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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转生复活

第一节 藏宝图

萧可冷从后视镜里瞄着耶兰的脸,饶有兴趣地问:“耶兰先生,你的另一个大秘密,值多少钱?”

我扭头向着窗外,不想参加任何关于藏宝图的谈论话题,脑子里反复出现藤迦箍在黄金圆筒里平静躺着的情景。

一句普普通通的埃及土语就能把她唤醒吗?开什么玩笑?如果真的如此轻松,这种“还魂沙”的作用根本形同儿戏了……我想起了邋邋遢遢的龙,那个流浪汉一样的异族人,当他的灵魂莫名其妙被土裂汗大神攫取的时候,他会盼着自己能重新还魂醒来吗?

如果没有老虎的节外生枝,或许龙是可以醒来的——一想到老虎和唐心,我突然有了灵感:虽然藤迦不可能醒来,但那套缺失的《碧落黄泉经》至少还在,我绝对不相信除了藤迦外,地球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解读那种文字……

我取出电话,准备打给苏伦。

她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蜀中唐门的老巢非常近,或许能发现一些唐心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经书,然后召集中国所有的古代语言学专家来研究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相信中国人的智慧还不如一个年轻的日本女孩子?

“我……我是不会出售这个秘密的,除非找到合适的合伙人来共同发掘它……萧小姐有这个兴趣,我们可以认真地谈谈……”

几个月不见,耶兰已经从一个严谨的沙漠钻探专家变成了精明的投机倒把的商人,但现代社会里的商人,单单有精明是不够的,还得有权有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才行。盲目涉足这一行,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开的枪。

“哈哈——”萧可冷大笑起来,开了车窗,让北海道带着咸味的海风直扑进来。

“耶兰先生,你还是醒醒吧!关于藏宝图的传说从十七世纪的西班牙海盗年代开始,已经流传了数百年。总共就这么一个地球,哪能埋得下那么多宝藏?如果真的有藏宝图,我建议你还是去澳洲的乡下找几个土财主合伙算了,或许那一部分人闲得无聊到极点,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耶兰陡然激动起来,用仅存的那只手狠狠拍打着萧可冷的座位靠枕:“你……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无知!无知!无知!茫茫宇宙,有多少地球人不知道的秘密——宝藏算什么?金字塔算什么?我心里的大秘密说出来,全球的物理学家都会目瞪口呆……”

我伸手在驾驶台上敲了敲,恼火地对萧可冷低语:“他疯了,别理他!”

此时已经能看到寻福园里的灯光,耶兰气喘吁吁地继续拍打着我的座位靠背:“风先生,你说,关于土裂汗金字塔里的一切,咱们谁能预想过……巨大的金锭,绝对是震惊世界的发现……”

他真的疯了,相信埃及政府已经给了他和那批工人足够的“封口费”,再这么胡说下去,距离铁娜下令追杀就不远了。

萧可冷的脸色阴沉下来,当她发觉我心里埋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时,我们之间的隔阂就会一点点加重了。

我不是喜欢多事的人,埃及沙漠里发生的事根本没有向别人讲述的必要。如果耶兰真的有什么藏宝图,那就随他去好了,反正世界上除我之外,有的是对金字塔宝藏感兴趣的探险家,相信他能随时找到合作的伙伴。

别墅里静悄悄的,萧可冷指着主楼右侧的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低声说:“那是关小姐休息的地方,白天受了惊吓之后,我要安子姐妹两个一直陪着她,请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不管萧可冷怎么误会,只要关宝铃没事,一切事情都能从长计议。

今晚,我希望能跟苏伦长谈,寻找《碧落黄泉经》是另外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并且我还要联络香港大学的一位著名文字研究专家,向他请教一些关于古天竺梵文的知识。

下车之前,萧可冷若有所思地问:“风先生,你会不会觉得这一战,咱们胜得太轻松?”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点头:“对,太轻松了,所以我才有不祥的预感——”从“双子杀手”现身开始,始终没有其他山口组的人马出现。就算在“舵蓝社”那幢别墅的暗处发生的偷袭战斗,被杀的敌人可能也只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那么,渡边城派“双子杀手”送耶兰手臂的行动,到此为止,彻底无疾而终了吗?

“风先生,‘钢钉’霍克是神枪会孙先生的左膀右臂,孙先生很快也会驾临北海道,我想今晚只是双方试探性的交战,接下来的战斗——”

地面突然颤动起来,犹如突如其来的低等级地震一样,但明显地有了震感,刚刚下车的耶兰身子一晃,砰地撞在了车门上。

“是地震……是地震还是火山喷发……”他惊骇地叫起来。

北海道是个火山、地震频发的危险地带,当地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大地震颤。

“不是地震,你看——”我的预感应验了,因为南面舵蓝社方向突然迸射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灿烂无比地飞向半空。那是一次激烈无比的大爆炸,可以想象,桥津派的忍者在那幢房子里埋下了足够多的烈性炸药。

我大笑起来,独自一个人进了客厅,把萧可冷跟耶兰丢在车旁。

如果这是一次连环计对连环计的战斗,双方肯定都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桥津派忍者明白神枪会的人会跟踪、偷袭、暗杀、围剿,所以暗藏炸药;神枪会的人也知道山口组不可能坐以待毙——

舵蓝社炸掉了,但我想聪明的王江南必定毫发无损,被炸上天空的,只是一座旧房子而已,为之头痛的只会是北海道的警察部门。

我想了很多,所以电话握在手里,始终没有拨打苏伦的号码。或许,我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冷静下来,才能开始考虑追查《碧落黄泉经》的事。

每一次短暂的风波过后,我都会想起上一次在威尼斯的小艇上,孙龙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或许只有真正的战争狂人才能想到他说的那种匪夷所思的计划——“日神之怒”的存在还在模棱两可之中,他竟然能异想天开地想象出用这枚神奇的宝石来毁灭某个岛国的计划。

神枪会在日本的势力还没强大到能跟山口组一争天下的程度,那句古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强龙难压地头蛇”。近年来饱受各国政府打击的山口组,毕竟仍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日本黑道上还是有绝对的控制能力。

我在二楼的客厅里慢慢坐下来,受“还魂沙咒语”这件事严重的挫败之后,心情颓丧到了极点,几乎对救醒藤迦失去了最后的信心。

笔记本电脑一直敞开着,登陆到自己的电子信箱之后,发现苏伦的图片已经顺利地发了过来,大概有数百张之多,不但包括很多零星的物品,还有十几张拍摄的是一个古老破旧的石屋。

一阵极度的困倦涌上来,受美浓的移魂术控制后,留下了微小的眩晕后遗症,让我的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着。

或许今天根本就不该出头卷入神枪会的计划里,如果神枪会的各地首领真的会聚到北海道来的话,可谓高手云集,何必要我这种江湖后辈贸然跳出来强行出头?我真的感到后悔了,即使自己当时挺身而出的一半原因是为了关宝铃。

一声长叹之后,我无力地斜躺在了沙发上,满脑子都是桥津派忍者的诡异身影。

今晚的事,或许萧可冷明天会给我解释,无论是真相或者伪造的真相,我觉得自己都有权知道一些关于神枪会的内幕,但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对于神枪会而言,我杨风始终是个过客,而绝不会牵扯到他们正在进行的各种诡秘行动……

有人上了楼梯,脚步轻轻地一路上来,停在楼梯口的位置。

我闭着眼睛,但敏锐的听力已经判断出,那是安子的脚步声。

“风先生,风先生?我送咖啡过来了……”她轻轻地叫了几声,声音温柔甜美。

我没有应声,脑子里一团混乱,不想跟任何人敷衍交谈。这种状况下,我也无心问关宝铃的消息,反正别墅里有萧可冷在,她会管理好一切。再说了,神枪会的人马很快就能从舵蓝社那边赶回来,王江南的首要任务必定是抢着问候她,何须我再劳神,引得王江南视我为情敌?

安子把托盘轻轻放在茶几上,一股巴西咖啡的香气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

她在茶几前停留了十几秒钟,脚步一动不动,呼吸声也变得非常低沉——这是个奇怪的反常现象,因为我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她是在关注我的地步。

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会是什么?难道是电脑屏幕上的图片……我警觉地在脑子里画了个问号。电脑一直开着,别墅里的任何人都可能接近翻阅,但苏伦的图片却是刚刚才传过来的——

在去枫割寺之前的车上,安子对我说过的几句暧昧的话,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现在回头仔细想想,作为一个日本女孩子,似乎不可能贸然对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中国男人露骨表白,她的居心绝对值得怀疑。

“啪”,电脑键盘响了一声,应该是安子按动了翻页键,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图片信息。

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她对我的资料很感兴趣,只希望她不是渡边城安插在寻福园的内奸才好。

刚刚粗略地翻看了苏伦传递过来的照片,并没藏着什么大秘密,所以不怕别人偷看。我不想揭穿安子,只是静静躺着,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假寐姿势。

键盘一共被敲击了六次,她已经在一分钟内浏览了所有的图片,又如同灵猫般悄悄退了下去。

我睁开眼睛,咖啡冒着热腾腾的香气,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喝这杯咖啡了,谁知道安子会在里面放上什么特殊的“作料”?电脑屏幕又恢复了最初的状态,最上面的那张图画是一个巨大的指北针。

夜已经深了,到目前为止,我来北海道的所有工作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关宝铃?嘿嘿……这个神秘的女孩子到底要干什么?难道非得缠着我把别墅买下来不可?在她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呢?她肯牺牲自己的拍片时间滞留在寻福园,可见收购别墅这件事对她的无比重要性。现在,她已经迷倒了王江南,明天、后天……会不会也迷倒孙龙?让所有神枪会的干将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一阵气闷,我站起来开了窗子,并且敞开衣扣,让冰冷的夜风直扑在前胸上。

其实,我一直都在反复告诫自己: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别去想她!别管她的事!不管别人对她怎么样、她对别人怎么样都跟你无关!人的心思却是不能完全自主的,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她,即使不见她、看不到她——

萧可冷在我身后肃立了很久,我才恍然觉察到。

“风先生,小心些,夜风那么冷,小心生病……”她抱着胳膊,神情满含关切。

我回到电脑前苦笑着:“小萧,有什么事?都这么晚了!”

安子的诡异行动让我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整个别墅里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再加上外敌屡屡侵入——或许我该向苏伦说清楚这里发生的事,不必卷入到神枪会与山口组的恩怨里来。

我自己的事就够头痛的了,何必多惹麻烦。

“风先生,其实今天的事是孙先生安排的计划,我只是执行者之一。渡边城麾下高手太多,神枪会要想成功占据北海道这块地盘,非得不断地进行蚕食不可,一点一点吃掉山口组的人马……十三哥是计划中的鱼饵,没想到对方会指名要您出去,所以,我希望能代表十三哥向您道歉。”

萧可冷的话依旧吞吞吐吐的,看来并不打算全盘向我托出神枪会的行动。

我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短发和不住闪烁的眼神:“小萧,告诉我,你也是神枪会的人对不对?苏伦没告诉过我这一点,否则的话,我会早做准备,无须让寻福园卷入这场江湖党派之争里。我的事情很多,没精力处理跟日本黑道之间的矛盾,如果可能的话,请你跟神枪会的人全部离开,我会重新雇佣另外的人员打理这边的生意——这件事,苏伦会理解的,毕竟山口组雄霸日本黑道十几年,他们的势力无法轻易撼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是别人想用就用的枪头,更不想变成王江南向关宝铃邀功的挡箭牌。他喜欢招惹大亨的女人,尽管去捅这个马蜂窝好了,没必要把我一起拖在里面。

萧可冷保持沉默,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累了,咱们明天慢慢谈可以吗?”我下了逐客令。男人都是有火性脾气的,只是看什么时机才会发作而已。

“风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神枪会是我们的朋友——”

我扬起手,无言地拒绝了她的解释,并且没有提起安子的诡秘动作。这种场合下,我先自保就好了,没必要管别人的闲事。神枪会的事全部瞒着我进行,我当然也得保有自己的秘密。

萧可冷很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退下楼去。

值得解释的话太多了,我需要她拿整整一天时间对我解释,而不是孤男寡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处一隅。

今晚实在太困倦了,后脑勺一沾枕头便沉睡了过去。总是在做一长串莫名其妙的梦——

雪白的巨浪小山一样迎面打下来,我一个人驾驶着独木舟穿行在波峰浪谷里,自己心里很清楚是要去一个神秘的地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等自己去完成。

我的膝盖上放着一只巨大的罗盘,方位指向正北。

当我看到远处的冰层上有一只懒散的北极熊在吞吃着半截死鱼时,忽然记起来,自己是要一直向北极点划去的。海浪突然没有了,遥远的前方是一根银白色的标杆,那么高,直刺云霄。

天空湛蓝,阳光毫无遮掩地倾泻下来,我放弃了独木舟,一直跑到标杆下。

这应该是一支高强度、高灵敏度的接收天线,可惜没有标明国籍,让我无法判断它是属于哪一个国家的北极观测站的。

“那么,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我没法回答自己心里的疑问,而是双手合拢围在嘴边,大声吆喝起来。奇怪的是,我不清楚自己嘴里吐出的音节,因为这些话并不属于我所学过的任何语言,而是一种类似于俄语的极其模糊快速的字母——

天色忽然暗下来,我预感到会有神奇的北极光出现,于是集中精神仰面向着天空。

“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有个人的声音突然钻进了我的耳朵,并且情绪无比激动地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我的耳膜一阵发痒。

我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宇宙中当然不止一个地球,在地球科学家的推算中,银河系诸多不为人知的小星球上,同样有高等智慧生物存在。这些星球的存在状态,与地球相同,当然它们也可以叫做‘地球’或者别的什么名称。”

那个声音轰轰烈烈地回荡着:“荒谬!荒谬!我说的是地球,另一个地球,第十个、第一百个完全相同的地球……”

毫无疑问,这是耶兰的声音,那个只懂得沙漠钻探的埃及工程师的声音。

我在天文方面的知识最起码要比耶兰懂得多,他说的,不过是“宇宙平行理论”中的一个狭小分支,中心含意是——人类是生存在多个平行宇宙中的,假设今天的我们是生存于一号宇宙中,然后在一号宇宙之外的空间里,存在无数个相同的二号宇宙、三号宇宙直到无穷无尽个发展过程完全相同的宇宙。

这就是美国幻想派科学家们的“镜面宇宙理论”,始终为正统物理科学家斥之为“疯子的狂想理论”。

“耶兰,你知道什么?你发现了什么?”我大声询问,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标杆,生怕被猛烈的北极风吹走。

“没有人能破解‘太阳之舟’的秘密,正因为如此,人类才发现不了镜子后面的秘密。愚昧的人啊,当你站在镜子面前,你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宇宙,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耶兰的声音不停地飘来飘去,直到随风传到无穷远处。

我忘记了自己最初来到北极的目的,忽然困惑于“镜面宇宙理论”。

佛家的偈语上一直都有“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的慧言,在人类眼中,须弥山无比巨大,芥子无比渺小,但如果我们把自己的身体微缩到万分之一微米的时候,则芥子也会如须弥山一样庞大。那么,把地球比作芥子的万分之一,宇宙比作芥子,重新审视,世界上该存在多少宇宙……

应该是无数、无限、无可估量多的宇宙——地球人目前的智慧还无法用载人航天器的方式到达宇宙的边缘,也就无法探知“平行宇宙”到底存不存在。

我不明白耶兰的这些话是从何而来的,但他提到“太阳之舟”的话题,令我回忆起了土裂汗金字塔内部那些方向对着正北的“太阳之舟”图形。

“耶兰……耶兰……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大叫着。

没有回答,他的声音已经随风消逝。我的双手仍旧紧紧握着标杆,陡然天地间一阵奇妙的绿色光影掠过,自己已经处身于曼妙无比的绿色光波、光环、光晕之中,仿佛是国庆日的激光彩灯广场。

脚下失去了支撑,我只能伏身于标杆之上,无论上看、下望,都只有一条笔直的银色标杆。

向上攀登肯定没有用处,我放松双手,慢慢下滑,希望能重新回到地面。这一刻,我有种突然的预感:“人类将自己站立的位置称之为‘地面’,将这个星球叫做‘地球’,如果有一天,用一台巨大的割草机将地球表面一层一层刮去,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一直不停地刮下去,会发现什么?”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发现标杆上突然出现了非常鲜明的黑色刻度符号,离我最近的一个标号是“280”,标准的阿拉伯数字,前面带着一根表示负号的短横线。再下滑约十米,出现的另一个标号是“290”,同样前面带有短横线。

哈!简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无论向哪个方向看,视线都被这些绿色的光所阻断。很多游人每年从世界各地涌向北极圈,为的就是观赏神秘莫测的北极光,而我不费吹灰之力,竟然处身于北极光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万分荣幸的事。

第二节 为情所困

我不知道自己会滑向哪里,因为在北极光出现之前,自己明明是站在坚实的地面上的。如果持续下滑,无休止地坠落下去,会不会到达物理学上标示出来的“地幔”部分——隐隐约约地,我心里又出现了预感,自己的目标就在下面,可惜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眼睛一阵刺痛,我翻了个身,半睡半醒地用被子盖住了头,希望继续把这场梦做下去。

阳光已经照亮了整个卧室,时间大概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这是个梦,但又不完全是梦,我的第六感在整个梦境过程中贯穿着,不停地指点着梦的走向……

外面院子里不停地想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其中夹杂着王江南的吼叫声。

那场计划中的大爆炸不过是两方交战的一声奠基礼炮。作为亚洲黑道上最强大的两支力量的交手,绝不会像普通混混们打群架一样,刀来枪往地一场混战,然后鸡毛鸭血满地地草草收场——

不客气地说,两大势力这次正式开战的结果,甚至可以影响到亚洲各国的政治格局。要知道,山口组的很多大头目都在日本议会里有一席之地,处于半黑半白的地位。他们的生死进退,能直接左右日本议会的讨论结果。

我在找什么?难道潜意识里,根本不是在寻找大哥杨天的下落,而是有更重要的使命?无比困惑地掀开被子,仰面盯着屋顶。梦是潜意识的合理发泄,当我在那标杆上一直下滑的时候,潜意识明白无误地告诉我,目标就在下面——

下面?我苦笑,物理学家们把地球分成了地壳、地幔、地核三部分,无休止的下降过程,只会把我送进火热蒸腾的地下岩浆里面。

卧室的门是反锁着的,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从脚步声推断,一直都是萧可冷的动静。

我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想接电话,甚至包括苏伦的电话。救醒藤迦的路径已经被堵死了,我找不到龙说过的“有缘人”,甚至可以说地球上几十亿人里根本就不存在他说的“有缘人”,最合理的解释,所谓的“有缘人”就是伟大的上帝,只有上帝才能把藤迦的灵魂还回来,无论它被拘禁于何处。

在这个问题没解决之前,我不想再介入苏伦所说的神秘的“阿房宫事件”。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分心多处,导致最后一事无成。

我还想去枫割寺,最好能见到谷野神秀本人——

“笃笃笃笃”,卧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依旧是萧可冷:“风先生,苏伦姐有电话过来,要您亲自接。”

我的电话早就关了,苏伦拨打的应该是别墅里的座机。

“有什么要紧事吗?能不能半小时后给她回过去?”我还不想起床,在床上思考问题更能集中全部精神。可是,门外又多了耶兰的焦虑声音:“风先生,我真的要跟您商量藏宝图的事,想来想去,只有您最值得信赖——拜托开一下门,免得夜长梦多,给其他人抢了先……”

他敲门的手法比萧可冷粗野得多了,发出“咚咚、嗵嗵”的巨大声音。

没办法,我起床开门,顺便穿上外套,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里。

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光,让我情不自禁地记起了睡梦里绿色的北极光。

耶兰迫不及待地跟在我后面,失去了半条手臂后,他走路的动作显得像企鹅般笨拙,不停地摇摆着屁股:“风先生,我敢肯定胡夫金字塔下面是一片黄金的海洋。埃及人代代相传的那些神话,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巨量的黄金等待咱们去发掘,以你的智慧和我的藏宝图,很快,咱们将是地球上最富有的两个人——我保证!我以埃及历代神灵的名义、以法老王的惩戒之神的名义向您保证……”

他喋喋不休地叙述着,嘴角喷着令人恶心的白沫。黄金的诱惑力如此之大,竟然把一个勤勤恳恳的工程师变成了贪婪无比的盗墓贼。

我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开了电脑。

“风先生,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黄金、海量黄金、足以填平红海的黄金……”他手舞足蹈起来,身上刚刚换过的一套崭新的灰色西装,并不能掩盖他落魄的颓唐。

我当然在听,并且一直考虑着用什么理由向他提问。充足的睡眠之后,我的脑子重新开始灵活运转,因为他昨天说过的那句“世界上不止一个地球”——正常人不会如此激动地提到这个问题,除非是知道了某些“天机”。

萧可冷一直捧着无线电话站在旁边,表情复杂。她应该对昨天的事向我道歉,因为正是她的故意隐瞒,才把我诱导进了一个早就设定好的圈套里。

寻福园别墅属于手术刀、属于苏伦,萧可冷只是暂时的管理者,她没有权力将神枪会的人马全部接纳进来,并且将此地演变成神枪会反击山口组的大本营。

“我在听,不过,你必须得告诉我,关于‘平行宇宙理论’你知道多少?”我直视耶兰的眼睛,防备他再次说谎。

他愣了愣,眼珠急速打转。

我不给他喘息之机,冷笑着挥手:“我只有这一个问题,如果你不能坦诚回答,咱们之间根本没法合作。你可以离开了——可以找任何冒险家去谈你的藏宝图、谈你的填满红海的黄金之梦,都与我无关!”

