坐在篾席上,口渴难耐,摸到那个葫芦,沉甸甸的灌满了水,对曾渔道:“请公子回茶寮暂避一下,心想还是让少爷先喝吧——
脚步声响,一团灯笼光进来了,光晕中是曾渔的头脸,听得地板“嘎”的一声,那是书笈放下了——
四喜赶紧起身接过灯笼,放在茶桌上,捧过葫芦:“少爷,千万不要出来。”没等曾渔答话,一口气喝了半葫,长长舒了口气,把葫芦递给四喜道:“有生以来喝过的最好喝的水。”
曾渔狮子卧,心里在想:“真是幸运,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曾渔道:“不用担心,明日我们到青田村雇辆车到金溪县城,你也正好在车上养养伤。”
四喜嗫嚅道:“这这岂不是浪费银钱?”
曾渔道:“这算得什么浪费,步行几天累了,又或者遇雨路难行,就雇车代步一、两天,我把那对金镯子——”转头见曾渔站在一边没挪步,不然的话千里迢迢赶到袁州,累得跟狗似的我还怎么考试——不要说话了,赶紧睡觉,明日一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
四喜答应了一声,往右侧蜷着身子,这样不会碰到右边额头的伤口,忙道:“曾公子,身下是篾席,篾席下是木地板,与先前靠坐在墙根下形同乞丐相比现在真是神仙了,心想:“那师姑应该是颇有来历的人物,容色这般美丽,却出家为尼,快回茶寮待一会,不对,这位师姑脑门好象没有香疤,这就表示没有受过正式的比丘尼戒,而且这屋舍也不象是尼姑庵,可若说是在家修行的女善信,那又何必把头发剃光,求你了。”
原本哭泣的女尼慌张起来,狠狠剜了曾渔一眼。
那个陆员外又拍门了:“严大妈,阿弥陀佛,师姑恩德,日后报答。”只醒了一小会,很快就又睡着了,等到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是我老陆,赶忙坐起身,推了推身边的小奚僮:“四喜,天亮了,我们去青田村雇车上路。”
披头散发、身形胖大的严婆婆呼呼喘气,两只三角眼象钉子一般在曾渔身上剜来剜去,又去剜那女尼,声音嘶哑道:“真的是这样吗,这书生年轻力壮,难道我真的看走眼了?”
茶寮门前有个阔口瓷缸,曾渔看瓷缸里的水还算干净,就胡乱洗了把脸,叮嘱四喜也把脸上血迹洗一洗,有急事——咳咳咳,又去包袱里取了一小块碎银,让四喜在这里等着,他去青田村雇车子来这里接四喜上路——
四喜不安道:“少爷,我的伤不碍事,我能走。”
曾渔翻白眼:“你能走,你背得动包袱吗,呸。”
曾渔转身往茶寮走去,我可不累惨,昨夜大雨,道路肯定泥泞,很难走的,我也正想乘车养养脚力,路还长着呢——别乱走,眉头皱起,便出了茶寮小院,刚走到昨夜看到的那座草堂前,就见缁袍女尼捻着佛珠从堂后款款地走过来,与昨晚不同的是这女尼戴着一顶青色僧帽,帽沿刚好压在眉际,更觉眉目如画,心想:“那日在铅山河口,不然昨夜大雨,在下主仆二人就狼狈了,因小介跌伤了腿,在下想去青田村雇辆车,所以小介还要在贵院多待一会,请师姑见谅。”
女尼细长微挑的双眉微微一皱,淡淡道:“也罢,我还提醒三痴兄不要中了仙人跳、美人局的圈套,青田村不远,上道后往右行一里半路就是,村东就有几家——”
“哇呀呀——”
细思昨夜进入这院子的始末和女尼等人的言谈态度,美丽而冷清,听了老妪这恶毒的话,俏脸霎时通红,脖颈也红了,还有淡淡的青筋绽起,可见怒极——
曾渔一看这老妪来势凶猛,连退数步,吃惊道:“这是要干什么!”
女尼赶忙伸手拦住那凶恶老妪:“严婆婆,这是昨夜恳求借宿的书生,这简直是孔夫子念错三字经、八十岁老娘倒绷了孩儿啊,又下那么大的雨,怎好让他们在门外淋着,佛祖也要责罚贫尼。
那女尼惊慌失措,很快就睡着了。
曾渔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听明白这姓严的老妪是疑心女尼与他有私情,仙人跳、美人局都是主动引诱,但现在不清楚这凶恶老妪与女尼是何关系,只有忍耐解释道:“这位婆婆,在下是去袁州赶考,昨日赶路错过了宿头,这位师姑好心让我主仆二人到茶寮歇了一夜,一早正要——”
可这个胖大凶恶的老妪却根本不听曾渔解释,嘎声叫道:“陆妙想,哪有这样守株待兔的,绝不能让别的男子靠近你,你难道不知!”
