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中記載可知蘇過有七個兒子,當然不可能只有蘇嶠、蘇峴兩個孫子,蘇過死後應該還有幾個孫子出生。但史料中無名字記載,則除蘇嶠、蘇峴以外的孫子,均極有可能亡命於靖康元年(1126)所發生的“靖康之變”中。蘇符的兒子蘇山曾云:“方先公在秦亭,家留潁昌,遇靖康兵禍,先夫人與七子倶沒虜中。山獨後死,得忍死以奉薨葬。”蘇山《先公行狀》,從轉引自舒大剛《三蘇後代研究》(成都:巴蜀書社,1995年版)。由知蘇家大部分家人都葬身於兵亂之中。蘇軾次子蘇迨一房也慘遭不幸。韓元吉所作蘇峴的墓誌銘記到:“其還自北方,而文忠仲嗣無後,以諸父之命後之”韓元吉《朝散郎秘閣修撰江南西路轉運副使蘇公墓誌銘》,《南澗甲乙稿》卷二一,清乾隆敕刻武英殿聚珍版叢書,臺北:藝文印書館1969年版,下同。,蘇峴過繼給了蘇迨,乃是不讓蘇迨一房後繼無人。總之,蘇軾一族由於“靖康之變”而死傷過半,凋零慘重(參照下圖)。
之後的十多年間,蘇氏一族被分斷於南北兩地。留在北方的家人居住在潁昌府生活。南方的家人蘇符、蘇籍等則繼續在南宋朝廷為官。紹興九年(1139)八月,蘇符被派遣到金朝,路過潁昌府,纔終於救出了蘇嶠等家人。蘇峴的墓誌銘記到:
蘇文忠公以文章冠天下,士大夫稱曰“東坡先生”,而不姓也。中興渡江始,諸孫有顯者。其二曾孫,隔在許昌,相繼來歸。才望表表著見,天子識而用之,一曰嶠,字季真,歷諫省,給事黃扉,待制顯謨閣。次則公也,諱峴,字叔子。兄弟一時馳名。韓元吉《朝散郎秘閣修撰江南西路轉運副使蘇公墓誌銘》,《南澗甲乙稿》卷二一。
當時二十多歲的蘇嶠、蘇峴“隔在許昌,相繼來歸”之後,兄蘇嶠先擔任了江東從事、湖北憲司屬官等。韓元吉賦詩如下:
憶昔聞君未相識,春雨繫船吳市側。逆風白浪不成行,坐聽親朋談歷歷。豈意飄零晚相見,俱捧江東從事檄。拙鳩未省厭榆枌,威鳳誰令安枳棘。今年喜君若有遇,去我還為遠行役。一樽忍話故園事,童稚籲嗟發今白。君家聲名塞宇宙,翰墨縱橫富奇策。未容世職踐明光,聊佐輏車司郡國。衡山洞庭忽在眼,禹牒黃車有遺跡。詩成不用弔靈均,為訪桃花招隱客。韓元吉《送蘇季真赴任湖北憲司屬官》,《南澗甲乙稿》卷二。
乾道九年(1173)前後蘇嶠被提拔為臺諫侍從,之後歷任給事中、待制顯謨閣。淳熙五年(1178)有可能還出仕了建寧府。韓元吉撰蘇峴墓誌銘云:“公舊苦肺疾,以哭兄逾戚”,從淳熙十年(1183)蘇峴之死可以推算出蘇嶠死於六十多歲。韓元吉又撰蘇師德墓誌銘云:“始吾友蘇季真欲誌公墓,而自以病弱不能致思”韓元吉《故中散大夫致仕蘇公墓誌銘》,《南澗甲乙稿》卷二〇。蘇師德是蘇頌的子孫。,可知兩兄弟都是體弱多病。
至於蘇峴的經歷,現存的墓誌銘記述得非常明確。他先當了一個鹽城縣小官,後被調任海陵縣丞。其後因參知政事錢端禮之推舉當上了太常寺主簿,乾道三年(1167)轉任太府寺丞。周必大曾有文如下:
辛丑晩,臨訖釋服而歸,邂逅新太府寺丞蘇峴叔子。東坡曾孫而過之孫,居潁昌陷敵,尚書符奉待時絜以歸。今為駕部迨之後。昔東坡買田陽羨凡九百斛,三子之裔共享之,故峴居此。嘗與武義兄同班改官,以錢端禮薦,除太常簿,令代太府。周必大《泛舟遊錄》起乾道丁亥七月盡是年九月,《文忠集》卷一六八,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1年版。
從周必大文又知,乾道九年(1173)由於嶽父右丞相曾懷之推舉,蘇峴當上了民部監丞,不久知邠州,幾個月後又被調到了福建市舶。淳熙六年(1179)前後,因右丞相趙雄的推薦被召回中央,之後歷任吏部侍郎、太府卿。晚年又轉任福建路轉運使、江南西路轉運副使。孝宗贊其“東坡之孫,唯峴有家法在,宜與職名”,授蘇峴秘閣修撰。對於蘇峴的性格,韓元吉談到:“公為人清澹寡欲,氣正而言直。”又云:“公學有家法,喜詩賦,自童稚出語已警拔,晚淳淡不事雕飾。”蘇峴因患肺病,“疾旬餘,卻醫藥不肯視”,終於淳熙十年(1183)十二月七日。很巧的是蘇峴跟蘇軾同樣死於六十六歲,臨終時還説道:“東坡之年止此,吾何德似之。”(據《墓誌銘》)這無疑是蘇峴發自内心的感嘆。作為蘇軾的曾孫,蘇嶠、蘇峴兄弟注定一輩子要生活在這位偉大的先人的光影之下。