对于黄金和财富,我自始至终就没有太大的兴趣,否则也不至于轻轻松松就把举世瞩目的“月神之眼”交给铁娜,而丝毫没觉得可惜。

“风先生——其实,很多事不知道更好对不对?”耶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越发相信他心里存着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可冷犹豫了一下,见我实在没有马上给苏伦回电话的意思,只好苦笑着转身下楼。

等她的短发在楼梯上消失,耶兰忽然赞叹:“好漂亮的中国美女,真羡慕中国的男人,身边整天围绕着各种各样的美女,尽享艳福,唉……”

他也坐下来,大模大样地面对着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或许是脱离风吹日晒的沙漠生活久了,他的脸不再像从前那么黝黑,而是一种酒色过度后的暗黄色,脖子上竟然还挂着一条金灿灿、沉甸甸的项链,真不知道皇冠假日赌场的人怎么搞的,没把这条链子抢去抵偿赌债?

当他张口说话时,嘴角有两点金光倏地闪现出来,那是两颗刚换的24K纯金牙齿,炫耀的成分更大于实用的价值。

“风先生,长话短说——我们对于地球的结构直到最近才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它不是一个均质体,而是具有明显的圈层结构。地球每个圈层的成分、密度、温度等各不相同。在天文学中,研究地球内部结构对于了解地球的运动、起源和演化,探讨其他行星的结构,以至于整个太阳系起源和演化问题,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他完全是一副做学术报告的口气,又带着暴发户般的洋洋得意。

我无意识地挪动鼠标,把苏伦传过来的图片调出来,逐一翻看。拍摄那个指北针的图片很多,至少有二十张以上,各个角度都拍遍了,还有两张是正对那根红色指针的特写。

“金字塔的存在,是人类建筑学上的奇迹,是埃及人的骄傲……”耶兰的话有些离题万里了,我不耐烦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示意他尽快进入主题。

“风先生,我的发现若是径直公布出去,极可能造成人类航天学上的困惑,至少可以影响今后十年甚至百年的航天科技发展方向。这个发现的价值,粗略估计会在几亿美金开外。但是,我绝不会说出去,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随随便便泄露上天的秘密,跟着财富降临的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我冷笑:“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呢!”

听他不着边际地胡扯,还不如看图片来得舒服。看那只方形指北针的大小比例,应该超过一本流行杂志的尺寸,厚度则是二十厘米左右,通体呈现出一种黑黝黝的颜色,比紫铜更深,有点像古代中国钢铁冶炼典籍上说的“乌金”。

透明的表盘外罩毫无疑问是玻璃制成的,直径二十厘米,表盘上的刻度、指针跟常用的指北针没什么不同。

或许苏伦感到它“怪异”的原因,是在于它的形状和尺寸,这不难解释——用于登山旅游、探险科考的指北针设计得都很小巧,是为了方便随身携带,而图片上这只,是固定于某种平台或者安装在车辆船舶上,所以才会具有硕大的外壳。

耶兰停止了叙述,更看出了我的不耐烦:“风先生,我只能说是得到了上天的指示,在接手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工程之前,我连续做过很多个相同的怪梦——一个无比高大的天神,站在胡夫金字塔前,他的手里牵着斯芬克司之狮,脚下踩着太阳之舟……”

我气得想拂袖而去,因为他讲的内容完全可以编纂成三流神话小说了。

王江南又在窗外叫着,大声下着命令,似乎是催着手下在搬运某些重物。

一提到王江南,我就能想到关宝铃,这两个名字似乎已经牢牢联系在一起了。我甚至恶作剧地想让大亨尽快出现,让王江南尝尝勾引大亨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恐怖的后果——

苏伦是别墅的主人,等一下跟她沟通完毕后,我希望能跟神枪会划清界限,让寻福园恢复原先的平静。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乱了,苏伦与关宝铃的影子交替闪现,特别是昨天中午关宝铃受了“双子杀手”的惊吓后,那种惊恐万状的表情,深深地镌刻在我脑海里……

“风先生,你还听不听?天神告诉我,打开通道,得到黄金……”耶兰的叙述已经到了尽头,他的藏宝图,不过就是依据梦中天神的指示,自己醒来后凭借记忆力画出的。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关于‘平行宇宙理论’,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认识?”我冷笑,他的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只能引起我更大的怀疑。

我站起来,抓住他那只完好的胳膊,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算了耶兰,你既然没有合作的诚意,还是赶快离开北海道、离开日本的好。得罪了山口组,留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命就丢了,对不对?”

像地球人故老相传的所有藏宝图故事一样,耶兰的叙述也难逃窠臼,对于这种一厢情愿的“意淫”情节,我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耶兰着急地叫起来:“风先生,风先生,您听我说……”

我不想再听这种无聊的故事,单手提他下楼,心里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相信他、相信“还魂沙”的无聊把戏。

大厅里至少有十几个精明干练的年轻人在忙碌着,沙发、餐桌都被高高地摞起来,有好几处地板也被挖掘起来——有两个人正站在梯子上,全神贯注地趴在屋顶的吊灯上。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几个已经拆开的箱子里放着各种黑黝黝的管材、电线、雷管……

所有的木箱上面,无一例外地打着“AT”字样的标签。

我愣了愣,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小萧!小萧!”

萧可冷应声从洗手间方向出来,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可想而知,有人也在给卫生间“动手术”。

“他们要干什么?要把这里布置成反恐碉堡吗?”我怒不可遏,指着那些木箱,随手把耶兰抛开。

“AT”是欧洲一家私人军火工厂的代号,专门为全球各地有特殊需要的人群制造任意规格的武器,是独行杀手们的最爱。

王江南抱着胳膊站在台阶上,神情冷傲,对我的吵嚷充耳不闻。他的样子更激起了我无边的愤怒,一切肯定都是出于他的指使。

萧可冷苦笑着:“风先生,听我说,这是苏伦姐与孙先生的事先约定。其实,神枪会只是要加强寻福园别墅抵抗外来袭击的能力,没有什么不轨图谋……”她的手背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可以想象,除了常规性攻击武器外,在某些隐蔽的角落里肯定还有重型枪械甚至榴弹发射器之类的,因为只有那些大口径武器上才可能用到专业的黑色防锈油。

我愈加愤怒,经过昨晚的事,神枪会方面对我毫无解释,反而变本加厉地以主人自居,根本没经过我的同意就——

我扭头上楼,一边走一边打开电话,拨了苏伦的号码。

电话只振铃一次便接通了,苏伦的声音带着微笑传过来:“风哥哥,你终于肯打过来了。怎么?昨天太累了?那件事,小萧已经向我解释,并且神枪会的孙龙先生也给我来过越洋电话。非常时期,或许我们该采取息事宁人的合作态度,况且山口组是亚洲地区的一块巨大毒瘤,由神枪会出手剜掉它,有什么不好?”

我无言以对,尴尬地张着嘴,进退不得。

“那些图片看了吗?风哥哥,我很抱歉,目前不能赶到北海道去了。你在那边足够了,还有小萧,加上神枪会最强干的人马——我刚刚组建了一支业余探险队,准备向西南进发,去探索那个地下阿房宫的位置。有个美国的生物学专家叫做席勒……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曾经拿过‘新西兰蝴蝶进化研究’年度大奖的——他加入了我们,相信在半原始森林里,凭着他渊博的生物学知识,会令我们的探险工作事半功倍……”

苏伦一直在娓娓而谈,我紧握着电话,几乎插不上嘴,直到她的叙述告一段落,我才“哦”了一声,敷衍着问:“那个指北针的图片,我仔细看过,好像没什么古怪之处。”

苏伦叫起来:“怎么可能?你没看过我的说明文字吗?在另一封邮件的文档里?”

我真的没注意什么文档,被昨晚的怪梦和耶兰的叙述弄得头昏脑涨,脑子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

“单独看指北针,肯定一点都不特殊,但它却是在一座封闭了几千年的地宫里发现的。风哥哥,指北针这种东西虽然最早起源于战国时代,但那时只是简单的‘司南’雏形,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精密的结构——”

我打断她的话:“苏伦,在地宫里发现,并不等于指北针就是地宫形成时最原始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不是后来的探险家无意中遗失在里头的?不要把任何东西都往古代人身上去联想,就像小萧一样,把一张莫名其妙的羊皮纸,联想成秦朝的藏宝图……”

提到萧可冷,我心里便大大地有气。

或许是我不耐烦的口气令苏伦有些不快,她立刻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下去。

听筒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苏伦,行装备齐,随时可以出发了。”

我心里一阵酸溜溜的味道泛上来,随口问:“那是谁?难道是你说的什么美国人席勒?”

“对。”隔了一会儿,苏伦才简短地回答。

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正在我俩之间迅速膨胀扩张着,我放缓了口气:“苏伦,我需要你到北海道这边来,很多事我想跟你商量,我……需要你……的帮助……”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女孩子,或许是因为目前的寻福园于我而言,已经成了四面楚歌的态势。我很怀念在埃及沙漠里跟苏伦并肩战斗的那段时光,她能弥补我一切考虑遗漏的问题——

“风哥哥,其实我一直都没告诉你,家师冠南五郎对我寄予了极大的期望,那就是找到传说中的‘亚洲中枢’,扭转‘善恶天平’,把整个亚洲的战火与仇恨全部消弭……每个人存在于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任务需要完成,不是吗?你的目标是寻找‘盗墓之王’杨天大侠,而我,却是一定要完成家师的重托……”

又一次,我的胸膛被强烈的郁闷塞满,因为苏伦这段话讲述的内容,也像耶兰的故事一样空洞无聊,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空穴来风。

以上叙述来自日本著名的神学家川浩大洋的“亚洲齿轮学说”,川浩大洋在自己平生最得意的著作《息战》中曾做过这样的描述——

“亚洲大陆,其实是由两只巨大的不停啮合的齿轮构成,它们同处于天神的殿堂里。忽然有一天,殿堂受到外来邪恶力量的推动震荡,导致转动的齿轮发生了偏移,相互之间不能再良好地啮合,而是不断地摩擦、崩缺、残损,在人间就会表现为战争、饥荒、天灾、人祸。所以,需要一个力大无穷的勇士,找到两只齿轮的中枢,重新调整它们之间的距离和角度,让齿轮重新顺序转动,人间一切战争、贪欲也就自然净化消弭了……”

我禁不住冷笑着,觉得自己的喉咙正在慢慢发干:“苏伦,连那些……你都相信?令师冠南五郎是黑白两道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怎么会相信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

不知道是我自己疯了还是别人疯了,明明看起来纯属胡说八道的怪论,偏偏会有人孜孜以求?

“风哥哥,世界上的任何事,无论人相不相信,它都会自始至终存在,只看你是否敢正视它的存在而已。我无法去北海道,你可以无条件信任小萧,就像在埃及时信任我一样。”

苏伦的语气很坚决,如果探险开始的话,至少要维持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时间,北海道这边的事,的确没法指望她了。

“苏伦,能不能跟我讲讲小萧的来历?我真的可以无条件相信她?”既然苏伦坚持,我也不好勉强。

苏伦的声音明显地开始犹豫:“小萧……的叔叔曾经是神枪会上一代的核心成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献身,所以,她虽然没正式加入神枪会,会里的所有大小头目,包括孙龙先生都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一样。她很聪明,处理问题的能力只会在我之上……”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其实盼望苏伦来北海道,更多的是心灵上的一丝渴望,但又不想这么快就让自己的心事完全暴露给她。

“苏伦,你真的不能过来?”我的心冷了半截,开始在脑子里勾勒电话那端的年轻美国生物学家的脸。

“我很抱歉,风哥哥,希望你在北海道过得愉快……特别是……跟著名影星关宝铃小姐在一起……”

说完这一句,苏伦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苦笑着来回踱了几步,小萧是苏伦的眼线,看来就连昨天我挺身而出做人质换关宝铃的事,也在第一时间传到苏伦耳朵里了。她不肯到北海道来,一定有这方面的原因。

算了,这样的误会越解释越复杂,等她知道我跟关宝铃之间毫无瓜葛的时候,误会自然而然就消除了。

别墅里的改造工程既然是经过苏伦允许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置身事外,顺其自然。但在下面“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骚扰下,就算想躲进书房看看书都不可能了。

我快步下楼,走出门口,从王江南身边擦过。台阶下停着两辆小型厢式货车,门敞开着,里面堆放着更多的木箱。别墅里有那么多房间,看来王江南的意思,是要把每一间房子都变成可攻可守的堡垒,用以抗拒山口组可能出现的进攻。

其实他这种做法何其愚昧?据美联社三年前的报道就可以得知,山口组的恐怖行动中,屡次动用轻型肩扛式火箭炮,有效打击距离超过三百米。把寻福园布置得再精致严密,能挡得住敌人几十发火箭弹暴风雨一样的突袭?

在我眼里,王江南的某些做法,非常愚蠢,真是委屈萧可冷了,要跟这样的蠢材合作。

第三节 巫师的儿子

别墅的东西宽度约为二百米,南北为一百五十米,所有的房子、草坪和树木都极尽萧条,到处灰蒙蒙一片。

冬天总是这样,除了阴冷还是阴冷。

院子里唯一的景致就是那座水亭,想必春暖花开的时候,小溪里注满清水,景色一定非常优美。日本的水景园林设计,本来就是全球最富有诗情画意的,他们的设计师们良好地继承了来自中国大唐时期的华美阴柔之风,从细节到整体,全部可以用“唐风”两个字来概括。

关宝铃坐在水亭里,她偏爱这个地方,即使昨天刚刚有被挟持的不愉快经历。

我毫不犹豫地向水亭走过去,就在王江南的嚣张注视之下——苏伦和萧可冷都误会了我,索性让她们误会好了。

关宝铃的头发依旧顺滑闪亮,比从前她拍过的洗发水广告里的形象更健康迷人。阳光射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像是一束温暖之极的舞台灯光打过来,让我产生了在那里轻轻一吻的非分之想。

她扭头望了我一眼,眼波如无声的流水。

“关小姐……昨天没受到惊吓吧?”我抢着开口,大步进了亭子里。

“没有,谢谢风先生挂念,也谢谢风先生的大义营救。”她的态度很冷淡。

王江南在大声咳嗽,仿佛是对我的某种警告。我才懒得理他,如果接近关宝铃能激怒他,正是我的本来目的。

“关小姐,出售别墅的事,我重新考虑过了。如果你肯告诉我收购别墅的目的……或者到底是谁指使你做这件事,我们可以商量,怎么样?”我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心里却已经开始紧张。

“是吗?多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关宝铃并没有任何大喜过望的反应。

哲人说,美丽的女孩子大多不够聪明。这句话在关宝铃这儿根本就不适用。她望着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几乎能把我的心思一眼看穿。

我开始后悔用这种低级的伎俩来套她的话了——之所以走到亭子里来,是为了让王江南生气。

“对不起。”我坦白地承认了自己的阴险意图,并且脸上热辣辣的,惭愧到了极点。在与苏伦的通话中受了挫折之后,我的思维能力似乎被冻结了,才犯这种故作聪明的低级错误。

关宝铃脸上有了笑意,耸了耸肩膀,很坚决地问:“风先生,这幢别墅你是永远都不会卖的,对不对?不管什么人说情,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当她以正色谈论“正事”的时候,脸上所有的线条都是绷紧的,给我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印象里,我似乎在某个著名人物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像是著名雕刻家刀下的人物头像,带着坚忍果决、咄咄逼人的气势。

“对,除非我已经彻底发掘到了别墅里埋藏的秘密——关小姐,背后指使你收购寻福园的人,也是为了这些秘密,对吗?”

从萧可冷的叙述里得知,关宝铃是在屡次进入枫割寺之后,才突然做决定要收购别墅的,所以我有理由怀疑,是枫割寺里的某个人利用了她的热情。

水亭里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风从西北方向吹来,满院子都是响个不停的敲打声和电动冲击钻的刺耳动静。在这样的声音背景下,即使大声谈论任何秘密事件,都是绝对安全的。

“不,不是人的指使,而是来自‘通灵之井’的启示。”她的口气无比肯定。

我苦笑着摸摸自己的鼻子:“什么?”

