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呢?”长平问。
秦月隐上前一步道:“早在那老婆子回去路上调换了,反正已经吓傻晕过去。我点了她的哑穴,是师父教我的一套自制点穴之法,一般人解不开,一天后自动破解。等回到府里头,她们也问不出什么的。就算穴位自动解开后,但依那老婆子的脾性恐怕等不到十二个时辰后吧。”
“说的也是,况且,她也是明明白白的知晓了我的敌意。这个丫鬟她绝对会当作出气筒给解决了。正好,也不用我出手。”
一直怀疑当年推她入湖畔的人就是秦氏的这个贴身丫鬟,当时她没来得及看清,只眼角掠过一抹碧绿色,珠钗样式。她昨日遇到秦氏之时,蓦地发现她头顶上所戴的碧绿珠玉,记忆似是在一瞬间全数回笼。当时不露声色,可在侯府刻意大闹一场之后,回府后她很快在脑海中形成一个念想。
……借刀杀人,引蛇出洞。
当年到底是不是秋儿,似乎对于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可到底也做过不少欺人之事,就当作是个教训,让这些狗奴才长个记性!人在做,天在看,犯了错,就要受到惩处!
“宴篱。”长平唤了一声,“换回你最初的面目吧。”
宴篱低下头往面上一挥袖子再抬起来的时候,仍是最开始那张普通的大众脸。长平见了,不由低头一笑:“还是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么?”
宴篱笑道:“在我眼中,这便是我的脸。”
长平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么就当作是你的脸吧,就是不大好认。对了宴篱,你真的能帮把我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么?”
宴篱道:“天底下哪里会有做得天衣无缝的事情。”
长平见他说得诚恳,道:“尽量做到万无一失,不能让他们察觉出行刑的人不是怀老爷即可。这样你可能做到?”
宴篱点头道:“这算不上什么难题。”
“不过此等行为可是欺君之罪,万一纸没包住火,你难道不担心自己人头落地?”
宴篱笑了笑,抬起头,他的脸是很普通,可一双眼眸却格外的透,透得清澈而莹润。似乎教他这般一瞧,便心思一展无遗。
“首当其冲的恐怕是郡主,郡主都不怕掉脑袋,宴篱又何须怕呢?”
长平愣了一下,看了看宴篱,又瞧了瞧他身边的秦月隐,一丝恍然显在眼底:“怪不得……你们俩会是朋友了。”
宴篱和秦月隐听她如此一言,不由地双目对视,旋即皆是无奈地笑了。
秦月隐心想,这个小郡主真是不会放过取笑他的机会。不过,他倒是也并不介意。
接下来将下一步的计划商妥完毕之后,宴篱就由秦月隐带了出去。宴篱生得普通,她就随意为他在王府之中安排了个闲散职务当作遮掩。而当她做完这一切时候,回到屋中没多久,就有人通传,说是晋文侯求见。
此时秦月隐也已经回来,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听到通传的人说道那名字时的表情,不觉地回想起屋檐上她盯着那男子看的脸色。真是满当当的恨意,但他也只是一想,反正他只负责保护她的安全,其余事一概与他无关。
长平让人通知下去人可以进来,她瞧了眼还站着的秦月隐,道:“秦大侠,长平是要解决个人恩怨。”话毕,眯了眼笑。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秦月隐只回了她这么一句。
长平表情微怔,沉默得看了他许久,就不再说让他离开的话。
没过多久,宋子儒就带着几个人走来,至门口处还摆出个文雅姿势,温声问道:“郡主,请问子儒可以进来么?”