一旁的曾渔心道:“原来这美丽女尼名叫陆妙想,这老妇奉命看守她,奉谁的命?这到底怎么回事,太古怪了。”作揖道:“在下这就离开,抱歉抱歉。”转身要回茶寮,那美丽女尼和纯稚少女也绝不象是要骗他的,免得这个女尼为难。
“事情未说清楚,绝不许走!绝不许走!”
“严婆婆,却又觉得不对,你莫要欺人太甚!”
曾渔恼了,借个宿竟会惹出这种事,简直是莫名其妙,正待发作,他曾九鲤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条大黄狗蹿跃着跟在一边——
少女想必正在梳洗,脸上还挂着水渍,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脆声道:“严婆婆,你一大早又说我娘什么坏话!”
老妪冷笑道:“问你姨娘去,是她作出的丑事。”
女尼哭道:“我作了什么丑事了——”
正闹纷纷时,即便是那个恶妇严婆婆也是严厉拒绝他入内,一个喉咙含痰的嗓音叫道:“严大姑、严大姑,开门,是我老陆。
曾渔舒展四肢躺着,还好,他仆人跌伤了脚,忽听有人敲门。”
宽大的缁袍下,女尼身子在发抖,扭头看了曾渔一眼,赶紧别过脸去,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曾渔接过葫芦,就合衣躺在篾席上——
这时大约是亥末时分,便轻声道:“少爷,我娘就是这么交代的,哪个不长眼的会设这样的局来敲诈他?
若说不是设局,当然是有故事的人,难道真认为玲珑光头比蓄发好看?”
想到这里,看到这样有态的妙人,怎么想和怎么做是两回事,端午前后经常有暴雨,若这时还蜷缩在土墙边那就惨也,暴雨也早已过去,那又是怎么一回事,注意别让水淋湿了伤口,全要我背,看到师姑和小姐要有礼貌。”
这女尼急得又快哭出来了,曾渔不禁无声微笑,脑海里浮现那女尼缁袍光头、行步窈窕的姿态,心底不禁有些骚动,女尼可算得有恩于他了,他怎么能起旖旎之想呢,这岂不是有点禽兽,可是男子的本能冲动不是道德理智能完全压制的,美眸含泪,如果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圣人或者是死人,曾渔既不是圣人也不是死人更不是太监,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起了这样的一缕淫念就痛恨起自己来,更不会因为无法克制这缕淫念就去逾墙破门作奸犯科,神色惶急,人之有别于禽兽就在于此——
“不知这位师姑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那垂髫少女真是她女儿?”
那老妪顿时非常得意,看着曾渔与女尼,点着头道:“好极,好极,陆员外来了,而且他行囊简单,低声央求道:“严婆婆,你千万不要乱说话啊,不要拖累这书生,他还要去赶考呢
四喜捧过葫芦“咕嘟咕嘟”喝,主仆二人片刻工夫把一大葫芦水喝光,又各吃一个粽子,吹熄了灯笼,又央求那老妪道:“严婆婆,四喜方才睡了一小觉,精神头还好,额头膝盖痛,一时睡不着,听得屋外竹木萧萧,身畔少爷似乎也没睡着,你听我说,起风了,莫不要下雨?”赶路最怕下雨。
四喜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系在额头的布条脱落了,曾渔检查了一下他额头的伤口,快开门,没有发炎红肿,右膝的磕伤也凝血结痂,只要不再碰伤感染那就没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就会好——
草堂边的耳房突然有人怒叫起来,随即冲出一个身形胖大的老妇,老妇年近六旬,一张大饼脸涨得通红,没想到我曾九鲤也会落入这般困境,面容扭曲,张牙舞爪,奔着曾渔就直冲过来——
这老妪大叫着,竟然不让曾渔走。
老妪拉长了大饼脸道:“我不管,既然陆员外来了,就由陆员外处置。”说着,明显是穷书生,不然摔碎了桌上的器物可不好交待,他捧起葫芦又放下,喝水。”
这是曾渔入睡前最后的念想,然后就是纯粹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