“你明明已经听懂了,是那口神秘的古井给予我的启示!”她迎着我惊诧的目光,进一步强调,“枫割寺的古井传说,并不是骗人的。我明明白白地得到了它的启示,毁掉寻福园别墅,就能破解黑巫术的‘死亡光辉’。”

“死亡光辉”就是大亨中的黑巫术的名字,也是曾经困扰过很多港、澳、台灵异高手的课题。每个人都眼睁睁看着大亨颁布的高额赏格,就是没能力拿走它。

我盯着关宝铃的眼睛,如果她这些话也是撒谎,那么她绝对是世界级的演技派高手,因为我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读到的,只有数不尽的纯洁与动人的热情。

“我没撒谎!”长睫毛一闪,像是童话古堡里的仙女轻轻开了窗子,又无声地关上。

在她的澄澈眼波里,我忍不住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她的唇鲜红圆润,带着甜美无比的诱惑,简直是不动声色地勾引男人犯罪的深潭。

“相信我,包括我曾经向你说过的奇怪幻觉,而且,我没必要撒谎骗人——我不是小孩子了,为了自己想要的礼物,可以肆意浪费别人对我的眷宠。风先生,以我母亲的在天亡灵发誓,我所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艰难地咽着唾沫,将自己早就驰骋万里的思绪收回来:“是,我相信你。”

苏伦、铁娜、藤迦都各自有美丽的一面,但她们三个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及关宝铃的一半吸引人。如果她们算是最甜美的糖块,关宝铃则是全球顶级的醇浓巧克力,只要微小的一勺,就能把全世界的男人都醉倒了。

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让自己与她拉开距离,免得坠入这个又大又深的诱惑漩涡。

关宝铃站起来,长发瀑布一样披垂着,衬得她脸上、颈上的皮肤如质地完美的玉雕一样白腻。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在每一次的影迷见面会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年轻男孩子疯狂呼唤她的名字了——

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对男人的吸引力是绝对致命的,犹如地球上亘古存在的万有引力。

“明天或者后天,我会离开这里,已经耽误得太久了,叶先生已经来电话催促过好几次——”

我的头“嗡”的一声,自己也从云端坠落到凡间:她是大亨的女人!别忘了,她已经是大亨的女人,无论有多漂亮,都是为大亨准备的……跟大亨比,我根本不算什么,王江南也不算什么……

连续退了三步之后,我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一个美女的杀伤力,不逊于“双子杀手”的移魂术。

一提到大亨的名字,她脸上蓦地洋溢起动人的微笑,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风先生、风先生……风先生……”耶兰从大厅里跑了出来,滑稽地挥动着断臂。这条残疾的胳膊仿佛成了他某种炫耀的资本,毫不避嫌地暴露在众人眼里。

我向关宝铃点点头,慢慢退出水亭,浑身有剧烈运动后乏力的感觉。她是那么漂亮,任何男人只怕都难以抗拒她的眼波一转,怪不得阿拉伯的富家子弟会为她如痴如醉。

风卷动她肩上的黑色狐裘,让人无法不产生“飘飘欲仙”的错觉。

急急忙忙奔跑过来的耶兰看呆了,站在亭外的草地上半仰着脸,不住地啧啧赞叹着:“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关宝铃的美是所有人都认同的,据香港影视周刊最新的影迷民意调查,全球六万五千名被访问者,投“非常喜欢”票选的竟然有五万四千八百名之多。她在影视圈里的美誉度,已经直逼美国昔日的著名美女玛丽莲·梦露。

我推了耶兰一把,因为王江南向这边频繁注视的目光已经带着想要杀人的疯狂。

耶兰如梦方醒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拖着我的衣袖:“风先生,我向您说实话,全部实话,甚至我只要全部黄金的一小部分,怎么样?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您会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黄金储量超过美国中央银行的超级富翁……”

他已经被自己的“藏宝图”烧昏了头脑,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这件事。

我狠狠地在有些发烫的脸上搓了两把,坚决地把飞翔于云端的思绪收回来,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耶兰,合作的事先稍微拖后,明天我想带你去枫割寺,看看那句咒语会不会起作用。如果真的能把藤迦救醒,我会全力支持你的‘藏宝图’计划!”

不管咒语是否有效,车到山前了,当然要去试一试。

我们在草地上低语的时候,王江南已经大步走向水亭,彬彬有礼地向关宝铃笑着:“关小姐,外面风大,要不要回房间去休息?”他的铁手已经又一次被白手套遮盖住,并且及时伸出去,扶住了关宝铃的胳膊。

王江南是个可怜的男人,一旦陷进了这个美丽的漩涡,要想自拔已经是遥遥无期了。

这一刹那,我为他感到悲哀,犹如看着一个固执地扑向灯火焰心的飞蛾,只等最后“嗞啦”一声化为灰烬。同时,我在为神枪会的人马担心,古兵法上说“主将无谋,累死千军”,在这种为情所困的人物领导下,再跟山口组这样的黑道超级大鳄对决,大家的死期不远了。

神枪会需要的不是柔情款款的多情公子,而是彪悍绝伦的黑道王者,不知道孙龙清楚不清楚目前王江南的情况。

耶兰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王江南扶着关宝铃离开水亭,缓步回到她的房间门口,突然愤愤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等我找到宝藏,哼哼,买十个八个中国美女藏在家里,就像你们中国人常说的,造一间黄金的屋子把美女藏在里面……”

我厌恶地瞪着他,直到他讪笑着闭嘴。

暂且不管耶兰的藏宝图计划,先带他去枫割寺一趟,看能否出现奇迹——耶兰不明白我的心思,只要我答应跟他合作寻找宝藏已经乐不可支了,带着我向他昨晚休息的房间门口走过去。

“风先生请留步——”有个温和谦逊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从大厅门口传来的。

我的记忆力永远不会出错,那是昨晚舵蓝社里出现过的“钢钉”霍克的声音。那个高大的年轻人身上的皮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幽深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脖子上依旧戴着那条灰色的狭长围巾,一路大步向我走过来,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风先生,昨晚没来得及详谈,其实我对你在埃及沙漠里的光辉事迹已经久仰了。”他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白金指环正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既然对方如此谦和,我也只能停下脚步与他握手。

霍克的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双眉漆黑浓密,低垂地压在眉骨上。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黝黑健康的“阳光色”,那是今年美国大城市里最流行的肤色,看得出他是个前卫时尚的年轻人。他的手修长有力,皮肤光滑得像一条鲜活的鱼。

“‘钢钉’霍克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我笑着。

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两排牙齿,这副形象,不像是驰名美国黑道的华裔黑帮老大,反倒像是刚刚跻身于影视圈的华人男星。

“北海道这边的事有些棘手,孙先生要我飞过来助十三哥一臂之力。要早知道风先生在这里,何须我大老远地跑过来画蛇添足?哦对了,我与苏伦小姐算是同门,家师何鸿信与冠南五郎大师年轻时曾共同拜在日本柔道至尊浅见门下……”

埃及沙漠的经历已经成了过去,我希望能保持低调,毕竟在那边时所有的事情都是铁娜领导的埃及军方在主持,我跟苏伦只是适逢其会而已。但从霍克的口气中,似乎已经对我有了忌惮之意,真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

“钢钉”霍克十九岁出道,成名于洛杉矶华人社团的几次大规模械斗中,短短两年便引起了黑道各方势力的关注,当然,最关注他的还是美国中央警察总署,早就把他定名为一级恐怖人物。

我很早就听说过他,出手时很少留活口,并且年纪轻轻便已经跃升为神枪会在美国分会的顶梁柱之一,很受孙龙青睐。

“风先生,以后请多多指教,这是我的心愿,更是孙先生的意思。有封信,是他让我一定当面转交的,并且他很快也会飞抵北海道,跟风先生面谈。”

他从皮衣的内袋里取出一只牛皮纸信封,客气地双手递给我。

霍克这样的人是根本得罪不起的,表面上的客气并不代表大家可以彼此信任。我接过信封,也同样客气地道了谢,追上耶兰的脚步。

其实关于昨晚舵蓝社的战斗结果,我希望能有所了解,霍克、王江南都完好无损,那么是不是桥津派的人都被一网打尽了?包括那身佩“将星刀”的秃顶老头子桥津丸?

稍稍犹豫后,我并没向霍克直接提问,有些事,如果别人需要让我知道,自然会单独下通知,不必我赶着去追问。萧可冷没说、王江南不说、霍克丝毫不提,我又何必主动打探?于我有什么好处?

本来是遵照苏伦的意思来接手寻福园的各项事务,到了现在,自己俨然成了局外人,一切变成神枪会的私有地盘了,真是令人郁闷。

耶兰居住的是主楼左翼的第一个房间,屋子里干净整洁,已经布置成标准的五星级宾馆客房的样子,特别是那张宽大素雅的席梦思床,足以让疲倦的旅人放心地高枕无忧。

我拍打着手里的信封,并不急于打开。孙龙喜欢写信,并且是写措辞严谨之极的信,并且一直说,只有写信这种形式才是对朋友最有诚意的尊重。里面会写些什么呢?又是关于“日神之怒”?

一想到孙龙的庞大野心,我只能哑然失笑:他要做的事,只怕美国总统都未必能想得到、做得到,何止是异想天开而已?

我不愿意再跟耶兰多说废话,看看表,正色告诉他:“耶兰,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希望你能言简意赅地告诉我事实真相。千万别用物理学上的空泛术语来敷衍我,知道吗?”

直到这时候,我被关宝铃迷惑得心旌摇荡的思想才慢慢稳定下来,眼前不再一直晃动着她扑扇的长睫毛。

耶兰没有落座,低着头在屋里来回踱了十几次,咬着牙根,迸出一句:“龙……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愕然:“什么?你说什么?”

“龙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耶兰仰面吐了一大口浊气,仿佛说出这句话,肩上就放下了一个千斤重的担子。他的脸渐渐变成铁青色,神情也一片黯然。

我想起龙的邋遢模样,没有人爱搭理他,只有耶兰,自始至终是营地里唯一一个不嫌弃他的人。

“龙所信奉的教派,自称是天神的子民,是不可以跟外族人通婚的。但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同族的人都在天灾人祸、战争饥荒中死亡殆尽,只剩下他自己。为了把族里的光辉教义传接下去,他便偷偷地与外族女人生下了我——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记事开始,生活中就只有他,并且他始终不允许我称呼他‘父亲’,一直到他死为止。”

耶兰的叙述并不是太简洁,但带着哭音的朴实无华的话,还是深深打动了我。实在没想到在龙令人生厌的外表下,还埋藏着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

“那么,耶兰,你为什么没有用‘还魂沙’救他?当时,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救他的……”

如果不是老虎节外生枝,恐怕变成植物人的龙到现在也会一直活着,就像眼下躺在枫割寺里的藤迦一样。

我的话一下子戳到了耶兰的痛处,他用拳头狠狠敲打着自己的头顶,显出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当时以为……营地里很乱,又很危险,希望他可以在昏睡中熬到发掘工作的最后,到那时再把他救醒,大家可以平安离开营地。没想到,他竟然会神秘地失踪了……”

龙没有失踪,而是被老虎改装成了“老虎的尸体”,一个本来有机会苏醒的生命,阴差阳错当真送了命。

“从记事起,龙每天晚上都会告诉我族里的秘密,并且要我立下毒誓,把这秘密代代传递下去,直到天神重新降临。这个秘密,就是关于胡夫金字塔下面的‘黄金之海’——我们有进入‘黄金之海’的秘道地图,还有开启十三道石门的密咒。我活着,就要活得开开心心,不可能像族里的所有先辈们一样,守着宝库活活饿死、穷死。风先生,反正族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而黄金的主人、那些传说中的天神又没有回来,所以,我绝对拥有黄金的支配权是不是?”

一提到黄金,耶兰的眼睛就开始灼灼发光,仿佛他说的“黄金之海”就在眼前。

这些纷乱之极的信息经他的口说出来,更是显得毫无头绪。“黄金之海”的故事已经在沙漠里流传了几百年,版本也更换了近百个,但没有人知道如何才能进入那个神秘的地方。

我还算冷静,提出了心里的另一个疑惑:“耶兰,你说过‘世界上不止一个地球’的话,告诉我,这句话是你从科考杂志上看到的,还是龙对你的教诲?”

耶兰立刻点头:“是龙告诉我的,但他并没有说明这句话的出处,这些话还有很多古怪的文字、图形都在我身上……”

他解开扣子,脱去西装、毛衣、衬衣,露出胸毛丛生的黑黝黝的胸膛。无数行埃及文字,从他的乳房向下,一直刻到腰带,足足有二十多行。

“我的背后,是一幅图形,我曾在镜子里无数次揣摩过它代表的含义,你看——”他背转身,果然,那幅画是由无数条不规则排列的竖向线条组成的,涵盖的位置,是从肩膀一直到腰间,左右排列着一共是十二条。然后在竖线的最左边,也就是耶兰左肋下的位置,刻着三个竖向等距离排列的箭头,横着指向这些竖线。

所有的文字和图形,都是用一种古怪的白色颜料蚀刻上去,以耶兰的黑色皮肤为背景,似画非画,极端怪异。

“龙说过,天神是从镜子里来的,镜子的两面是完全相同的世界,而他们在不同的镜子之间穿行,为的是找回自己的家园。”他苦笑着说完了这段话,困惑地摇着头。

我也同样困惑,弄不清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耶兰作为有知识的专业工程师,肯定对龙的话进行了多方面的考证,先前说过的“世界上不止一个地球”的言论,不过是对“平行宇宙理论”的断章取义加上自己的臆测。

其实他胸口上那些埃及文字翻译过来,也就是上面那段话的意思。

耶兰仍旧在故弄玄虚,因为这些文在身体上的文字和图形并没有揭示通向“黄金之海”的秘道,当然还应该有龙留下的其他遗物才对,比如他口口声声说过的“藏宝图”。

别墅里的敲打声减弱了些,可能王江南的改造工程已经接近了尾声。

我握着这只牛皮纸信封,看耶兰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冷笑着起身:“说完了吗?”

第四节 獠牙魔来了

屋子里有些冷,我在石板地上轻轻跺着脚,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每个人都在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就连苏伦某些时候说话,都会遮遮掩掩。她说起萧可冷的身世之时,很明显也隐藏了一些东西,既然如此,我还能死心塌地相信萧可冷吗?肯定不行!时空的阻隔,带给我跟苏伦的,是突然出现的心灵上的鸿沟。

“说完了,如果您答应合作,咱们可以约定好时间在开罗城汇合。”耶兰坦然穿好了衣服,宛然仁至义尽的样子。

“那么,藏宝图呢?难道你不想拿出来提前给自己的合作伙伴看一下?”凭两幅文身,就想奢谈合作,他实在是太相信黄金的魅力了。不必说我现在有正事在身了,就算闲极无聊的时候,也不可能贸然陪他踏上金字塔寻金之路。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不为黄金,为的是探索龙的留言里那些所谓“天神”指示的秘密。

在科学极不发达的古代,地球人会盲目地把一切从天而降的生物尊称为“天神”,而不管这些地外生物长得像猴子或者是恐龙,甚至是青面獠牙的妖怪——刻在耶兰胸口的话,已经传了几百年的时间。我怀疑那些天神不过是些迷失了航行路线的星际宇航员而已,当然,也可能只是埃及土著民族自己臆造出来的神话故事。

试想一下,古代地球人连象形文字都非常少,怎么能听懂外星人的话并且跟对方交流?还会把外星人的嘱托刻在自己身上得以流传,这也太荒谬了吧?

耶兰坏笑起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是有藏宝图,不过在我的女朋友那里。到了开罗城之后,我们跟她会合,取了地图就向‘黄金之海’进发。在开罗,只要有足够的美金,任何发掘工具、发掘队伍都能找到,我想您该比我更能体会这一点……”

我不想发火,因为明天还要用到耶兰去枫割寺参与救醒藤迦的行动,再说,耶兰步步为营式的保守秘密的方法,完全可以理解。假设地球上只有他一个人拥有开启“黄金之海”的大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向外人吐露出来。

“风先生,黄金发掘完毕之后,我三你七如何?不过所有的发掘费用要你先垫付,我想你得到的回报一定不少于一万倍,哈哈哈哈……”耶兰得意地笑了。看来他并不介意在日本失去了自己半条手臂,对于黄金的疯狂热望,已经让他迷失陶醉在自己的美妙幻想中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假如那还算是我的房间的话。

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我相信神枪会的人必定在书房、客厅、卧室三处装上了不计其数的监视系统和警报系统。在他们的精心布控下,即使是一只鸟儿或者一只飞蛾进入寻福园里,都会受到三百六十度的监控,直到它死掉或者自动逃逸。

我在沙发上坐好,用小刀挑开信封,从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背面,已经清晰看到了那枚血红色的飞龙图章。深吸了一口气,在茶几上铺平了信纸,不觉莞尔一笑,因为在这封信里,孙龙竟然要请我做神枪会在亚洲地区的巡查总监。

他的话说得非常客气:

“风,你在埃及沙漠里所表现出的过人智慧、机敏、果敢,非但引起了埃及军方的强烈兴趣,要将你收入帐下,而且,近几个月,你的名字已经荣登各国警察资料系统的强人排行榜。未来的世界定将属于你这样的年轻人,所以我恳请你能加入神枪会,为国家民族做一番大事。手术刀是我最尊敬的前辈,他曾无数次向我举荐过你,现在,他已经离开人世,希望你不辜负他的冀望,跟我携手打天下,平分世界。”

神枪会虽然一直是黑道上的著名势力,但却一直把“热爱中华民族”挂在嘴边上,一如当年逸仙先生的“三民主义”,并且一直在海外得到很多爱国华侨的热烈回应。全球华人一听到“热爱中华民族”这样的词句,自然而然热血沸腾。

我推开信纸,想不到自己竟然已经如此出名了。

埃及沙漠那段经历,最让自己感到惊心动魄的,应当是最后进入土裂汗大神的秘室之后,抵抗被幻象魔影子左右的手术刀那一场决战——但那些我只对苏伦说过,其他再没人知道了。

我热爱自己的祖国,但还没狂热到要加入某种组织去采取过激行动的地步,只能对孙龙的好意说声抱歉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奋斗目标,而我只有在追寻大哥杨天的任务完结之后,才可能考虑其他的事。当前的关键就是救醒藤迦,看能不能从《碧落黄泉经》里找些线索。

黄昏之后,忙碌了一天的神枪会人马终于安静下来,厢式货车开走了,从表面上看别墅里又恢复了安静平和。

想想看,整整一车的先进电子工具与长短枪械已经全部藏匿进了别墅的大小角落,外表毫无变化的别墅,本质上已经升华为一流的坚固防守堡垒,足以应付渡边城那边小股忍者部队的刺探了。

霍克对我始终保持着儒雅矜持的微笑,或许他对孙龙那封信的意思已经有所了解,对我既有客客气气的距离,又在话里话外一直探我的口风。

晚餐时,我吃得很少,因为心里一直对苏伦不能即刻飞来北海道的事耿耿于怀。我对关宝铃并没有做过什么,也很清楚她是大亨的女人,不容任何人染指——如果苏伦为这一点吃不相干的飞醋,我也无法解释。

明天!明天可以碰碰运气,看能否给藤迦的苏醒带来转机……

我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盘膝坐着,闭目养神。经历了太多诡谲莫测的神秘事件之后,我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消化思索,否则脑子里积攒的问题太多了,空劳心神,会大大地降低自己的工作效率。

电话铃响了,是个非常陌生的日本号码。相信楼下正在进餐的萧可冷等人,都能听到我的电话在响,因为他们几乎同时停止了刀叉碰撞的声音。

我接了电话,猛地吃了一惊,因为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渡边城的声音:“风先生,你还好吗?哈哈哈哈……”只说了一句话,他已经开始得意地狂笑,仿佛打这电话过来,只是为了笑给我听。我没听错,那边的确是渡边城,因为从这种嚣张狂傲的语气里,我眼前已经出现了他不可一世的形象。

“我很好,渡边先生呢?桥津派忍者铩羽而回,没让您太生气吧?”我的话直指他的痛处,因为“双子杀手”是死在我手上,我得让他知道,中国人在日本地盘上也懂得奋起反击,而不是一味后退避让。

“没有——怎么会呢?忍者无法完成主人吩咐的任务,即便不被敌人所杀也会自杀于主人阶下。‘双子杀手’不过是我豢养的忍者杀手而已,死在你这样的强敌手中,是她们生命中的无上光荣。风先生,你的大名连我们伟大的天皇陛下都有所耳闻,所以希望近期能邀请你参加梅樱皇妃的四十四岁生辰,不知道风先生赏不赏这个面子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奇闻——我这样一个年轻的无名华人,竟然受到日本皇室的关注?