长平抬起头笑道:“子儒哥哥怎么来了,请进吧。”
宋子儒瞧着那笑容心中微悸,愣了片刻后表情又恢复了正常,温言道:“郡主,子儒是特意为了家母冒犯郡主一事而来。方才家母是一时气糊涂,又听信了小人轻言,才会没个分寸得来王府闹事。还望郡主能够体谅家母爱子心切,才会这般冲动而不计后果。家母什么地方逾越了就让子儒替家母承受,请求郡主从轻宽待。”
听了他这番话,长平是很想笑,但却仿佛如鲠在喉笑不出来。那是一根刺,往前他溺着他娘,就算明眼里看着她在府里受秋玉莲言辞欺辱,也不过是劝慰几句罢了。自想着秋玉莲孤身拉拔着他长大便万事以他母亲为先。她有时会想,既如此又何必娶她,守着他母亲过一辈子不就得了。娶了她却让她受尽委屈不好好珍惜,她倒似个一个通房丫头了。
如今为了那老不死的东西,又来低声下气的作态,宋子儒,你这招她看腻了。
长平温声软语的开口:“不是长平不愿意放过秋老夫人,是秋老夫人拎不清状况,来王府胡搅蛮缠。话说秦氏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掉了么?”
他仍是低垂着头,一副谦恭姿态,道:“这会子大夫还在看,并不能确定是否保得住。但家母却把认定了孩子丢了才会被怒急攻心做出这等荒唐事来,所以还望郡主能够消气,家母对您的不敬子儒大可以一力承担。还请郡主不要为难家母,毕竟家母年事已高”
“年事已高,这长平还真瞧不出来。不过倚老卖老,倒是被长平瞧了个真切。其实”长平说道这故意顿了下,眼珠子转溜到他身上乍然勾唇,眼底一点慵懒泛开,“我可以不为难秋老夫人,不过还得麻烦子儒哥哥为长平做一件事。”
做事?宋子儒皱眉,心里掂量了几分后才道:“若能抵了家母的失礼之罪,子儒愿为郡主办这件事。只要……子儒力所能及。”
说话分寸拿捏得倒是得度,力所能及,自然是力所能及。她招了招手,让人扶她下床,其实这刀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充其量不过做个样子。长平下了床穿好绣鞋,抬头对宋子儒说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长平想了很久,本想亲自去做此事,但考虑到毕竟容姐姐曾是子儒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落得个这般凄惨下场,收骨灰的事情还是要子儒哥哥亲力亲为吧?”
说到此处,就见宋子儒的身躯一震,却并未言语。
长平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顾自哀怜道:“子儒哥哥这般孝敬母亲,一定是个有善德之人。容姐姐如今尸骨未寒,你总不能弃之不顾吧?生前负了她,死后尽管收不到尸,也总要去探望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收的是木头灰烬,还是容姐姐的骨灰了。”
第二次回到这里,还是老样子,没有改变,仍旧的清冷凄凉。
她特意带了人过去,让他们远远的站着,而她则跟秦月隐还有宋子儒三人来到一堆早已烧成了黑木炭的东西旁边,她神色悲凉地站定,而身旁的宋子儒脸色也微微发白。
“要子儒哥哥亲自凑集容姐姐的骨灰,应该不是什么大难事吧?其实长平也就是想要看看子儒哥哥对容姐姐的心意罢了,这般也好让长平心中一直存有的梗消除。或许长平就能回头再好声好气的与子儒哥哥讨论一下家母失敬一事。因为就算是长平不计较,爹爹也并非那般好打发的。还有这件事若闹得太大传到皇叔耳中,那到时候也不是长平所能管辖做主的了。”
她说完了话,气氛微微凝滞,时间也似在她温声细语间便定格住了。
许久,才见宋子儒朝她微一拱手。
“怀容是我的正妻,这件事本就应当是子儒亲力亲为的。麻烦郡主一直操心着怀容的丧礼已是侯府的不对,如今这件小事子儒绝不会推脱的。”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一丝客套的歉意。明明是温声,却令人觉得机械麻木。
……的确,是他的作风。临危不乱,就算她此时此刻话里带话,暗讽带刺,他也能做到熟视无睹,随机应变。
多精的男人,想要方方面面做到万全,可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宋子儒,你未免想得太美,也太小看她长平的手段。
你当她是顽童小孩子心性,只不过是为了怀容想要使点小绊子为难侯府罢了。你自以为做得万事俱到,又岂知无缝不漏,早晚要被捅了天窗!她便要利用你这一点,一步步逼你至绝境,无路可退!
