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儒听她从谏如流的说着,眸光闪烁不定,最终敛去沉寂于眼底。
长平瞧着他面上细微的变化,心底只是冷笑,嘴上惋叹一声:“终究人死不能复生,罢了。容姐姐若能瞧见子儒哥哥这么为她,心里想必还是欣慰的。”
“她会恨吧。”宋子儒忽而淡淡地开口。
长平正转身的动作一滞,旋即缓缓扭过半边脸:“子儒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宋子儒平静地说:“终究是子儒负了她,没有守住当年给她的承诺。所以怀容若是要恨,如今来不及我也无能为力了。但子儒只望郡主能够明辨是非,不要再拿子儒的家人出气,不论是于郡主您还是静王亦非可取的法子。”
她眸光定定地看着宋子儒,一眨不眨。
内心惊涛骇浪,仇恨如火如荼。
他镇定地瞧着长平,没有再说什么,似是天地万物于这晌静止,了然无息。
两人对视许久,长平首先笑了。
“那么子儒哥哥到时候跪在容姐姐碑前,磕头认错可好?”
“若如此能让郡主息怒的话……”
她压抑着怒意,声线森寒:“晋文侯,如今您还是赶紧回府瞧瞧您的儿子,是否已顺利诞下。再瞧瞧您的母亲,劝劝她,做人不要太缺德,因果轮回,造了什么孽就得受什么罪。还有,三日后容姐姐的丧礼,侯爷不要忘了。不然总会有些闲言碎语传出去说什么宠妾灭妻,狼心狗肺。”
沉默少刻,他道:“到时候子儒必会去的。”
长平稍稍缓和了面色,语重心长:“其实长平并不想为难侯爷,毕竟皇叔还是很看重你的。要知道做什么事都不能半途而废,要两全啊。”
“子儒明白。”他恭声。
“还希望晋文侯是真的明白了,要知道做一条顺风的白眼狼,也是极不易的。”
他身躯一震,眸光隐暗:“郡主对容儿这般有心,容儿也总算是交得了一位好知己。”
长平抬眼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才掩口抿唇一笑,背身而道:“是呢,本郡主可是容姐姐的知交,到底是谁害了容姐姐,本郡主一定会追查到底,这事……可是要没完的。”
“为何郡主就这么确定容儿是被害?”宋子儒眼皮一挑,目光淡静却隐敛深意。
“这么大的宅院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在这档子上失火,说是怀伯父的仇家找上门来的鬼话,你信,长平也不信哪。”她冷嘲热讽,故意挑明。
他拍了拍手,用方帕擦拭着手上污渍,边道:“看来长平郡主是一早就认为是侯府派人防火烧了怀清的府邸。怀疑是子儒害死了容儿?”
长平蓦地定睛看住她,见他眼神平淡无波,格外的镇静不由地一笑,眸光冰凉:“长平可从来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过是谁,不过这件事的始末终究因侯府所起,若非老夫人铁石心肠,恐怕容姐姐应该能躲过这场灾祸。”
又或许是有人在其中下了黑手。她早已深思熟虑过,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至于那人是谁,目前长平心里还未定论。不过顺藤摸瓜她总能寻到这幕后之人。而现在……
“今日真的是说多了呢。”眼皮微垂,她凉凉地一笑,“天色已是不早,长平也该回去了,侯爷也该回府了。对了,有一件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子儒怔了怔,声音平静:“郡主请说。”
“秋老夫人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儿子么?”