我冷笑着,希望这只是属于愚人节的笑话,尽管离下一个愚人节还有半年之久。

楼下的刀叉声又响了起来,但我知道餐桌旁的几个人,肯定都在各怀心事地侧耳倾听着我的动静。特别是霍克,我总觉得在他谦逊和气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无法琢磨的狂暴的心。

他的霸气是无法掩盖的,比起“情痴”王江南来,不知道要精明干练多少倍。

关于渡边城的背景,在全球各国传媒的闪光灯下,已经变得几乎透明,他是日本防卫厅军事武器改革的坚实后盾,单单是二〇〇四一年里,就无偿捐赠给军方九亿美金,用于改善近海浅滩作战武器的更新换代。

他属于日本战后经济界人士中的强硬派,始终对日本二战时所犯的滔天罪行咬牙否认。

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铁腕人物,能屈尊来北海道亲自执行寻福园的收购计划,根本是匪夷所思的事。

握着电话在客厅里踱了几个来回之后,我故意用沉默来磨杀他的耐心。

“风先生,按照中国人的江湖说法,你可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在我们日本人的地盘上,最好按我们的规矩办事。你是聪明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只是在电话里,我也能感受到渡边城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及对寻福园志在必得的信心。

我冷笑着:“谢谢渡边先生好意,道不同不相为谋,抱歉。”

渡边城又是一阵狂笑:“风先生,别以为神枪会的人能成为你的合作伙伴——在北海道、在日本,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绝对属于山口组的地盘,绝无例外,你自己考虑着办吧,我们山口组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

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明确表明,我已经被卷入了神枪会与山口组之战的漩涡,无论我承认与否。这一点真是令人郁闷,因为我根本没接受过神枪会的任何好处,而且到北海道来的目的,与神枪会毫无关系。

萧可冷走了上来,关切地问:“风先生,需不需要帮助?”

她的神情也显得很疲惫,今天神枪会的人对别墅进行战略改造,把她忙得团团转,肯定累得够戗。

此时我是站在青铜雕像前面的,斜对着窗子。陡然之间,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掠了过去,急忙转身向着窗外。

窗外是茫茫的夜色,刚刚那东西毛茸茸的,好像是一只鬼鬼祟祟的猴子。

“怎么了?”萧可冷撩了撩额前的短发,不解地望着我。

“可能是我看花眼了,觉得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萧可冷走过来,凝视着座钟的表盘,啪地打开了盖子,取出那根莲花钥匙,叹了一声,开始给座钟上弦。

电脑上的绿色指示灯一直亮着,我记起了安子的诡秘行为,忍不住提醒萧可冷:“小萧,寻福园正在多事之秋,你身边的人都可靠吗?特别是雇佣来的日本人,必须得提防一下才好。”

安子看了苏伦传过来的图片,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她对图片真的感兴趣吗?还是出于一点点小女孩的好奇?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打定主意明天从枫割寺返回后,就好好钻研苏伦传过来的图片。反正寻找大哥杨天的线索已经近乎断绝,急也急不来的。

钥匙转动时,座钟发出“格楞、格楞”的怪声,这只钟该上些油了。

萧可冷忽然一笑:“风先生,好多事都瞒不过您的,但请您一定要相信一点,我是苏伦姐的好姐妹,对您没有恶意。反而是关小姐,娱乐圈里的人连睡觉都会睁一只眼,精明到了极点。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您不得不承认,她在故意施展媚功颠倒众生,我没说错吧?”

她对关宝铃一直抱有成见,外加女孩子之间的天生醋意。

“还有,大亨一直跟日本人走得比较近,香港影视圈的明星们对此颇有微辞。在这种男人的影响下,关小姐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人多费些猜疑。我有理由怀疑,她收购寻福园的行动与渡边城的收购行动殊途同归,都是为了给日本人带来某种切身利益……”

她一边扭动钥匙,一边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在美色诱惑下把别墅转让出去,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小萧,明天我会带耶兰去一次枫割寺,看他说的那句咒语能否顺利把藤迦唤醒。然后你派两个人手给我,把书房里的书归类整理一遍,近期内苏伦不会过来,所以很多事都得拜托给你了……”

我会把所有《诸世纪》的译本整理出来,仔细翻阅每一页,看看大哥是否留下过某种注解。

萧可冷耸了耸肩,把莲花钥匙放回去,不以为然地:“风先生,或许您会失望,这些书已经被手术刀先生翻遍了,应该没有发现其他价值的可能。不过,您的话我一定照办,我会让安子、信子姐妹俩过来听候差遣。”

一提到安子,我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当她鬼鬼祟祟翻阅我电脑上的图片时,我已经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咦?什么东西——”萧可冷刷地跃向窗前,“砰”地一声开了窗子,探身出去左右张望。

冷冽的夜风直灌进来,令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我看见一只……东西飞了过去……”萧可冷犹豫着缩回身子。像我一样,她也看到了某种神秘的东西,但只是白驹过隙一样地飞快闪过,根本无暇辨别。她抓了抓头发,迅速下楼,一边大声地叫着,“十三哥,十三哥……”

神枪会的监视系统密布别墅外围的每个角落、每一层面,当然能够捕捉到刚才闪过的怪东西。我跟着下楼,正看见王江南向着对讲机大声下着命令:“仔细搜索别墅的屋顶、外墙,看是不是有只野猴子溜进来了,格杀勿论。”

他的白手套格外刺眼,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手套下面掩盖着古怪的铁手。

关宝铃坐在长桌的一端,捧着一杯水,侧着头沉思着。同时在场的还有霍克、张百森、邵白、邵黑。

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着,一个劲儿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满屋的人,每一个都心怀叵测,各有各的算盘。

十五分钟后,外面的岗哨依次汇报:“什么都没发现。”

萧可冷的脸色变得极坏:“没发现?我不会看花的,是只毛茸茸的东西。”

我相信她的眼力,并且我也亲眼看到了那东西。

“北海道的冬天是没有猴子的——没有食物,任何动物都无法待下去。”王江南自负地将对讲机丢在桌子上,仿佛自己说的话就是绝对的真理。

我最恨他在关宝铃面前故意装酷的表现,但现在顺风得势的是他,我就是有满心的不服气也得眼睁睁看着。神枪会的游动哨和固定哨,总数超过三十人,并且还有先进的监视器材辅助,应该是不会出错的,那么窗外掠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萧可冷大步走出门去,手插在裤袋里,想必是不放心岗哨们的能力,自己巡查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她,因为我觉得有必要了解神枪会的所有人力部署,对王江南等人听之任之,无异于把自己的生命交在别人手上,根本无法自控。

“小萧,你看到的是什么?如果窗外是一个轻功无比高明的人,是不是也会给人造成‘猴子’的错觉?”我知道这种寒冷的天气,是不可能突然有猴子跑出来多事的。

我们沿着主楼右翼最后一个房间旁边的铁梯,慢慢登上屋顶。

风声极其响亮,枫割寺方向没有灯火,整片木碗舟山都陷在一片黑暗之中。屋顶非常平坦,在几处阴暗的转角里,都有神枪会的人暗伏着。

再次借助铁梯登上主楼楼顶的时候,萧可冷显得无比警觉,一直走到客厅窗子的正上方,俯身向下看。

我更注意的是视野涵盖下的山坡、树丛,那些地方藏匿敌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萧可冷忽然一声长叹:“风先生,我或许真的是眼花了,这种状态下,岗哨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环顾四周,主楼顶上、两翼二十米范围内,至少有八个精干的年轻人在警觉地四面扫视。

“或许吧!你太累了,看花了眼也在所难免……”我苦笑着。

就在萧可冷的脚边,有颗白花花的东西突然一闪,我蹲下身子,慢慢地把这东西捡起来。

“这是……什么?”我向萧可冷伸过手去。

“啪”的一声,她揿亮了一支微型强光电筒,射在我手心里,陡然间“啊”地叫了一声,身子一颤,电筒脱手跌在地上。

“风先生……风先生……是……是……獠牙魔……”她的声音颤得厉害,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使劲拉扯着。

重新拾起电筒后,我仔细看着手心。没错,它是一颗牙齿,是某种动物的犬齿,牙尖分成两叉,夸张地向外翘着。整颗牙齿有两厘米长,泛着灰白色的光芒,但它是干燥的,应该已经脱落很长时间了。

我对獠牙魔的传说并不在意,却料想不到萧可冷会怕成这样子。她向我身边靠了一步,低声叫着:“咱们下去吧,我浑身好冷……”

当我们重新站在客厅的明亮灯光下,萧可冷拖了把椅子靠在壁炉前。火光或许能驱散她内心里的恐惧吧?牙齿已经摆在桌子上,之前已经挨个在大家手里传了一圈。

“毫无疑问,这只是一颗普通的动物牙齿,并且已经被丢弃了很久,没什么可怕的!”抢着发言的,又是自鸣得意的王江南。在关宝铃面前,他永远都有的说、永远都抢着说。

“哧”的一声,张百森、邵白、邵黑几乎同时冷笑出声。

“笑什么?”王江南的眼睛瞪了起来。

邵白晃晃荡荡地起身,在邵黑肩头拍了一掌:“这次出来,不过是为了参加札幌那个异能交流大会,咱们没必要惹麻烦对不对?”

自从看到牙齿,他的脸色早就连变了好几次,到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就是打退堂鼓的意思。

邵黑苦着脸,闷声闷气地回答:“对,张老大的意思呢?咱们这一大帮人,都是以张老大为龙头,他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听好了!”

他们的一问一答,根本没把王江南放在眼里。

王江南越发愤怒,抓起那颗牙齿,嗖的一声向壁炉里丢过去。他的脾气果然暴躁,以这样的性情领导一方势力,帮会的下场可想而知。神枪会在急速扩张势力的情况下,难免会出纰漏,用人不慎。

“慢——”霍克跳起来,他想制止王江南,却为时已晚,牙齿已经落在火焰里。

张百森低叹了一声,右手向壁炉方向一伸。他坐的位置距离壁炉至少有十步之遥,但他伸手的瞬间,仿佛手臂突然接长了几十倍,再缩回手时,已经把牙齿握在掌心里。

作为大陆首屈一指的特异功能大师,这样的手法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大家尽管在心里赞叹,却没人叫喊出声。

“大家都知道,谁若毁坏了獠牙魔的牙齿,不但自己惹火烧身,还会殃及在场的所有人——”张百森盯着王江南,眼神中幻化出一片五颜六色的光芒。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尖锐,但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之后,让人心悦诚服。连我这个不相信獠牙魔存在的中国人,都会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牙齿既然出现,无论它要做什么,听之任之好了,大家不必惊慌。”他重新把牙齿放回桌面上。

第五节 被剥皮的死人

同样的话,从萧可冷嘴里说出来,我或许可以不信、可以表示怀疑,但现在是从张百森嘴里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的,由不得我不信。

“獠牙魔就像一个狡猾之极的骗子,本身并没有特别的杀伤力,只要心术端正,它是无隙可乘的。并且,它只骗那些淫邪好色之徒,在咱们中间,肯定没有这样的人——”

邵白嘟囔着:“张老大,何必多管这些闲事?咱们出来交流旅游,好端端地又弄出这些闲事干什么?”他把双手插在自己头顶乱草一般的头发里,用力挠了几下,显出极不耐烦的神态来。

张百森换了一副严肃认真的口吻:“咱们是中国人,在日本人的地盘上,如果不够团结,自己人不帮自己人,最后吃亏的不还是自己的同胞?我不勉强你,没有你的‘天地神数,梅花五变’,照样能渡过这一劫。”

霍克忽然变色:“原来两位就是被五角大楼视为‘天人’的无敌预言家?”他起身向邵白、邵黑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一躬。

邵黑咧开发黄的牙齿“嘿嘿”笑了两声,仰面向着屋顶,对霍克的恭敬并不领情。

关于“天人”这一称号的来历故事,我也曾辗转耳闻过——

五角大楼下达了“扑克牌通缉令”之后,搜索伊拉克逃犯的工作并不顺利,于是拉姆斯菲尔德才重金聘请了南美洲、非洲、亚洲的几大灵异高手,企图通过“拘灵”的方式,找到萨达姆、拉登等人的踪迹。

在这场外行人看来形同儿戏的“拘灵”大会中,邵白、邵黑的“天地神数,梅花五变”功夫大显神通,简直成了美军搜捕行动的指南针。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曾得到过五角大楼方面颁发的“一级战斗英雄勋章”,并被授予“天人”的光荣称号。

这种功夫,是传统易学里的一支神秘变种,拿来帮美国人“找人”可算是大材小用了。邵家祖传“解易、占卜”,在全球华人中拥有最高的名声威望……

对于萧可冷的异常恐惧反应,我觉得很是意外。她那样洒脱豪爽的女孩子,怎么会一接触到“獠牙魔”这个话题,就大惊失色到这种地步?

在场的一直没发表意见的只有关宝铃,她保持着手捧茶杯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大家讨论的问题根本与己无关。

王江南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没有人响应他扔掉牙齿的豪举:“獠牙魔不过是传说中子虚乌有的东西,大家何必弄得如临大敌?再说了,外面院子里一共有神枪会的一百六十多名兄弟,各式长短枪械四百余支,还对付不了区区的妖魔鬼祟?”

仍旧没人响应他的话,他难堪地站在桌子前,像个演砸了场的蹩脚演员。

“我累了,我要回房间去了……”关宝铃起身,向每个人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出门。

王江南无奈地挥了挥手,拔腿跟了出去。

看着王江南的背影,邵白“嘿嘿嘿嘿”地笑着:“像王先生这样的多情公子,最容易成为獠牙魔攻击的目标!不知道今晚谁会倒霉喽!”

邵黑蓦地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地向着张百森:“张老大,我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他捏起那颗牙齿审视着,足足有十几秒钟,又一次摇头,“我感觉不到獠牙魔的存在,你说,是它自己逃遁了……还是高明到无可追踪的境界了?”

他的左手托着罗盘,右手不住地掐算着,嘴唇更是不停地翕动,仿佛在念着某种咒语。

张百森满脸紧张:“或许是它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无法捕捉它掠过的方位的缘故,再算一次,再算一次……”

周易八卦是中国古代最高深、最高明的学问,高手用它推算任何事物的变迁幻化,准确性往往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邵白、邵黑是目前中国周易研究人群里的绝顶高手,他们的预言功夫已经征服了美国人乃至全世界的人。

我走到萧可冷背后,她已经不再颤抖了,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睛盯着壁炉里跳荡的火苗。现在,大概不会有奇怪的水泡声了,而且众人关注的焦点,已经成了突如其来的獠牙魔。

“小萧,没什么大碍,你该知道神枪会的实力,今晚肯定没事的……”

我只能这样安慰她,毕竟獠牙魔只是存在于日本野史神话中的东西。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火光在她的短发上映成暗红色的剪影:“风先生,你或许不知道,两年之前,札幌市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国的‘酒吧灭门血案’。政府下了媒体封锁令,所以没有消息走漏出去……”

我皱皱眉:“难道血案跟獠牙魔有关?”

邵白插嘴进来:“那件事我知道,是乐队的鼓手把突然出现的一枚牙齿踩碎了,而且浇上威士忌焚烧。结果天亮之后,酒吧里的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死掉。死亡原因,无一例外是脖子上的一个獠牙魔咬过的血洞。”

萧可冷皱着眉,起身跑向洗手间,接着便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呕吐声。

霍克也参与进来:“小萧的两个同窗好友就是死在那场大屠杀里面的,所以她才会对獠牙魔如此敏感。”

看起来,獠牙魔似乎是真实存在的,夜晚总是给人莫名的恐惧,而这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鬼怪传说,只有在黑夜背景下才会给人以震撼心灵的力量。

试想一下,漆黑的夜里,獠牙魔幻化成勾魂荡魄的美人,自动投怀送抱,而在色心大起的男人想入非非之际,美人倏地化为青面獠牙的妖魔,索命而去——这些章节,仿佛是取材于《聊斋志异》里的某些故事,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已经见怪不怪了。可笑这些神经兮兮的日本人,剽窃中国人的文化以至于斯,连妖魔鬼怪都照本宣科地直接挪用了。

今晚,我需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足够的精力去枫割寺,但是看着大家都在精神紧张地谈论獠牙魔的问题,我贸然离群上楼,只怕又会被别人视为异端了。

王江南返回之后,给岗哨们下了死命令:“四小时轮班,眼睛要一眨不眨地保持一百二十分的清醒,一旦有异常状况,马上鸣枪示警!”

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给关宝铃看,也是给大家看。树立威信困难,但要失去威信往往是一晚上的事。

时间半小时半小时地向前飞逝着,最不应该的是,我一直都忽视了耶兰的存在。当我们讲完了“黄金之海”的事,并且约定明天一同去枫割寺之后,我几乎完全忘掉了他,任他一个人睡在左翼最靠边的房间里。

关宝铃的美色令耶兰垂涎,此时,他才是最容易被獠牙魔攻击的目标才对——

相信整晚神枪会的人马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黎明时,睡着了的只有邵白与邵黑两兄弟。包括张百森在内,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是睁着眼熬过来的,连萧可冷都不例外。

当门外亮起第一道曙光时,霍克微笑着伸了个懒腰:“幸好,今晚平安无事!”熬过通宵之后,他的精神依旧非常饱满。我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但年纪轻轻,便成了神枪会的一流人物,可见孙龙对他的器重。

对讲机里,各处暗哨依次报告:“没有异常情况,一切正常。”

王江南放心了,轻蔑地指着桌子上的那颗牙齿:“大家还信那些无稽传言吗?獠牙魔的传说,不过是日本人弄出来吓唬吃奶孩子的……”

他把对讲机挂在腰带上,用力敞开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只担心关小姐,唉,这可难办了……”霍克自言自语,眉头皱得紧紧的,不住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白金戒指。没有笑容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阴森森的,像是一只时刻准备扑出去攫取猎物的老鹰。

我一直陪在萧可冷身边,随着天色大亮,她的情绪也明显好了许多,将壁炉里的火重新弄得旺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风先生,昨晚……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无论性格如何强悍,在黑夜里总有脆弱无依的时候。萧可冷脸上的倦意已经无法遮掩,两只眼睛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应该回房间去好好睡一觉才是。

我向她笑了笑,不无遗憾地:“可惜獠牙魔没出现,否则的话,王先生就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王江南非常需要在关宝铃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偏偏上天并不给他。

萧可冷疲倦地站起来,扶着头,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地向外走,走到门口之后,她又回身嘱咐:“风先生,我去休息,有什么事,您可以吩咐安子去做,她是我的全权个人助理。”

我长叹一声,准备去洗手间里洗把脸稳定心神,马上出发去枫割寺。安子是萧可冷的心腹——这可有些危险了,我预感到安子心里肯定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昨晚,从晚餐之后,我就没看到安子姐妹,当然也没见到耶兰,或许这家伙正在温暖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做他的“黄金之海”美梦呢!黄金是地球上最古怪的东西,能让品行良好的正常人一跃变为歇斯底里的罪犯,地球人对它的渴望和占有欲望,从古至今,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止过。

院子里很冷清,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石板台阶踩上去时也微微打滑。

那句咒语我已经背得纯熟无比,其实在埃及人的土著语言里,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而且是巫师们作召唤灵魂的法事时最常用的一句。

“姑且一试吧!既然龙郑重其事地传给耶兰这句话,或许……或许……”我咧咧嘴,实在没什么信心。

仔细观察之后,能发现别墅的外墙上多了十几个不易察觉的圆孔,都被干枯的常春藤枝蔓遮掩着。还有些地方的石壁被红色铅笔极轻地打上了叉号,然后随处可见打着哈欠的年轻人,警觉地四面瞭望着。

选定寻福园作为攻防大本营,并不是一次聪明的决定。每次想到“九头鸟挣命”的主楼格局,我心里总会疙疙瘩瘩的。如果神枪会把这一次的赌注全部押在寻福园上,受风水格局的牵累,只怕会……

一边胡思乱想着,我很快便到了耶兰的门前。那扇白松木的雕花门紧闭着,显然他还在酣睡之中。

我“笃笃笃”地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却毫无动静。

阳光射在脚下,薄霜开始慢慢融化,弄得石板地面上湿漉漉的。

“耶兰,耶兰……该起床了!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又敲门,同时低声叫着。奇怪的是,根本没人应声,耶兰仿佛睡死了一般。

我的动静引来了附近的四个神枪会岗哨,其中一个头发梳成中分、样子长得有点像影视明星梁朝伟的年轻人很有礼貌地问:“风先生,要不要撬门进去?从昨天黄昏之后,这个房间里就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重重地敲了几下,然后把耳朵贴在门扇上。里面的确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听不到耶兰的鼾声和呼吸声。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向那年轻人点点头:“好吧,把门打开,尽量别把门损坏了……”开锁的技术我也具备,但不方便在众人面前施展。

年轻人手脚麻利地取出一套叮叮当当的万能钥匙,只用了几秒钟便打开了门锁。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把人熏得连连倒退。

耶兰俯卧在大床上,手脚夸张地向四面展开,浑身赤裸,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他的血已经把床单洇湿,然后滴落在地上,缓缓地在低洼处形成一个血潭。

我丝毫没有思想准备,想不到有人会对他下毒手。

消息立刻传递出去,一分钟后,王江南、霍克、萧可冷、张百森便全都到了。

我已经检查过耶兰的伤口,致命伤在颈下,一枚奇怪的齿痕,直贯入喉头软骨中。他后背上的皮肤被整整齐齐剥去了一块,大概四十厘米见方。同样,前胸皮肤也被剥去,范围恰好涵盖了那些埃及文字与图形。

萧可冷观察着那枚齿痕,倒吸了一口凉气:“是……獠牙魔?”