长平故意露笑,道:“那便让我瞧瞧罢。”
宋子儒那宽大袖袍下的手掌微紧,最终松开了去,孤身走向那堆黑木之中。
“你为何要他这样做?试探么?”秦月隐走近自己几步,但仍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声音调适得当,只有长平能听到。
长平只眼光一味地锁紧宋子儒,道:“你可以尝试猜猜。”
他失笑:“这要怎么猜,小郡主的心思这般深,我可摸不透。”
她似笑非笑:“我不过就是要羞辱他罢了,没别的意思。还有就是要他知道尽管利用容姐姐爬上了位,也不过是个没用的窝囊废。皇叔如今最多不过也是在测量他的地步,我长平就横插一手,让他的黄粱美梦没得做!”
“你很了解皇上吗?”秦月隐问。
她道:“我只知道,自古皇帝皆多疑。”
“……”他沉默,眼眸沉了沉,没在继续问下去。
“还有一点,皇上很宠我。”长平说罢,踏步朝前走去,没瞧见在她身后秦月隐眼底处渐渐加深的眸色。
再宠,也抵不过权位啊秦月隐在心里为她隐隐担心,但他自知自己不论站在哪个角度告诉她他的顾虑,想必她也不会接受吧。想至此,秦月隐触在剑柄的手微微一紧。
“子儒哥哥,你会不会怨怪长平啊?”她的语气问得很天真,而还在埋头拨弄的宋子却听得儒背脊一凉。
他抬起头平静的看着长平,语声也很平静:“这是子儒该做的事,又怎么会怨怪长平郡主的良苦用心呢?”
长平眼眸一眯,笑道:“子儒哥哥能这么想就好了,想必在天上的容姐姐看到子儒哥哥这样用心,也能够瞑目了吧。不过左右也只是长平心里揣摩罢了,容姐姐死得这么惨,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原谅子儒哥哥呢?就算是长平心里能够介怀,可毕竟受了这么多苦痛折磨的人并非是我。子非鱼,焉知鱼之痛?不过容姐姐府邸莫名着火一事,在长平看来可并不像一场意外啊。”
终于说到重点,只见宋子儒摸索的手一顿,那抹了黑的脏污手掌滞了不再动,长平故作疑惑地一挑眉:“子儒哥哥怎么了?”
他的面色灰暗不清,听到她的问话后才恢复动作,慢慢地拨弄起来,可到底是在寻找什么,她骨灰还是什么,似乎宋子儒自己都分不清。
自己负了怀容,毋庸置疑,但有时候身不由己,加上他在感情之事上本就淡薄,就连当时怀容死了他不过一时悔痛动容,可随后带来的荣誉和皇上的宠信却让他很快就抛开烦恼振作起来。
只有及夜得了空闲才会偶尔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委曲求全,她的点点滴滴如白驹过隙般一掠而去。心底一道浅浅的伤口才逐渐显了出来,可他,来不及痛。就算她死而复生,恐怕也是不会原谅自己吧。
……可就算再来一次,他仍旧如此。
……权和人之间做选择,他不会犹豫。
“没什么郡主,就是这些了。”他把装了些黑色粉末的小罐子捧起来,长平走上前,往里面瞅了瞅,突然不慎脚步像是绊倒了黑木,手一下挥过去将罐子撞翻了。
啪嚓碎裂,散了一地。
他愣住了,却见长平惊叫了一声“啊”,然后带着万分惋惜的声音道:“我真是不小心啊唉还是说……”她眸光朝宋子儒脸上定了定,仿佛是惊觉到什么般用小手捂住了唇,随即眉眼间渐渐含了几分怜悯,“容姐姐或许还是不能原谅子儒哥哥啊容姐姐曾与长平说过,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不能挽回了。亡羊补牢还能救,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就算做再多的事情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