四、《東坡别集》與南宋初期的出版潮流
經過兩宋之交的戰禍,蘇軾詩文散佚甚多。韓維的外孫沈晦曾云:“俄金賊犯闕,外家殱於潁昌,羣從散亡,書籍煨燼。”沈晦寫作的韓維《南陽集》跋文,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1年版。毫無疑問,居住潁昌府的蘇家之境遇亦與韓家大致相同。但是蘇嶠等蘇家子嗣還是歷經艱難將大部分家藏蘇軾詩文保存下來了。這在南宋文人的詩文之中亦有所記載例如何薳《春渚紀聞》卷六《翰墨之富》説:又於(東坡)先生諸孫處見海外五賦,字皆如《醉翁亭記》而加老放。譬如,淳熙十五年(1188),周必大給由蘇嶠保存下來的蘇軾墨跡寫題跋三篇,其一云:
文忠公在翰林,兩因答臣僚,辭免有所論奏其乞許安燾辭轉官。見《内制集》,當時真蹟未知存否,茲其一也。蘇氏宜世寶之。淳熙戊申四月六日,東里周某書而歸之公玄孫朴。周必大《題蘇季真家所藏東坡墨蹟》,《益公題跋》卷一一,臺北:藝文印書館1966年版。
此時蘇嶠、蘇峴兄弟都已去世。轉由蘇軾玄孫蘇朴繼承蘇嶠家業。周必大云“當時真蹟”“蘇氏宜世寶之”,可知蘇家子弟代代都將蘇軾真跡作為家寶珍藏。
從現有資料來看,最先嘗試將蘇軾部分詩文校勘整理公開的是蘇峴。施元之注蘇軾《和陶歸園田居六首》云:
東坡曾孫叔子,名峴。刻所藏真跡於泉南舶司,間與集本不同。所作類多晩歲,當是集本有誤。今從石本。《施顧注東坡先生詩》卷四一《和陶歸園田居六首》題注,《增補足本施顧注蘇詩》,施元之、顧景蕃合注,臺北:藝文印書館1987年版。
施元之以注釋蘇軾詩聞名,從上引文可知蘇峴在知泉南市舶司時曾將《和陶歸園田居六首》刻成石碑。蘇峴於乾道九年(1173)左右調任福建市舶,其刻石也當在這段時間。施元之看過蘇峴的石刻,還指出其中文字“間與集本不同”,“當是集本有誤。今從石本”。認為石本的文字比較可信。
但是,將蘇軾詩文集成大集公佈於世的還是蘇嶠。據記載可知蘇嶠在建安編纂過一部四十六卷本的《東坡别集》,不幸的是這個本子現在已經散佚。蘇嶠是於其晚年之淳熙五年(1178)纔調知建寧府,《東坡别集》極有可能就是此時編纂刊行的。考淳熙八年(1181)前後蘇峴調任福建路轉運使,也有可能是蘇嶠將手上編纂的《東坡别集》之出版刊行託付給了蘇峴。對於此,陳振孫云:
《東坡先生别集》四十六卷。坡之曾孫給事嶠季真,刊家集於建安,大畧與杭本同。蓋杭本當坡公無恙時已行於世矣。……有張某,為吉州,取建安本所遺,盡刊之,而不加考訂。中載應詔策論。蓋建安本亦無《應詔集》也。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七。
蘇嶠刊行的《東坡别集》是以蘇軾生前於杭州刊行的《東坡集》四十卷、《東坡後集》二十卷作為底本再編而成的。周必大《東坡上薛向樞密書》題跋云:“官本不載此書於集,惟麻沙本及《别集》有之。”周必大《題東坡上薛向樞密書》,《益公題跋》卷三。可知《東坡别集》收錄了官本上不記載的詩文。但由於這個集子已經散佚,因此我們無法推知蘇嶠的具體的編輯體例。此後,淳熙六年(1179)蘇轍曾孫蘇詡再刊合計八十四卷的《欒城集》、《欒城後集》、《欒城三集》,孝宗曾問其有無《欒城集》之善本,蘇詡上奏云:“臣假守筠陽日,以家藏及筠、蜀本三考是正,鏤板公帑,字畫差太粗,亦可觀,容臣進呈。”關於蘇轍的子孫,孫子蘇籀撰《欒城遺言》,其子孫蘇詡及蘇森各自展開編纂活動。現在殘存蘇詡及蘇森的序文,收錄在《蘇轍集》第四册中。此從蘇森的序文引用蘇詡的話。或許可以推知蘇嶠在編輯《東坡别集》時也參校了一些通行本。這裏還有要引起我們注意的是,與權知筠州軍州事蘇詡用“公帑”出版一樣,經知建寧府的蘇嶠或福建路轉運使的蘇峴手出版的這部也極有可能是官刻本。
另外,蘇嶠與蘇詡不一樣的是,蘇詡再刊的是蘇轍文集之全卷,而蘇嶠則是選集。趙希弁云:
《東坡先生别集》三十二卷,《續别集》八卷。右《東坡先生别集》、《續别集》乃蘇公嶠刊於置建安。而刪略者,淳熙甲辰廬陵郡庠刊。趙希弁《郡齋讀書志附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