没错,从表面伤口来看,跟传说中獠牙魔杀人的方法如出一辙,伤口的尺寸为一厘米长、五毫米宽,直刺喉头,造成气管大面积破裂,几乎是一击必死。但獠牙魔不可能剥去他的皮肤,我很难相信那种妖怪一样的东西也会对“黄金之海”的传说感兴趣。

“小来——”王江南大声叫起来。

“在。”站出来的是那个替我开门的年轻人,不等王江南再次吩咐,他已经口齿清晰地报告,“从昨天下午五点之后,我带领九组的兄弟一直守在主楼的左翼,平均每过十分钟便有一次严密的巡查,丝毫没有听到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动静,并且自始至终没有人出入过。”

刚刚开门时,门是反锁的,也能证明凶手根本没有从前门离开。

我审慎地环顾室内,没有后窗,凶手杀人后还能从哪里逃遁呢?除非是这别墅里有什么秘道——当我的目光望向萧可冷的脸,她的脸色更是惊人的苍白:“没有秘道!手术刀先生已经用超声波探测过全部地基……”

耶兰的双眼空洞地向上瞪着,灰白色的脸上毫无表情,或许到死为止,仍有“黄金没到手”的不甘心吧?

萧可冷捏着鼻子走了出去,她不是职业的验尸官,面对一个男人的裸体,总是有些不便。

霍克一直都在细心观察,始终没发表任何言论,直到萧可冷离开,他才沉稳地向着王江南问:“十三哥,床单上的血泊之中,有很多男性分泌物。所以能够推断,耶兰在临死之前曾有一段高度亢奋的动作。按照日本人传说中对獠牙魔的描述,它们总喜欢装扮成妙龄妖冶女子,在勾引男人上床之后突然发动袭击,我想——凶手会是女人,至少也要跟女人有关。当然,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说,就算有,也是异端教派为了蛊惑人心硬是胡乱拼凑出来的……”

他用一柄修长的小刀在血泊里拨拉着,那些黏稠的红色液体已经开始凝固。

从血液的凝固程度可以推算耶兰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七点钟前后,也就是我跟萧可冷发现窗外有不明物体掠过的时候。

别墅里总共有四个女孩子,关宝铃、萧可冷、安子、信子。

前面两个,七点钟时间,跟我们大家在一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安子!一定跟她有关!”

我也不相信是獠牙魔下的手,随即退出来,向主楼右翼飞奔过去,一直到了安子姐妹的房间前面,深呼吸三次,重重地举手敲门。同时,那柄战术小刀已经弹到了我右手掌心里,随时可以激射出去。

耶兰之死令我更加恼火,因为从接到他的求救电话开始,这件事就始终没有顺利过,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却在这里断了线,至少又把救醒藤迦的机会抹杀了一半。

“安子?信子?开门!开门!”我大声叫着,身后神枪会的所有人都跟了过来,王江南更是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没人应声,叫到第三次时性急的王江南已经飞起一脚,砰地把门踢开。

房间里相对摆放着两张单人床,两个人都蜷缩在棉被里熟睡着,屋子里飘荡着女孩子特有的脂粉气息。

我又一次大声叫着:“安子,赶紧起床!我有事要问你!”

内奸、凶手、獠牙魔——在我心里,这三个大帽子已经结结实实地扣在安子头上,由不得她不承认。如果是神枪会的敌人,肯定就是属于渡边城那边的人马,但她何必出手杀了耶兰,还剥去了他身上的两大块皮肤?

所有的人拥堵在门口,萧可冷掠进来,冲到左边那张床前。

我急切地叫了声:“小心——小心些!”如果安子是凶手,负隅顽抗下的反击只怕也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在场这么多人,我唯一担心的便是萧可冷。

棉被揭开了,萧可冷“咝”地吸了口凉气,低声叫着:“死了!她也死了!”

我、王江南、霍克几乎是同时拥到床前的,安子侧着身子屈膝躺着,露出颈下一个青灰色的半透明齿痕。没有任何血迹,但她的确已经死了,同样死于獠牙魔的袭击。她的头发散乱地披拂在枕头上,脸色平静安详。

萧可冷的手颤了颤,揭开的棉被又盖了下去,她扭头低声对我说:“我……好冷……陪我出去……”

我还没有点头答应,王江南已经横掌拦在我面前:“等一等!等一等!”他的态度非常蛮横无理,之前还没有人敢这么粗鲁地对待我。

“风,你凭什么说凶手是安子?耶兰是你的朋友,你们昨天在房间里密谈了超过两个小时,今天早晨又是你第一个发现他死掉的……而且,昨晚你是不是接到了一个神秘人物的电话?哼哼,我现在怀疑你才是渡边城方面的内奸,对不起,我得委屈你一下……”

他挥了一下手臂,两个年轻人立刻闯进来,堵在我的面前。

门外的人一阵纷乱,以王江南的威信与影响力,他要指认谁是凶手,肯定会有人积极响应。

萧可冷苦笑:“十三哥,你误会了……风先生不可能是奸细……”但她的声音实在微弱,淹没在神枪会众人的聒噪声里。

我冷笑着看着自以为得计的王江南:“王先生,拿开你的手,否则别怪我不给神枪会面子。”他已经少了一只手,我不想将他的另外一只也变成铁手,但他的嚣张气焰实在已经惹恼了我。

“拿下他!”王江南太小看我了。就在两个年轻人伸手擒拿我左右胳膊之时,不知怎的,身子倒飞起来,“砰砰”两声,跌出三米多远,痛得哇哇大叫。这种“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寻常人根本无从防御,并且发力越猛,跌得越重。

“你找死——”王江南的双臂飞舞着,一下子便缠上了我的脖颈。他的出手够快、够狠,一招之内就想扼住我的喉咙、用混合了蒙古摔跤术的柔道功夫将我制住,可惜他的武功跟我比有相当大的差距。

我的双手闪电般抓在他的左右肩头,五指发力,钢钩一样嵌入他的肉里,瞬间便瓦解了他手臂上的力道。

“喀啦”一声,他的假手里暗藏的枪械已经子弹上膛,竟然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就要盲目地开枪杀人,令我更是怒不可遏,肩头一顶,让他的左手对着他自己的胸口。如果枪弹走火,也只会射杀自己。

同时,我的右脚已经抬起来,准备踢折他的膝盖,让他向我跪下来。他喜欢在女人面前、在手下人面前显摆自己,我就让他表演个够好了,免得总是对我没有好脸色。我闯荡江湖的最根本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王江南一再进逼,我也只能反击。以他的武功和头脑,留在神枪会,也只会害得手下兄弟白白丧命而已。

“风先生,不要——不要……”萧可冷跳过来,向我连使眼色。她想顾全王江南的面子,不肯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脸。

我稍一犹豫,王江南已经奋力一挣,拖开了我的掌握。

“我不是奸细,王先生,你最好查清楚再下定论。”我大步出门,围观的众人自动亮开一条路,面面相觑地目送我离开。

第六节 土裂汗大神准备撤离

安子也死了?她不是獠牙魔,更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会是谁——一晚之间,连杀两人,还留下獠牙魔的伤口标记?满脑子疑问毫无答案,忽然间我想到了神枪会的监视系统,如果那些摄像机都在正常工作,岂不是可以拍下耶兰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院子里又起风了,满地的落叶一阵阵随风起舞,漫无目的地飘飞着。

我不知道自己跟神枪会的合作还能有多长,这可能取决于我对王江南的忍受程度。如果能够再访枫割寺,就算没有耶兰的随同帮助,我也愿意试着用咒语唤醒藤迦。本来进展顺利的一件事,被突然跳出来的獠牙魔给搞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我的视线越过屋顶,向远处乳白色的亡灵之塔眺望着,自己觉得唤醒藤迦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院子里到处飘荡着血腥气,以小来为首的几个年轻人已经把耶兰的尸体装进裹尸袋,准备送出去掩埋。

我停在一棵半枯的樱花树下,连续做了十几次深呼吸,让混乱不堪的头脑尽可能地冷静下来。剥去耶兰皮肤的人,肯定偷听了我们关于“黄金之海”的谈话。接下来,凶手肯定会深入埃及,去开罗城找耶兰的女朋友拿藏宝图——

不管凶手是谁,从剥去耶兰皮肤这件事能看得出,那是一个极其贪婪的人物。也就是说,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就会去埃及搜索这批人人觊觎的海量黄金。

我的脚步停留在耶兰的门前,屋里所有被鲜血玷污了的家具、被褥已经搬了出来,凌乱地扔在草坪上。在欧洲成千上万座古堡里面,秘道是不可或缺的一项建筑单位,所以我怀疑寻福园别墅里也有秘道,凶手正是从秘道遁逃的。

屋子的地面铺砌的都是六十厘米见方的灰色石板,当我踏在上面时,每一块都平稳坚实,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没有秘道,既然手术刀也仔细搜索过了,就不可能有遗漏的地方……那么,会不会是忍者的五行遁术?此时,我是站在一只水景吊灯下的,它的样子跟主楼客厅里的一模一样。恍惚记得,安子姐妹的房间里也有这样的吊灯。

我仰面向上看了好久,真希望这吊灯上曾安装过微型摄像机,能把耶兰的死因忠实地记录下来。

在耶兰的房间里待了接近一个小时,几乎把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搜索遍了,却根本没有丝毫凶手留下的线索。从神枪会方面得到的消息更是令人沮丧,监视系统只是安装在主楼和围墙上,对于左右两翼的房间并没有特殊关照。

至此,我胸膛里的郁闷已经无以复加,对王江南的办事能力更是进一步起了怀疑。

我取出电话,准备打给远在埃及的铁娜。自从埃及沙漠里的金字塔发掘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我拥有了她的一个专线号码,这可能是美丽的铁娜将军对我最优厚的恩赐了。不过,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用到它,并且不为个人私事——

“风……风先生……”小来在墙角探头探脑地叫我,年轻的脸上带着怯怯的讨好的笑容。

我对他的印象不坏,应该属于那种特别机灵并且身手不凡的年轻人。

等我走到他身边,左右没人,他低声讪笑着:“风先生,关于那个人……耶兰的死,我有一点小小的情报,或许对您有用。”他的脸很白,眉眼也很俊秀,但左边嘴角下一道深深的伤疤破坏了原先的这张漂亮的脸,显得不伦不类。

我取出钱夹,他的笑声更恭顺了。

“小来,你的消息值多少钱?”反复搜寻耶兰住过的房间后,我确信在屋子里找不到任何破绽,所以不能肯定小来是诚心报信还是故意诈骗。江湖上人心险恶,我可不想做见人就扔钱的冤大头。

小来眯着眼笑:“一美分,如果它对您没用的话。不过,您是第一个听到这情报的人,我想它可能值一百美金。当然,听过后,您觉得没价值,可以不付钱,我毫无怨言。”

我看着他,他也毫不示弱地回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挑战意味。据说,在神枪会里能担任小组长、小头目的都是黑道上打拼出来即将出头的人物,看得出来,小来脸上、手背上的伤疤都不是菜刀弄破的,而且他的眼神异常灵活,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一样。

我知道,当我在这间房子里猎狗一样进进出出的时候,小来早就注意我多时了。

“这个给你,江湖人,信用第一!”我抽了张一百美金的钞票给他。

“谢谢风先生,我知道您是爽快人。”他迅速折起钞票,塞进衬衫口袋,然后指向屋顶。我随着他的手指向上看,空荡荡的,只看到晴爽的冬日天空。

“什么?”我略有些疑惑。拥挤在安子门口的那些神枪会人马正在慢慢散开,王江南气咻咻地跳出来,受伤的野兽般胡乱咆哮着。我懒得理他,如果再向我动粗,就不值得再给他留什么脸面了。

“风先生,昨天黄昏六点半钟的时候,兄弟们轮班吃饭,我自己值班,就坐在最西边的房顶上。天刚擦黑,我突然听到了‘咕噜、咕噜’的水泡声……”他嘟起嘴唇,形象地学水泡的声音。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什么?又是水泡声?水泡声又出现了——”

他捋捋头发,困惑地自言自语:“我很奇怪,因为——您知道,北海道这地方很多火山喷泉,每次地震前死掉的喷泉都会复涌。我怕要出什么乱子,一直仔细听着,水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好像我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泉眼,不停地有水泡翻滚上来……”

我听得入神,看他连说带比画的样子,能够体会到一个正常人听到水泡声时的怪异感受,因为自己已经数次听到这种声音了。

“水泡声大概持续了五分钟之久,直到吃完饭的兄弟过来换班,那声音才消失了。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呢,因为连续几天都在小量地嗑药,怕自己的神经和听力有问题,所以一直没向王先生汇报。现在耶兰死了,我怀疑跟那阵水泡声有关……我保证,自己听得很清楚,水泡声就来自屋子里——”

我相信他的保证,更相信现在就算掘地三尺寻找,都不可能找到水泡声来自何处。

小来一直都在挠自己的头发,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水泡声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并且关宝铃还为此神秘失踪过。

我又给了他一百元,作为“封口费”。

小来很机灵,感激地笑了笑,立刻融入了清理现场的队伍里。

一路向二楼走我一直在想:“水泡声是如何发出的呢?是不是每次听到奇怪的水泡声,都会有意外发生?”其实,我倒是很想亲自进入关宝铃说过的那种幻觉世界,看看凭自己的智慧能发现什么。

客厅里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耶兰与安子的死——恍然想到:“信子怎么样了?同在一间屋子里,她会不会也遭了獠牙魔的毒手?”从对安子起疑心开始,我好像就忽略了信子的存在,一直当这个温顺的小姑娘是透明人一样,希望她别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我准备回楼上去睡一会儿,既然耶兰已经死了,那么早几分钟或者晚几分钟去枫割寺,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不过,在入睡之前,首先拨电话给远在埃及、春风得意的铁娜。

铁娜的电话一拨便通,马上响起她爽朗的笑声:“风,这么久不打电话,我以为你把号码丢掉了呢?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可以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我心里掠过一阵感动,有人记挂、有人拥戴总是好的,肯定胜过被苏伦误解、猜忌、调侃——如果我愿意,很有机会成为埃及总统的乘龙快婿,与铁娜自自在在地尽享荣华富贵,但是,我已经拒绝了,好马不吃回头草……

“嘿,铁娜将军,正是有事请你帮忙,不过也是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是关于……关于胡夫金字塔下面的‘黄金之海’——”

铁娜顿时来了兴趣,紧紧追问:“什么?关于‘黄金之海’,快说!快说!”

一瞬间,我突然开始犹豫:告诉铁娜这个秘密,是不是正确呢?

埃及人要称霸非洲的野心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果耶兰所说的秘密属实,被埃及人得到这批海量黄金,只怕他们会购买美国人的巨型航母停泊在红海里也未可知。

“风,怎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不方便就算了,只要你还当我是朋友,知道打电话来问候一声,我也就知足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土裂汗金字塔已经开发成一个地下旅游宫殿,四个小时后即将进行剪彩仪式,可惜你看不到——这个项目的建成多亏了你几次舍生忘死……”

我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由衷佩服埃及人的想象力,竟然把那个机关重重的蛇巢改头换面弄成了旅游景点!

“风,你送我的宝石,最近有个印度商人,肯出六千万美金收购。我正在考虑之中,你说是卖还是不卖呢?”铁娜的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挑逗。把“月神之眼”送给她,并非我的初衷,但那颗失去了能量的宝石,根本就是普普通通的顽石一块,假如真的能换六千万美金进来,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一笔生意。

我苦笑:“你自己的东西,当然要自己拿主意,我岂能越俎代庖?”

楼梯响了,萧可冷轻轻走了上来,停在二楼入口处。

铁娜发出一阵银铃一样的大笑:“风,我当然不舍得卖,这是我最心仪的男人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就算拿多如尼罗河之水的珍宝来换,我都坚决不给。你们中国人喜欢说‘破镜重圆’,咱们两个什么时候能借着这宝石的神秘力量,重新见面?”

她的话如此坦率露骨,倒是让我偷偷地有些心虚脸红了,长叹一声,无言以答。

按照铁娜替我安排的计划,我们可以先订婚,然后借助总统的力量,直接进入国防部。半年后,升任国防部特别军事观察部部长,并且兼任总统个人的军事分析专员,而后挂国防部副部长的虚衔,三年之内,便能正式入主国防部,大权独揽……

她不止一次亲昵地表示过对我的爱慕,而且那是百分之百的真心流露。

“风,你在想什么?不方便说话吗?”铁娜察觉出了我的分心。

萧可冷不离开,我无法细谈,只能匆匆地说:“我手边资料不全,二十四小时内再打给你吧。”

铁娜意犹未尽地收线,幸亏是有旅游项目剪彩的事牵扯着她,否则这个电话一小时之内是绝对完不了。

我看着电话液晶屏上“停止通话”的字符,忍不住自忖:“我到底有什么优点值得铁娜如此信誓旦旦地以身相许?”毕竟对方是总统的千金、埃及军方高层要员、外貌出众之至,随便对哪个男人假以辞色,大家不都得趋之若鹜?