宋子儒没回话,只静静地与她对视。
“那今天这个,就当是长平送她的了。不过被她亲手残害的那个,终有一天会上门来找的。”
她刚一说完,便转身走了,宋子儒愣懵地回味着她的话,突然神色大骇,赶上前刚要触及她的衣袖,却在一霎间被一柄剑隔开,是秦月隐。
宋子儒只是脸色苍白,声音微颤,里间有着掩不住的惊惶惧色:“郡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字面上的意思。”她轻笑一声,嘴角慢慢地扬起,“如侯爷您心中所想一般。”
“长平郡主,这种玩笑话……”他勃然怒了,方才隐忍那般久都未曾显露一丝动荡,可却在这刻生出了难忍的愤意。
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愤意。
“呵,那么侯爷觉得好笑么?”话语蓦地一冷,顷刻间化作利刃刺入骨肉,“不知道前一刻侯爷在拾捡容姐姐的骨灰时是否真心怀着愧疚?不过亲手捡自己未成型孩子的骨灰,那滋味定是非同一般吧。”
“不可能……”仿佛听到骨骼紧捏发出的咯哒声,伴随着他嘶哑而干裂无力的声音,一同响起。
时间霎间凝滞,许久才听得长平一声轻叹:“那侯爷不妨去东郊的西药堂问问,是否在几天前,一名贵妇抓了记安胎药,还留了名。”
许久,许久的静。
他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嗓子里吐露的话语那般轻忽飘远:“我并不知她已身怀有孕容儿未曾与我讲过当初她落胎,大夫明明说不可能怀孕”
“那么侯爷是记错了,大夫说的是很难,并非不可能。”
“你……”他惊颤失声。
长平转过身,仰头而笑,浅浅如蚕丝缠绕:“容姐姐说,他生下来定是像子儒,不似她那般性子软弱易受人欺辱,所以,取名为宋赢。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像她那样,输了一生,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换回来。”
他大震,身躯陡然沉了几分,仿佛在无声间被什么重物压垮。再也维持不住脸色,宛若枯槁腐朽,灰败而凄寥。
长平嗤嗤一笑,自言自语:“人总要开始才会知道输赢,但她哪里知道,她的孩子连开头都没了,注定是输。”
她话毕,转过身:“我们走吧。”
秦月隐瞧了一眼成了僵石的宋子儒,极冷地一勾唇,刷地收回佩剑随长平离开。
他的冷静自持,于她身后轰然倒塌。跪在了冰凉的地上,眼眸努张,几近崩裂。那边家丁见状,慌忙地争先跑过来,其中一人欲要扶起他时,却被他怒吼一声一掌挥开。
“滚……都给我滚……!”
“侯爷”
他张着眼猛然抬起头来,那模样极为狰狞,将几个人吓了一跳:“你们……去东郊的西药堂,翻查抓药的记录!现在,愣着做什么,都给我现在就去……!”
“那侯爷您”有人嗫嚅道。
宋子儒通红的双眸几欲喷出火来:“一个个都给我去问,去问!”
“小郡主说的话真真是见血封喉,连我听了都不觉得胆寒。”秦月隐半似玩笑半似认真地说道。
“噢,秦大侠难道还会怕本郡主么?”长平也似玩笑般打趣道。
他没说话,气氛一下子闷了。
长平见他不开口,也没继续说下去,顾自走着。
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可长平却反应极快,转了个身,躲过他,使力抽出了手笑道:“就算秦大侠忍不住,也是要看地点分场合的。”
他却是静默地看着她,长平淡然道:“学武之人也会这般矫情造作么?”
“小郡主,你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不会累么?况且这其中到底参杂着多少人马我们尚且未知,为了报仇而平白添进这么多无辜的人,值得么?那个侯爷负了怀容,我杀了便是。”他眼中闪过一道杀意,蓦然转身。
“杀了他就算完了没?不!没完!”长平的声音骤然炸响,“我越是深入越是嗅出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此事不简单。不是杀了宋子儒就能解决的!”
“那么你到底想要搭进多少人?”他背着身,声音压抑。
她满含决绝,眸光冰冷如霜:“抽丝剥茧,我要揪出这幕后稳坐操手之人,必将之彻底斩除方能罢休!”
“值得么。”他又问了句,语声飘忽。
她默了会儿,道:“值得。”无论用多少鲜血铺垫,都值得。
“好。”他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断然吐出一字。
“那么带宴篱去见爹爹,趁晋文侯心神不定难以顾虑其他的时候,正好可以偷龙转凤。”她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不仅要他痛,要他悔,她……还要他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