“风先生,关于獠牙魔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了。信子没事,但她说自己一直都是半昏迷状态的,根本不晓得发生过什么,看到安子的尸体,吓傻了一样。”萧可冷走到沙发前,手里捏着一只雪白的信封,轻轻放下。

“那是什么?”我随口问,看着信封左下角有两只头颈靠在一起的情意绵绵的仙鹤,并且写着“风先生亲启”五个端庄秀丽的小楷。

“不会是你的辞职信吧?”我在开玩笑,如果萧可冷辞职,寻福园就得瘫痪一半了。

“不是,是关小姐要走,怕打扰您休息,写了这封信要我送来。接下来,她会再去枫割寺一次,然后返港,对没拍完的片子已经没兴趣再做下去了……”

我心里一阵好大的失望,看不看信已经没什么分别,一旦关宝铃离开,自己在北海道的日子可能就立刻变得枯燥无味了。

萧可冷陡然长叹一声,转身望着窗外笔直射向远方的公路,一字一句地说:“苏伦姐说得没错,您这一生,情丝纠葛不断,谁爱上您,或者您爱上谁,全都是对方的不幸。到现在,我终于信了……”

我不敢承认已经爱上关宝铃了,并且无数次在嘴上、在心里极力否认这一点,听了萧可冷的话,立刻拂袖站起来:“小萧,你错了。我来北海道是为了追查一个人的下落,跟谈情说爱无关。”

我必须要否定别人对我的观感,并且从根本上划清我与关宝铃的关系。

“风先生,您甚至不如十三哥,至少他够坦诚、够直接,对自己喜欢的人能立刻口心相应地表达出来。即使错了,即使有人说他不自量力,但至少这么做了,以后的日子不再有遗憾。”

萧可冷不肯再说下去,激动地扭身下楼,弄得我一阵心烦意乱。

楼外,又响起了王江南的大嗓门,这次,他是要亲自开车去送关宝铃。

隔着窗子,我看见他换了一身崭新白色西服、白色皮鞋,胸前系着鲜红的金利来领带,并且左领上还别着一支金灿灿的硕大胸针,有点像从教堂里结束仪式后走出来的新郎,一副意气风发、心胸开阔的样子。

我郁闷地退回来,从客厅踱到书房,又从书房踱进卧室,一头扎在床上,随手把电话塞进枕头下面,眼前晃来晃去全都是关宝铃的影子。

我不喜欢她!我不能喜欢她!她是大亨的女人,跟大亨抢女人,根本是一场永远打不赢的仗。别傻了,还是定下心来,仔细寻找有关大哥下落的线索……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大亨那样的成就……

说是不想,但睁眼闭眼都是关宝铃的影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无梦,但是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了,屏幕上并没有显示来电号码,铃声震天,急促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日光西斜,明显已经是午后时分。

这种奇怪的来电信息却是第一次——我按下了接听键,立刻,有个无比悦耳的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风先生你好吗?”

我抹了两把惺忪的睡眼,听不出对方是谁,只能含含糊糊地答应着,随口问:“哪一位?”

“我是幽莲,你在埃及的老朋友,目前准备离开地球,特地向你打个招呼。”

我“啊”地叫了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消。

“幽莲?你……你……”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对着话筒说什么才好。电话那端真的是幽莲,虽然之前跟她交谈很少,但她声音里独特的沙哑味道却是完全与众不同的。

“对,是我,一个曾经跟风先生打过交道的‘人’——”她不能说自己是完全物理意义上的地球人,但又不是百分之百的土星人,真正是活在半人半鬼中的尴尬夹缝。

几秒钟内脑子已经完全清醒,我抓住她刚才的话题:“离开地球?你们一起,连同土裂汗大神吗?”

这可是天大的报纸头条新闻,跟外星人通电话,并且曾经联手对敌。不过,这样的资料暴露给狗仔队,添油加醋渲染出去,只会增加无辜大众的恐慌。

想起在土裂汗大神的秘室里对战幻象魔影子那一战,陡然间对茫茫宇宙空间产生了畏惧感。地球、地球人在宇宙的怀抱里实在太渺小了,渺小到无法抗拒任何来自星外的打击,哪怕只是一颗误入地球轨道的陨石——

“当然,我们一起,还有这艘巨大的飞行器。”幽莲的话带着丝丝遗憾,或许我可以理解为她要离开生命的出生地,难免有背井离乡之感。

那艘飞行器应该是指古怪的土裂汗金字塔本身,到现在为止,我也弄不清那座建筑物有多大。

“如果‘二〇〇七大七数’不可避免,地球将在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爆炸之后,陷入一片广袤的死寂之中。没有水、没有食物,到处都是火山灰、熔岩、病菌……我们只能离开,或许等到爆炸结束才能回来……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早日慧根发现,像千千万万个地球人一样,认识到更新换代为土星人的好处……”幽莲的叙述越来越冷淡萧条,仿佛那些事已经成为既定的现实。

再有一年,地球的日历将翻入二〇〇七,我不敢想下去——一年时间,三百六十五天?难道地球的文明即将彻底断绝?

虽然窗外阳光依旧明朗,但我心里已经沉入了悲哀的深渊,并且这样的预言,不仅仅在《诸世纪》里出现,在外星人嘴里也亲口得到了证实。

我对转化为土星人没什么兴趣,毕竟在已知的外星人中,他们的能力似乎比不上已经被困的幻象魔那一派。就算我能逃过“大七数”的劫难,失去了地球,做流浪异星的无家可归者有什么意思?

我用力握着电话,大声问:“幽莲,我可以向土裂汗大神再问几个问题吗?土星人的科技水平既然能高于地球一百万年,难道在他们的科学研究课题中,竟然没有能解决‘大七数’的办法?”

幽莲愣了愣,忽然反问:“星球的毁灭是宇宙中恒久不变的规律,而且是宇宙聚合、裂变、新生、复活的唯一动力。根据已经发现的‘能量守恒’定律,如果没有毁灭的力量,将能量成功地转移到正在萌芽的新星上,新星如何成长发展——”

我知道她的回答有些荒谬,马上大声打断她:“我要跟土星人通话,我要跟他通话!”

依照地球人的理论解释宇宙的运行规律,犹如诸子百家时代的“坚白论”,只是在咬文嚼字,对解决问题本身没有任何帮助。我真正想的,是要弄清“大七数”的起源,然后尽可能解决或者规避它。

这一点,幽莲肯定帮不了我,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个能量已经接近消失的土星人。

幽莲叹了口气,电话一下子断掉了。

我瞪着液晶屏,气恼地“啊啊”大叫了两声,不知道气往何处撒才好。在目前的状态下,只有土星人能给予我一些有用的帮助,再依靠惘然不觉的地球人,迟早会混吃等死,一直到毁灭降临。

“啪”的一声,卧室门口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像是有人打开了一台幻灯机。人影慢慢清晰,看得出,它显示的是一个坐着的女孩子,身材瘦削,从头到脚穿着一身灰色的紧身衣,只有眼睛的部位扣着一副圆形的银色风镜。

她向我挥挥手,同时,幽莲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来:“风先生,看到我了吗?”

这应该是某种先进的光影传输方式,类似于地球上刚刚投入使用的“可视电话”,但立体图像方式又比平面图画传递强得太多了。

每次想到地外生命有先进于地球人一百万年的科技水平,我就难免一阵阵心惊肉跳。

“看到了。”我黯然回答。

幽莲的双手在一个虚拟的平台上敲了几下,停了几秒钟,用十分歉意的声音继续说:“对不起风先生,土裂汗大神不想见你。他身体里的能量系统已经减弱到了最危险状态,不敢有丝毫损耗,只能用声音跟你交谈,请原谅。”

我点点头,土裂汗大神虚弱的声音响起来:“风,你还好吗?”

我苦笑:“好?怎么能好得了?你想想,本来预计活一百年的地球人,因为‘大七数’的飞来横祸,非得要他在二十多年的时候结束生命,他能好得了吗?”

第七节 关宝铃再次失踪

我不是出家免俗的僧人,整日就知道念经修行,随时准备升入西方极乐世界。这个五光十色的美好世界,我还没有待够,很多美好的东西还没亲身体验过,这样就随地球一起陨灭,我当然不甘心了。

“风,别多想,当我们土星人知道这个消息时,也无法承受过,但又能怎样?对于宇宙加诸于小星球上的开玩笑式的毁灭,除了忍耐,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土裂汗大神的力气明显地异常虚弱,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我的心软了,大家又不是来自同一星球,他连自保尚且不能,又哪来心情管地球的闲事?

我望着幽莲的侧影,连叹三声:“幽莲,如果可以,请把我身体里的能量借一些过去吧。大家相识一场,就当是朋友间的借用。”

幽莲笑起来:“什么?你自己要出让身体里的能量?地球人里面像你这样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了。可惜……你这样的优质个体不能加入到转化人的行列里来,真是太可惜了……”

士裂汗大神缓慢喘息着拒绝了我的要求:“不必了……我的能量还够用,多这么一点也无济于事,反正不可能驾驭飞船返回母星球去了……你们地球上的‘万有引力’实在太强烈,剩余的能量根本没办法让飞船脱离引力进入空间轨道……”

幽莲的视线望着自己身边的某个地方,我想土裂汗大神大概就是坐在那个方向。

我有些好笑,人类都能脱离地心引力飞向月球,难道土裂汗大神竟然做不到这一点吗?但我迫切要知道的是关于藤迦的问题:“土裂汗大神,如果你决定离开,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回藤迦的灵魂?在以奇怪的方式进入金字塔后,她一直都昏睡不醒,这一点是否跟你攫取了她的能量有关?”

在寻福园与枫割寺之间的奔走,大部分目的都是为了救醒藤迦,现在遇到土裂汗大神,当然应该仔细问个清楚。

土裂汗大神迅速否认了我的疑问:“风,藤迦的灵魂根本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因为她身体里有种奇怪的禁锢力,犹如一层坚硬的甲壳,让我无法侵入,所以也更不必谈及吸收能量和攫取灵魂的事了。她的身体结构很明显与普通地球人有着巨大差别,连航天器上的透视设备都无法看清……”

如果土星人都对藤迦研究不透的话,她在枫割寺里表现出来的种种“异能”也就不值一提了。

“你的咒语……风,你的咒语或许能用得上……我看到你身体里蕴藏的澎湃滂沱的力量,像是一团即将爆炸的炽热岩浆。要知道,宇宙中任何突发事件的出现,都是以三维轴线聚焦然后辅之以时间顺序轴来完成的。举个例子,在希望救醒藤迦的人里面,假设所有的手段都是正确的……但营救的时间不够恰当,无法与她身体里蕴藏的生命力接轨——这样都只是无用功。时间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懂吗?救醒某个人,最需要时间的配合……”

我似懂非懂,但如果只有唤醒藤迦才能得到更多关于大哥的消息的话,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

“我累了……我已经很累了……”土裂汗大神喃喃自语,犹如已经无奈老去的年迈长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垂老的倦怠。

幽莲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向我挥手:“再见了,下次见面应该是在几千米深的地面以下。我们的离开,不过是暂离地球的浅表层而已,大家多保重吧!”

我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问题不太对劲,木然地向她挥手道别。

幽莲的影子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已经从卧室里消失。

我不想再睡了,抓起手机准备下楼,陡然间明白了一点:“是铁娜!我得给铁娜打电话,不能再进入土裂汗金字塔了——”老天!土星人要发动飞行器沉入地底,此刻如果铁娜钻进金字塔里,可就百分之百死定了!

一秒钟,我摁完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号码,没人来接。我连拨了三遍,依旧没人接。

心急火燎的我,已经忘记了埃及与北海道之间的时差有多少了,急速从电话簿里翻出铁娜的手提电话号码,迅速拨过去,心里一直祈祷着:“上天啊!快叫铁娜接电话!快让她接电话!”

终于,铁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风,有急事吗?怎么打到我手提电话上来了?”

听筒里的背景声一片嘈杂,人声鼎沸,夹杂着各种各样非洲传统乐器的演奏声。

我对着话筒大吼:“铁娜,别到土裂汗金字塔里去!危险!那儿马上就会发生大爆炸,千万别去!千万别去——”我吼得声嘶力竭,仿佛令整座主楼都要震颤起来。

这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土星人的飞行器发动,土裂汗周围几百米的沙地都得突然塌陷,更不要说是钻进金字塔内部去的人了,肯定全部死光,陪土星人一起钻到几千米深的地下去,成为土星人“转换”试验的小白鼠。

我不爱铁娜,但却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失踪。

“风,你——哈哈哈哈……”铁娜大笑起来,我能想象她握着电话花枝乱颤的样子。

“风,你在梦游吗?还是吃错了药?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古怪的问题?我就在从前咱们住过的营地里,不过现在这里已经建成为巨大的地下宫殿入口,是我们国家二〇〇五年最耀眼的开发项目。你真该来这里看看的,比起胡夫金字塔那种老式的破旧入口来,这里金碧辉煌,忠实地再现了当年法老王宫廷的奢靡……”

她的声音混杂在乐声的背景里,很是模糊。

埃及的旅游业缺乏新的开发项目,近年来逐步萎缩,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目前大家是在玩火——

我非常严肃地对着话筒:“铁娜,我以自己的人格起誓,土裂汗金字塔马上会产生大爆炸,请千万相信我一次,不要靠近它,更不要深入内部。”

时间每过去一秒,来自土星人的危险就增大一分,但铁娜很显然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不不,风,你喝醉了是不是?这么伟大的旅游项目,我们怎么可能放弃?就在你取得宝石的那个池子中央的石台上,我们安排了一个非常有创意的剪彩仪式,等一下,我会跟总统先生一起……”

我狠狠地在楼梯栏杆上踢了一脚,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如果铁娜跟总统一起在金字塔里消失,那么埃及国内非打成一锅粥不可。

“非进去不可吗?”我逐渐冷静下来,换了平淡一点的口气,不像刚才那么情绪激烈了。

铁娜又是一阵笑:“当然了!我一直都很可惜不能邀请你过来,共同参加这个仪式——”

我在心里又咒骂了一句。参加仪式?简直是在火山顶上做游戏,肯定是乐极生悲的结局。

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所以我在楼梯上吼叫了半天,也根本没有好事者出来偷看。仔细想想,安子死了,信子惊骇过度可以已经送去医院,萧可冷再有事离开——的确,这客厅里不该有人。

我下了楼梯坐在沙发上,准备跟铁娜认真谈谈。即使不能说服她,把时间拖下去,直到爆炸发生为止,也比让她直接进入金字塔里去好一些。

话筒里传来“轰、轰”的礼炮声,铁娜歉意的声音传过来:“风,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要进入观光电梯了,咱们晚一些时候仪式结束了再聊,总统先生正在等我……”

我咬咬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缠绵一些:“铁娜,再给我五分钟,有几句话,我只能现在告诉你,如果你想听的话,给我五分钟……”脸上一阵发烫,可能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了,但为了救人,我只能奋不顾身地“牺牲”自己了。

铁娜明显地一怔:“什么话?我在听,请讲吧……”

她肯定误会我是要表达什么爱慕的话,比如求婚或者动情的表白……

我拼命地做着深呼吸,让从前看过的爱情片子里的桥段迅速浮现在脑海里,必须得有够五分钟时间的台词才行。该死的土星人,早不撤离晚不撤离,就在埃及人举国欢庆的时候,这不是故意折磨我吗?早知如此,我跟土裂汗大神请求一下,晚些时候再遁入地下好了。

“铁娜,我……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先前你说过……要我为总统先生效命的事……我已经想清楚——”脸在持续发烧,我起身走向洗手间,准备弄些冷水降温。

“哼哼……”铁娜笑起来。有人正在催促她,看来时间的确不多了。

“我答应你,并且我决定很快就飞往埃及,与你会合。当然……我的资历比较浅……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直接进入某个机要部门……”我扭开水龙头,一只手伸进冷水里,立刻浑身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风,太好了!这是我二〇〇五年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嗯,你还不知道吧?中国俊男风先生勇夺‘月神之眼’的故事版本,已经传遍了埃及全国乃至非洲大陆。文化部正在组织一批作家、编剧、导演,准备将这段传奇故事拍成一部惊心动魄的盗墓题材的电影,让你的威名和事迹传遍全球……只要你愿意,国内的几个最高级机构全部敞开怀抱欢迎你的加入,总统可以签字授予你‘特殊贡献专家’称号,行政级别直接与几大部长平起平坐……”

铁娜说得兴高采烈,声音一阵大一阵小,可能是正在兴奋地把电话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里。

想不到我的埃及之行还能留下如此辉煌的一个尾巴,可谓无心之得。

冷水让我发烧的脸逐渐平静下来,看看表,才过了一分钟,该死——

“风,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我会立刻命令国家人事部准备你的资料呈报总统。你能来,我真高兴!真是高兴极了——”

或许铁娜太兴奋了,根本听不出我这些别有用心的话。

“铁娜将军,总统请您立刻进入电梯,两分钟后,电梯将进入地下隧道。”旁边的人又在催促。

铁娜压抑不住兴奋:“风,谢谢你带给我的好消息!剪彩之后,我会再打给你,我们详细谈谈关于你的未来——不,是咱们两人的美好未来,只属于咱们两个的……不过我现在必须走了,再见……”

我大叫:“不行!不,你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台词,往往预示着影片的男主角将会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铁娜明白这一点,“嗯”了一声,屏住呼吸等着。

话筒里的音乐背景陡然间变得无比刺耳起来,仿佛是对我的无情嘲弄。

我对着那面青铜古镜苦笑,虽然二十一世纪里“我爱你”早就是说滥了的一句可有可无的台词,但我发誓,自己还从来没有对女孩子说过一次。包括对苏伦在内,我从没说过这句话,一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者,在我心里,似乎只有到了甘心情愿迎娶一个女孩子,并且一生跟她相依为命的时候,才可以说这句话。

“风,我在等着……”旁边的人在催促铁娜,铁娜又在催促我。

“我……我……”狠狠心,为了救她,我必须说,哪怕只能拖延几秒钟——最惊心动魄的大爆炸,往往有几秒钟甚至一秒钟就能决定许多人的生死了。

“我——爱——”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这种违心的状态下说这句话。

“轰隆——”这是我从话筒里听到的最后动静,接着通话就被拦腰切断了,仿佛通话过程是一根线,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一下子扯成了无数截。

我惊骇地跳了起来,水花飞溅,弄得满身满镜子上都是。爆炸发生了!土星人没有撒谎——虽然我不明白他们一定要在这时候发动飞行器的原因,但我相信铁娜已经成功地躲过了惊天劫难。

对着镜子里满脸水渍的我,自己用力舒了一口气,幸好没说完那句话,至少在自己心里,不必觉得对任何人抱歉。

这句话,或许是要留到最后对苏伦说的,因为除了她,再没有哪一个女孩子适合做我的新娘了。当我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时候,禁不住扪心自问:“苏伦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仅仅这一刻,关宝铃没出现在我心里。并且她离开寻福园之后,我们可能再没有见面的机会,这次“惊艳”的相遇也就到此为止了。

重新回到客厅,我打开电视,进入新闻频道,相信很快就有关于埃及大爆炸的消息。

西斜的阳光投射进来,让这难得的一刻宁静显得分外的宝贵。没人来打搅我,正好能够让余温未消的脸慢慢恢复。

安子死了,我唯一一个怀疑的对象竟然死在獠牙魔嘴下,并且是跟耶兰一起——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角色,怎么可能一东一西,隔着十几间房子在同一晚被杀?

对安子的怀疑共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去枫割寺的车上,她大胆地向我做表白的时候,并且差一点导致与张百森的车相撞。我对自己的男性魅力还没自大到“光芒万丈”的地步,绝不会导致一个见面不久的日本女孩子能情不自禁地对我说那种赤裸裸挑逗的话——

第二次,她翻看我的电脑——相信在此之前她早就看过不止一次了,因为笔记本电脑一直都放在二楼的茶几上,只不过其中没什么重要资料罢了。当我得到苏伦传过来的图片时,她在第一时间趁我假睡的时候偷看,而且无一遗漏地全部看完。

她当然值得怀疑,虽然我不清楚萧可冷对此知不知情。

“笃笃、笃笃”,有人在轻轻敲门,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扭头向外看,竟然是小来,那个神枪会的小头目。看来得到我的二百美金后,他犹然兴致未足,还想跟我套套近乎。

我招手让他进来,脸色冷淡,因为真的不想跟这种靠出卖情报混钱的人接触太过密切。当他们引起别人注意之时,也就是情报来源枯竭的时候。

“风先生,有个消息……”又是同样的开场白,同样的伪装出来的莫测高深的笑脸,但小来至少懂得尊重别人,始终站在我身边五步开外。

“说吧,只要是有用的消息,价钱不会低。”钱我有,但现在这种情况,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可能引起我兴趣的情报。

“枫割寺方向出事了。”这一句是很肯定的语气。

我打量着他,半天不见,他竟然迅速改换了行头,头发剪得短短的,再换了一身袖口、裤腿全部束着的白色工装,显得干净利索。当然,在工装裤的大腿、小腿两侧,有四处略微显得鼓鼓囊囊的地方,肯定暗藏着短款枪械。

“枫割寺方向出事了,我看到十三哥发出的告警信号弹。火红色,十三朵花,我绝不会认错,而且霍克先生已经带了五个兄弟急速赶了过去——这是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他的话很简洁,大概是明白我不喜欢听废话,并且废话根本不能带来金钱的缘故。

我定了定神,王江南去枫割寺是为了送关宝铃过去的,半天时间过去,怎么还在那里?

萧可冷说过,关宝铃的本意是先去枫割寺,然后便返回香港,不会在寺里待太久的。现在呢?王江南告警,不会是关宝铃出事了吧?

“还有呢?再说下去,以上这个情报可以值一千美金。”

小来笑了笑,站得更加笔直:“谢谢。第二个情报是关于萧小姐的,上午时间,她带信子小姐去了札幌,在那里,有一个全日本有名的催眠术大师。我想萧小姐的本意,是想看看昨晚在安子姐妹的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这是第一点。霍克先生在接到十三哥告警的信号后,曾打电话给萧小姐,我听到了几句,是这样的……”

他咳嗽了一声,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霍克的声音:“萧小姐,关宝铃失踪了……十三哥说,关宝铃失踪了,已经发出求援信号,我会马上赶过去……不,这件事最好先别让风先生知道,关心则乱,我怕他会有过激举动……”

毫无疑问,小来学过类似于口技之类的东西,模仿别人说话,口气惟妙惟肖。

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但还能保持冷静,毕竟霍克是神枪会的一流高手,水平比王江南高出数倍。有他过去,想必出不了大事。

关宝铃怎么会失踪?跟枫割寺里的僧人有关吗?

我第一个想到了言不由衷的神壁大师,作为枫割寺的主持,寺里发生任何事,他都脱不开干系。关宝铃在寺里失踪,只要扭住他不放,肯定能把她找出来……

“风先生,还有第三件事——霍克先生心里恐怕对找到关小姐的事没底,因为他离去后的四十分钟内,已经连续三次打电话给张大师,要他联手邵家兄弟,看能否用招灵手段获得关小姐的下落。最不幸的是,张大师已经竭尽全力在做了,二十分钟内毫无结果——”

小来的情报汇报完毕了,现在已经不是价钱问题,事实证明,关宝铃又一次失踪了,就像之前在主楼的洗手间里失踪一样。

我起身踱了几步,走到洗手间门口,紧皱着眉向里面反反复复地张望着。

小来跟在我身后,但他是不会明白我站在这里的意义的。

“镜子!对,是镜子!它有可能是令人神秘消失的根源……”我走到镜子前,仔细回想着上次关宝铃自己说过的失踪前做过的动作——

先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关水龙头,慢慢走到窗前。我尽量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最慢,模仿当时关宝铃颓唐的心情,甚至弯腰屈膝把视线放低,引得小来紧张地连连眨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关宝铃消失的时候是黑夜,但现在却是大白天,窗外一望无际的荒野显示着寒冬的北海道独有的凄清冷漠。

“风先生,要不要……要不要帮忙……”小来扶住门框,也慢慢蹲下身子。

我向他摇摇手,回头望着镜子的方向,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根本不可能出现突如其来的水泡声。

我倚在后窗边,若有所思地问小来:“镜子里有什么?”

他认真地向镜子里左看右看,然后摇头:“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按照镜子的反射、折射原理,此刻当然只有他。我走回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奇怪,希望失踪的人得不到机会,害怕失踪的人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困境。

本来想打电话给萧可冷的,但想到霍克对她的警告性建议,还是算了,免得她夹在我与神枪会的人中间,左右为难。

第八节 没人看见的神秘消失

“小来,我想去枫割寺,你肯不肯跟我一起去?”既然洗手间里查不到什么,还是直接到现场去好了,看看这一次关宝铃究竟遇到了什么。

小来“噢”地叫了一声,露出兴奋无比的表情:“当然肯!当然想跟着去!风先生,自从在新闻周刊上看到您在埃及沙漠里的英雄壮举,我就一直盼望跟您这样的老大闯荡江湖。我不稀罕您的美金,如果从现在开始能一刻不停地跟在您身边,我情愿每天交钱给您……”

过度的兴奋让他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我不清楚在铁娜的指使下,埃及文化部门已经把获取“月神之眼”的过程编成什么天花乱坠的桥段了,弄得我好像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一样。

我向外走,顺手把头发拢好,免得给王江南看了笑话。

小来动作极快,五分钟内便交代好了手下兄弟该干的工作,顺便开了辆半新的绿色三菱吉普车出来。

我在台阶上停了半分钟,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枫割寺里的僧人个个身怀武功,我可以以一打十,但几百人一拥而上,打起来就耽误工夫了,最好能带一件随身枪械一一我刚刚想到这里,小来已经在车窗里举起了一柄银白色的手枪:“风先生,这是为您准备的武器,日式改良版沙漠之鹰。”

他真是善解人意,这一下更增添了我对他的好感。

坐进车里才发现,他准备的东西出乎意料地齐全,包括红外线夜视仪、潜水镜、潜水衣、潜水专用氧气瓶、水下射击弩、强力电筒……我捏着下巴,沉下脸问:“小来,你是早有预谋的?对不对?”

仓促之间,谁能把一应工具准备得如此齐全?除非有人早就想到我要出发去枫割寺。再说,这么多潜水方面的用具,难道小来明白我一直对“通灵之井”有所怀疑?他能猜到我的心事?

小来猛地踩下油门,吉普车引擎轰鸣着飞出庄园大门。

“风先生,这些都是霍克先生到达后,列了详细的购物单才置办齐全的,几乎每辆车上都载着四套,并不是特别为某个人准备的。只有这柄手枪是我特意按照您的回忆录上购买的,几乎跟您进入沙漠金字塔内部时使用的一模一样,包括重量、弹道与子弹规格、击发后坐力……您掂量一下,绝对得心应手……”

小来把油门踩到底,汽车以一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向前飞奔着。

我还有回忆录?天!铁娜真是无所不能……

只要有钱,铁娜想要任何版本的英雄回忆录都没问题,就算把我描述成铁血无敌的“兰博”或者一只手端着重机枪扫射的“舒华辛力加”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沉默地卸下弹夹,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颗子弹,并且举起空枪向着远处的路碑瞄准。有枪在手,杀人很容易,但要给自己找出一个杀人的理由却是最最困难的。

小来开了唱机,是一首轻快的蓝调爵士乐,一个黑人女歌手用甜得发腻的英语低吟浅唱着,与我们此刻心急火燎赶往枫割寺的心情实在是不搭调。

我扭了一下开关,转入短波调频收音的状态,听到的恰好是美联社广播频道的最新消息:

“埃及沙漠发生毫无预兆的地震,震中在胡夫金字塔南面的另一处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名称为‘土裂汗地下神殿’。强烈的地震将这座土裂汗金字塔直接夷为平地,原址被流沙掩埋。所幸现场并没有大的人员伤亡,请等待进一步的相关报道……”

我吁了一口气,看来铁娜没事,终于放心了,自己的拖延战术总算奏效。平心而论,我希望与铁娜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爱不爱我是她的事,接不接受权利在我,如此而已。

经过漆黑的神头镇时,夕阳已经快要落山,海风阵阵夹带着海鸥凄厉的唳叫声,益发让人感到北海道的冬天真是能一直寒冷到人的心底里去。

一路上空旷无人,小来把车子的速度提到极限,时速表指针直接贴到了红线区的最顶点。

我逐渐开始信任眼前这个精干的年轻人了,放心地将目光遥遥指向亡灵之塔的方向。

其实全世界每一个探险家都清楚“海底神墓就在亡灵之塔下面”,但如何进入、从哪里着手进入却一直成了不可解的谜题。以至于有个别极端的探险家竟然商议着要向日本政府申请,把木碗舟山全部买下来,进行破坏性的开发。

一想起这个愚公移山般的伟大计划,我就忍不住在心底里笑个不停。

所谓“愚公移山”,向好处说是胸怀大志、不怕困难、踏踏实实、稳步前进;向坏处说,这种“壮举”简直就是“愚蠢到家”的代名词。

拿日本政府为木碗舟山开出的天价“十五亿美金”来说,这一点倒是难不倒欧洲和北美那几个对于“海底神墓”觊觎已久的实力雄厚的文物收藏家,但每一队人马经过实地勘测考察之后,都无可奈何地宣布放手了。

我看过勘测专家提交给几大财团的最终报告,移走整座木碗舟山容易,只要四吨TNT炸药和七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炸掉山体,向西北海岸线直接倾倒下去,省时又省力。但是,木碗舟山一带四周都是大海,从枫割寺到山脚,垂直高度为三百二十米,进入地平面以下后,防水工程是最大问题。

挖掘深度二十米与挖掘深度二百米的单位防水造价,相差接近一百倍,况且,谁都不能保证海底神墓就在地平面以下二百米之内。夸张一些说,五百米甚至一千米之内,都不一定能发现海底神墓的影子。

所以,购买木碗舟山的整体开发权,是一项拿几十亿美金打水漂的辛苦工程,谁都不敢贸然尝试。

车子驶上盘山公路,更显出小来的高明驾驶技术,每次过弯的时速都不低于六十公里。如果我不是同样的驾驶高手的话,早就被他吓得尖叫无数次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小来故意要在我面前表现的可能,任何人只要得到出头的机会,都会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的专长,但我不能肯定自己会给小来带来美好的前程,因为自己实在没有铁娜在报章上吹捧的那么厉害。

远远的,已经看到枫割寺的冷清正门,门外的台阶前,停着四辆属于神枪会方面的汽车。

关宝铃会去了哪里呢?难道会像上一次失踪于洗手间的情形一样?车子停了,我一边开门跳下来,一边用力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这个缠人的问题。

真的很不喜欢眼前冷清的寺门,给人一种孤凄无比的沧桑感,特别是黄昏暮色渐渐围拢过来之后,一群又一群暮归的白鸦呱呱叫着绕着枫割寺院墙外的古树盘旋着,更是令人心情沉郁。

另外四辆车子里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一起进寺里寻找关宝铃去了。

“风先生,要不要抽支烟考虑考虑?”小来取出烟盒,恭敬地递过来。

我摇摇头,从小来惊诧的目光里,忍不住又想:“铁娜不会在自传里把我写成烟、酒、枪、赌、嫖样样精通的江洋大盗吧?”

就在最靠近台阶的那辆车轮下,我发现了一个黄铜弹壳,六厘米长,应该是改造过的信号枪子弹。

小来始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抢着说:“这是会里的特制信号弹,看来十三哥的告警信号就是站在这里发出的。当时我正在屋顶警戒,绝不会看错——不过,按照时间顺序推断,十三哥发出信号的时间应该是他上午离开寻福园五个小时之后的事。风先生,五个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十三哥怎么会拖到那时候才发信号?”

能发现这个问题,足以证明小来是个有脑子也愿意动脑子的人。

我可以想象出王江南的思想波动过程,在发现关宝铃失踪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向寺僧要人,并且准备挨间房子搜索。像他那样刚愎自用的人,是绝不会相信“凭空失踪”这样的事情,所以一直浪费了至少两个小时后才无可奈何地求援。

其实上次关宝铃在别墅里失踪后,我也是徒劳地忙碌了大半夜,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既定的奇怪结果。

王江南和霍克找不到关宝铃,再加上我们两个只怕也是白费。

我坐在车头前,面向西南的大海,忽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箭穿心局”的射击直线上,马上跳下来,向旁边闪开五步。阴阳格局的变化,绝不是仅凭肉眼、肉身就能感知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潜移默化之中,防不胜防。

小来不安地伸脚踢着脚下的落叶,时不时地抬头向亡灵之塔望上几眼。

山中的暮色似乎格外沉郁浓重,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呼吸也似乎不再轻松自如。

“小来,如果换了是你,发现同伴失踪,你会怎么做?”我希望听到不同的意见。

“我会——”小来握着双手,目光瞄向静悄悄的寺门之内。没有人进出,也没有人声,仿佛整座寺院都在山风海风里沉睡了一般。

“我会按照同伴进寺的路线,走上十几遍,尽可能地设想出可能发生的状况,以此为主线,向四面辐射出去寻找线索。别人说的话,或有心,或无意,都会产生误导作用,所以在实地寻找之前,最好不要听任何人的经过叙述……”

他的想法与我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我也在揣摩关宝铃的心思,准备依照她的进行步骤实地重演一遍。可是,她留给我的资料太少了,或许……或许王江南能知道更多她与枫割寺的关系?

喜欢卖力表现的王江南,又一次在神枪会兄弟面前丢了面子,让我在郁闷之余,心里会偶尔掠过几声偷笑。

我带着小来转过寺门,进入了“通灵之井”所在的天井。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池子里的水荡漾着,在暮色里闪烁着闪闪的水光,并且不断地散发出侵人肌骨的寒气。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记起在别墅时,总喜欢坐在干涸的水亭里的片断——

她一定是个喜欢亲近水的女孩子,那么到枫割寺之后,会不会对这口“通灵之井”情有独钟?

我向前走了十几步,在池边停住,凝视着深不可测的井水。寒气汹涌扑面,身上穿的衣服根本无法抵挡这种冷冽,小来本来跟在我后面的,马上绕到一边,站在月洞门边。

水面动荡着,像是一颗永远不愿安宁平静的灵魂。

无论关于“通灵之井”的传说有多么动人,我仍旧不相信它能照出人的未来。比如,它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我打了个响指,小来心领神会地把一只近四十厘米长的电筒抛了过来,不过随即不无遗憾地提醒说:“风先生,没用的,就算用超强探照灯向井里望,都不可能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水,清澈无比,深不见底,其他什么都发现不了。”

非常奇怪的是,小来几乎能猜到我要做什么,准确地跟踪着我的思想指向。

我揿亮电筒,贴近水面,让这束雪白的光柱直射下去。的确,在我视线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水,目光可以丝毫不受阻碍地跟随着光柱一直向下,直看到无限远处呈现出的那种阴森森的墨绿色为止。

水草很少,更没有一条小鱼,正合了中国古人“水至清则无鱼”的话。

水中的石壁上,沾着稀疏的青苔,不过只是在石块与石块的相邻缝隙之间偶尔出现。我觉得这一点值得怀疑,毕竟这井里的水存在了几百年,按照植物学规律,地球上任何地方的水井,都毫无例外地会生满青苔,严重的甚至会影响饮用水的水质。但是在“通灵之井”里,石壁表面竟然是光秃秃一片的,仿佛被什么力量把青苔全部刮掉了一样。

“水那么深,难道真的通向传说中的海眼?”我自言自语着关掉电筒。

从准备动身来北海道起,我就对“通灵之井”有一个最不解的困惑:现代潜水技术如此发达,难道没有人对它进行过彻底的深潜探测,看看下面到底通向何处?

如果是通往海眼的话,至少井水跟海水相通,应该又咸又涩才对,并且绝对不可能连条鱼都没有。海水里含有丰富的微生物,那样必定催生更多的藻类、苔藓类植物,水早就被弄浑了……

“风先生,咱们向里面去吧?是不是快些跟十三哥他们会合比较好?”小来越发显得有些不安了,不住地向四面的月洞门张望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这个天井里四处弥漫着阴森森的寒意,今晚没有月光,黑黢黢的屋顶、墙垣、枯木都在夜色里半隐半现,仿佛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

作为一个未来的盗墓专家,我早就习惯了这种晦暗的环境,自己的思想根本不为所动,况且我的裤袋里还装着一柄威力恐怖的沙漠之鹰。

“小来,你不觉得关小姐进寺之后,会在这里稍作停顿吗?”我轻轻拍打着井台的石板,发出“啪啪”的轻响。寺里的僧人不知做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难道大家又都聚集在“洗髓堂”那边集体参悟救醒藤迦的秘密?

“通灵之井”是进寺者必经之路,关宝铃曾说自己得到过井水的启迪,那么她这次进来,肯定在这里重新祈祷过。可惜没有专业工具,否则很轻易就能得到留在井边的所有脚印,从中提取属于关宝铃的,也就能迅速得知她的去向了。

小来点点头:“嗯,一定会的。她来枫割寺,就是冲着‘通灵之井’而来,并且固执地相信井水能指引她前进的方向——”

我走向小来,手伸进裤袋里,悄悄握着枪柄:“小来,你对枫割寺和关小姐的情况,了解得可够详细的,难道此前也专门对此做过调查研究?”

如果他跟随我来枫割寺也带着不可告人的想法,那么,我可不能留一颗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把我给出卖了。

小来的身手不错,但我自信制伏他毫无问题。在所有目前见到的神枪会人马中,只有莫测高深的霍克或许才是我真正的对手。

小来慢慢把自己的双手抬高,做了个“绝无敌意”的手势。

“风先生,我知道您在怀疑什么,不过之所以我能拿到这么多资料,是因为神枪会方面对枫割寺早就注意了长达三年的时间,而这方面的资料收集工作,一直都是我专门负责。除了亡灵之塔、通灵之井之外,我还得详细记录进入枫割寺的一切游人的身份、特征、背景、动向。这也是我愿意跟您过来的主要原因——我想尽可能地把资料贡献出来,给您以协助……”

他的眼神很平静,年轻的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我点点头,心里的疑团消散了一些:“我不是怀疑你的诚意,只是闯荡江湖养成的警觉习惯而已,不好意思。”

他是神枪会的人,自告奋勇跳出来帮我,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不想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圈套里的冤大头。

我们还没决定下一步行动路线,已经从正面的月洞门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十几个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急速地向这个天井里走进来。

“是……十三哥他们……”小来低声向我耳语。

果然,几道光柱驳杂地跳跃着,一过月洞门,便齐刷刷地指向我跟小来,随即响起王江南颓丧的声音:“嗯?是你……你们?”

霍克抢着说:“风先生,你们怎么也过来了?我本想让您多休息一会儿——”

在人群之中,我并没有看到关宝铃的影子,看来情况是大大地不妙了。

王江南与霍克并肩站着,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无精打采,蔫头蔫脑。如果关宝铃真的就此在人间消失,我发誓我会杀了他——

只有在永远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才懂得心痛。即使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但她已经深深地印在我心里,终生无法抹去。

“通灵之井”的天井太阴冷,我们一直退出枫割寺,站在车前。

小来招呼神枪会的人,取出蓄电池照明灯,把台阶下的一小块空地照亮。他的办事能力的确不错,任何事都比别人考虑得更周到。

霍克始终皱着眉,把电话握在手里,不停地踱来踱去。

这种情形,如果我不主动发问,王江南或许根本不肯叙述事情的经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真想跳过去在他脸上狠狠扇几个耳光。

无言的沉默维持了不下十分钟,霍克按捺不住了:“风先生,要不我们先回寻福园去?今天的事有些古怪,我们最好与萧小姐会合之后大家再做商量,怎么样?”

我很坚决地摇头:“不,关小姐是在咱们的眼皮下消失的,将来大亨追问,谁也难辞其咎。霍克先生,如果你不想让神枪会与大亨结梁子,令孙龙先生为难的话,最好今晚就把这事弄出点眉目来!”

关宝铃失踪,我就算退回别墅去,心也早就圈在枫割寺了,肯定寝食难安,还不如把大家都拖在这里,哪怕是有一线希望也好。

霍克长叹,无奈地“啪啪”跺脚,耸着肩膀:“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关小姐的失踪诡谲得很,竟然……竟然没人见过她,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知道吗?她进入寺里一个小时,里面的僧人全都没见过她的面……”

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我摆手制止他:“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从头慢慢说起?”

有当事人王江南在这里,我不想听别人的转述。当然,在安子的房间里,我差点让王江南当众出丑,他肯定对我抱着积怨,但一切小摩擦在关宝铃失踪这件大事面前,都微不足道。我只想知道真相,然后循序探查。

王江南“哼”了一声,反手拉开车门,想要进自己的车里去。

我脚下滑步,倏地抢在他面前,伸手按住车门,冷笑着:“王先生,关小姐怎么失踪的,拜托你再说一遍。”

第九节 东瀛遁甲术

“喀啦、喀啦”连声响,除了小来和霍克,其他神枪会的人全部拔枪在手,虎视眈眈地对着我。这些人都是王江南的属下,当然要维护他,但此刻很明显的,王江南并没有强硬到底的嚣张气势,或许是今天早晨我的出手已经对他造成了震慑。

“我很累,不想说……”他的声音很低。

“不行,你非说不可——我有一些独特的资料,大家合作,肯定能找到她……”至少我亲历过关宝铃的第一次失踪和重现,这些是王江南无法比拟的。

“呵呵,找到她?从上午十一点开始直到现在,我们已经翻遍了枫割寺里的角角落落,根本找不到,也无从找起。所有人都没见过她,怎么找?去哪里找?我真是怀疑——”他向黑压压的寺院里指着,“这里有只看不见的妖魔,一口把她吞了进去,所以,什么可以利用的线索都没留下……”

王江南受了重大打击,可能精神已经临近崩溃边缘了。

他跟霍克都提到“没人见过她”的话,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我心里渐渐开始发急,幸好王江南还算配合,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关宝铃失踪的全部经过——

“上午十点钟,我送关小姐过来。她的情绪很低沉,当然是因为你不肯把别墅出让的事。她进寺,我一百二十个愿意陪她进去,但被她拒绝了。她说只是去亡灵之塔下许愿,然后到通灵之井前面看看上天的指示后就返回,一共不超过二十分钟时间……”

这样的路线,跟我预想的差不多。关宝铃迷信“通灵之井”的神奇,所以才一再到枫割寺来,并且临走之前,还要念念不忘地来最后一次。

霍克走到远处去,在跟什么人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神枪会的人也把枪械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散布在车子周围,担任临时警戒。此时四周一片昏暗,海风阵阵,只有我跟王江南站在蓄电池灯的光圈里,像是一幕舞台剧中唯一的主角。

“我在车里等着,二十分钟很快便过去了,她没回来。我以为可能是跟寺里的僧人说话寒暄,所以耽误了时间,于是继续等下去,直到十一点钟,才忍不住下车进寺找她。”

王江南又一次指向寺门:“我进去后,绕过通灵之井,先到亡灵之塔下面。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也没看到关小姐,马上取出电话拨打她的号码,但这时候才想起她并没带电话……”

关宝铃向所有人隐藏了自己的电话,只有萧可冷曾偷偷看到过她打电话的情景。

“我大声叫人,有个负责接待的迎客僧出来呵斥我,结果……结果就是根本没人看到过她进来,在我等待着的一个小时时间里,寺僧们都聚集在神壁大师的洗髓堂里念经悟道,前院部分空无一人……”

我终于弄懂了“没人看见”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所有的僧人仍然在为唤醒藤迦而努力,把寺院里其他事务都抛在一边了。

前院没人,寺僧说不清关宝铃的去向可以理解,但她去了哪里?

从寺门到“通灵之井”,再到“亡灵之塔”,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二十分钟足够走个来回的。而且我明白这段路她已经不止走了三次五次,这一回,到底是在哪里出了岔子?

没人看见的神秘消失,跟上次洗手间里的失踪,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失踪事件都是发生在关宝铃身上?难道她的身体里也隐含着某种格外神秘的特质?

王江南的叙述很长,但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关宝铃进寺之后,没人看见过她。

如果寺僧说的是实话,那就只能假设为关宝铃进寺就失踪了,在接触到别人之前便遭遇了不测。依照王江南的判断,关宝铃会去的地方只有两个,“通灵之井”和“亡灵之塔”,他特地去这两个地方仔细搜索过,并且直登塔顶,根本毫无发现。

小来突然插嘴:“十三哥,是不是枫割寺内部还有一个地方没搜到?”

那个地方我也想得到,就是谷野神秀闭关修炼的“冥想堂”,连陌生人过去看看都不行,更不要说是大规模的搜索行动了。

王江南无奈地点头:“神壁大师不允许,结果霍克派了几个兄弟偷偷过去,都被奇门阵法挡住了,根本无计可施。”

他对小来跟我来枫割寺这件事已经无暇顾及,当前最令他头痛的,应该是大亨一旦发现关宝铃失踪,肯定要向他兴师问罪,这一点他可担待不起。

“那个地方,至少埋伏着十二层东瀛遁甲术,普通人根本破解不了,也就找不到进入的路径。十三哥、风先生,我想这件事如果能请别墅里的张百森先生参与,可能会进行得比较顺利。”小来考虑问题的能力非常机敏,一牵扯到奇门五行阵法,正是张百森与邵家兄弟的拿手好戏。

王江南精神一振:“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人慌无智,这种状况下,别人指出的任何路径他都想去试试,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转圈了。

王江南刚刚取出电话,霍克已经远远挥手:“十三哥,不必打了,我已经跟张先生通过电话。嗯……他说我们还是回别墅去从长计议,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在确信关小姐是陷入了遁甲术的埋伏之前,大家千万不要盲目树敌。”

他急匆匆地走过来,再次低声征询我的意见:“风先生,你说呢?”

忙碌了半下午,这群人肯定又累又饿,再心神不属地待在这里似乎徒劳无益。我只能苦笑着:“好吧,你们回去,我再待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

我能做的,就是等待关宝铃自动出现,或者推算她走过的路径,自己亲身走几遍,看看是不是够幸运追随她一起失踪。

霍克为难地扬起手里的电话,安排神枪会的人上车:“大家撤退,回别墅再说。”

王江南上车前,望着黑压压的寺院,突然长叹三声。到这时候,他的艳遇之梦也该醒了吧?接下来,最好是考虑考虑该如何应对大亨的追杀……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小来一直站在我身后,态度鲜明地站在我这一边,此举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甚至霍克都变得对他冷淡了:“小来,别让风先生涉险,否则,提头来见。”

这群人发动车子下山,车灯的光柱又一次刺破了木碗舟山之夜的宁静。很快地,车子的引擎呼啸声便全部消失在蜿蜒盘旋的环山公路上,台阶前重新恢复了死寂。

小来在台阶上坐下,“啪”地打亮火机点了一支烟,默默地吞吐着烟雾。

“关小姐的失踪会跟‘冥想堂’有关吗?我看未必!”小来仰面吐出这么一句话,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他的脸平静得像一尊雕像。

我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关于枫割寺的详细情况,他比我了解得多。

“‘冥想堂’四面方圆一百米之内布置着很多机关埋伏,连寺里的僧人都不清楚该如何通过这些阵式,只有两个送饭的低级火头僧才能得到谷野的允许,按照他用‘千里传音’功夫做出的指示,把饭送到距离门口十步远的地方。换句话说,关小姐在没人指引的情况下,想通过遁甲术大阵都极度困难,根本不可能短时间里到达‘冥想堂’内部。”

我不置可否地任他说下去,既然谷野神秀能把自己的弟弟变成自身并且灌输以海量的盗墓学知识和武功——他本身的武功必定更是惊人。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突然出现,掳走了关宝铃?

小来接着否定了我心里的设想:“风先生,我们可以怀疑关小姐是被谷野掳走的,但回头想想,关小姐这已经是第六次或者第七次来枫割寺了,为什么谷野此前从不出手,偏偏要等到外面有十三哥陪同等待的时候?这一点,根本说不过去,至少在北海道这块地方,没人敢跟神枪会过不去……”

他的意思无疑是说,根本不必惊动“冥想堂”里的谷野。

我在台阶前反反复复踱着步,思想乱成一团野草:“难道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吗?如果关宝铃不再出现,这种最消极的等待又有什么意义?”

“小来,你觉得关小姐是去了哪里?”我想听听他的意见,同时招呼他再次进寺。

刚刚我们只是到达了“通灵之井”,这次直奔“亡灵之塔”那边。在我的预感中,枫割寺的神奇之处,应该是围绕着这座经常无缘无故出现神水的宝塔。

“风先生,离奇的事应该有离奇的解释,有一个关于‘通灵之井’的神话传说,或许您已经听过了……”

小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并且已经取出一柄微型冲锋枪提在右手里,警觉地四处巡视着。没有人出来阻挡,可能藤迦的生死牢牢占据了目前枫割寺的活动重心,大家还在“洗髓堂”里集体参悟呢!

我看过所有关于“通灵之井”的传说资料,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件。

不到三分钟,我们便到达了“亡灵之塔”所在的天井。当然,地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水流渗出来。

夜色里的宝塔非但没有白天时那种庄严肃穆,反倒给人以冷森森的莫名诡异之感。特别是当我的视线仰望向塔顶的时候,觉得它更像一块硕大无朋的石碑,应该说是墓碑——矗立在“海底神墓”上面的墓碑。

我没有丝毫停顿,直接走向宝塔的一层,准备登到塔顶去看看。

进入宝塔之后,小来忽然笑起来:“风先生,您信不信向上天祈祷这件事?”

他停在一层墓室的中心,单手竖在胸前,面向西南,然后才开玩笑一样地说:“很多人遵循这样的祈祷方式,据说能跟天神心灵沟通,说出自己的心愿,然后去‘通灵之井’边照一照,就能得到自己的未来宏图——您信吗?”

我摇摇头:“不信。”

如果这种方式能够灵验奏效,那么大家还辛辛苦苦在商场、战场打拼干什么?不如都来这里祈祷一遍,该当总统的当总统、该做阶下囚的做阶下囚、该家财亿万就……

我始终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其他外因只是一种推动力或者阻力,影响不大。

小来深深地弯腰鞠躬,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中国古语说,敬神如神在。站在神灵的栖息地,当然不可以说对神灵不敬的话。我转身准备上楼梯,目光又一次落在山坡上灌木丛中那座古怪的白房子上。

三年了,谷野神秀到底要参悟什么?到底能参悟什么?

在夜色中,所有的灌木枯枝显现出一种诡谲的银灰色,仿佛涂满了闪光的银粉一般。特别是三层房子根本没有任何窗口,只有第一层的位置开着一扇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门——房子不像房子,很像中国北方特有的石灰窑。

“小来,我们上去吧!”

小来的仪式仍旧没有完成,我只好独自踏上楼梯。

每层台阶的宽度和高度都是四十厘米,全部由乳白色的石板砌成,坚实稳定。两侧的石墙散发出淡淡的潮气,就连空气里都带着某种古怪的腥味。

一直登上第七层之后,我走出塔外,手扶石砌围栏向正北面打量着。

“洗髓堂”方向有灯光闪烁,其余院落则是一团漆黑,仿佛全寺僧人现在都以那个院子为家似的。

我怀疑这些僧人只是在浪费时间,至少,絮絮叨叨的经文对藤迦的苏醒没有丝毫帮助。他们又不懂少林寺的“金刚狮子吼”功夫,用“当头棒喝”的方式或许能比念经更奏效——

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在耶兰留下的咒语上,但这种脆弱的希望太经不起考验,我不敢轻易尝试,生怕咒语无效,自己就彻底死心了。咒语唤醒藤迦的可能性,大概在几万分之一,或许我该在结束搜索关宝铃的行动之后,到“洗髓堂”去试试?

这里,已经是枫割寺乃至整座木碗舟山的最高点,如果不是重重夜色阻隔,想必能将四周的风景一览无遗。

围栏上的石块异样冰冷,到处都有带着腥味的潮湿气翻卷着涌进我鼻子里来,而山风的凛冽程度更是比地面上增强了数倍,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从一层直登塔顶之后,我发现了宝塔的另外一个古怪之处——

日本的寺庙、塔楼建筑技术,很忠实地延续了中国盛唐时期的建筑特点,极尽繁复、精致之能事。佛教文化更是日本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对日本的文学、音乐、美术和日常生活都有着重要的影响。

我到过著名的三大古都京都、奈良和镰仓,金阁寺、大德寺、三千院、寂光院、唐招提寺、海光山慈照院、浅草寺等寺院更是不止一次地瞻仰参观过,无一不是修饰精美、风景如画。

枫割寺作为北海道最著名的寺院,这座塔的建筑工艺似乎显得太过粗糙,与枫割寺的名声极不相称。可以说,日本任何一座寺院里的佛塔,都要比这座“亡灵之塔”显得更华贵大气。

刚刚我一路上来,甚至很少看到佛塔上惯用的垂莲浮雕——这代表了什么?难道“亡灵之塔”是匆匆搭建起来的,连这些最常用的雕饰都没来得及准备?

我听到有人缓步上来,下意识地叫了声:“小来,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塔很古怪?”

脚步声倏地停了,我急转身,有个人影已经轻烟一样从门口飘了出来,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竹笠,竹笠上又罩着接近一米长的黑纱,把脸、肩膀、胸口全部遮住。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我已经短枪在手、子弹上膛,指向来人的眉心。

刷地一道寒光闪过,对方手里也亮出一柄奇怪的长剑,指在我的喉结上,剑尖上渗出的丝丝凉气令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谁?”

“谁?”

我们两个几乎同时低喝着,同一个字,而且用的都是日语。无论如何,他不会是寺里的僧人。由他穿的黑色紧身夜行衣可以判断,这也是一个昼伏夜出的黑道高手。

他的剑脊上一直都有一道红光在跳跃着,仿佛是一团随风飘荡的火焰。

“枪快还是剑快?”我冷笑,瞪着他的黑纱。刚刚他从门口闪出来的身法异常诡谲,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轻功高手。

“都快,不过要看是握在什么人的手里!”他嚓地一声收剑,原来这柄剑的形式类似于魔术师常用的可以自动伸缩的那种,剑刃收回之后只有三十厘米左右,恰好是一个剑柄的长度。

我慢慢退后了三步,后背靠在围栏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秘夜行人的出现,似乎为关宝铃的失踪揭开了新的追查线索。

小来悄悄出现了,像只灵巧的山猫,并且冲锋枪稳稳地瞄准了夜行人的后心,跟我所在的位置恰好一前一后,截断了夜行人的逃逸路线。

“朋友,鬼鬼祟祟地藏头盖脸做什么?”我连连冷笑着,侧身向塔下望去,搜索着对方可能存在的余党。

夜行人的黑纱被山风吹得激烈飘飞着,用同样冷漠的口吻,改换成华语:“你们是神枪会的人吧?别多心,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只是偶尔路过,无意冒犯。”

小来缓缓移动着脚步,向夜行人靠近着,如果能将他活擒,无疑是今晚最大的收获。我知道几方势力都在关注着枫割寺的一举一动,在关宝铃失踪之后,任何在枫割寺出现的人,都有作案的嫌疑。

我的枪口略微下垂,瞄准了对方握剑的右腕,必要时候可以抢先开枪,令他失去攻击能力。管他是路过还是特意探路来的,都先拿下再说。

“洗髓堂”方向的灯光突然移动起来,并且像一条蜿蜒游动的长蛇一样,鱼贯而出,迅速向这边赶过来。不过隔得这么远,而且是处于逆风状态,我听不到那边的动静。

我扭头的间隔非常短,而小来就是在这个当口发动袭击的,右手里的冲锋枪狠狠抡起来,砸向夜行人的后颈。几乎同一时刻,鲜红色的火焰一闪,夜行人的剑光哧地一声从小来肋下穿了过去,并且同时飞起一脚踢在小来胸膛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噗、噗噗……”小来倒飞起来,直撞到墙上,然后一边下跌,一边连续吐了三口鲜血,看来这夜行人的腿法犹在剑法之上。

我的枪也响了,因为他的剑光像一条贪婪的红蛇,正绕向小来的脖颈。

“啪、啪啪、啪啪啪”,我共射出六颗子弹,其中至少有四颗射中了对方的剑身,另外两颗射在石墙上,迸出无数跳荡激飞的火花。我无意杀人,只想保住小来的性命,并且下一轮射击时,凭借对这种枪械的出色手感,我完全有把握射中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

“啊——”夜行人陡然捂住胸口惨叫着踉跄后退,靠在围栏上之后,一个倒翻跌了下去。

我愣了,因为自己射出的六颗子弹根本没瞄向他的胸口,何来中弹一说?

“小来,你还好吗?”我关心他的伤势,小来的存在,对我在枫割寺里的下一步行动有巨大的帮助,他可不能死。我一步跃过去,搀住小来的胳膊,要拉他起来。

“风先生,他逃了……滑翔衣……这是、这是朝鲜派来的高手……”小来上气不接下气,但仍彪悍地支撑起身子,踉跄着跟我一起冲到围栏前。

夜行人的身子还在下坠之中,不过他的双臂陡然张开,袖口与裤脚之间竟然有一大块布幔相连,犹如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翅膀一样,随着空气的浮力转折向东。他的竹笠一直牢牢地扣在头顶上,黑纱飘飞,别有一种独特的“飘飘欲仙”的韵味。

“是,是滑翔衣……”

夜行人舒舒服服地越过一排灰色的平房后,一个凌空翻滚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小来说得没错,这种衣服结构的中文名称是“滑翔衣”,其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冷兵器时代的中国江湖,应该是流传自大唐时候的著名术士袁天罡。当人体重量平均地分摊于“假翼”上时,只要单位面积上分担的重量达到与上升的空气浮力二比一的比例,就可以像鸽子一样自由飞翔。

第十节 半死半醒

在近代各国军事发展史上,朝鲜军方对“滑翔衣”技术的改良是最成功的,已经远远超过了美国与欧洲诸国,这主要得益于朝鲜人身材瘦小的先天特质,而且据亚洲医学专家研究证明,朝鲜原住民的身体结构很奇怪,很多人具有像鸽子一样的“中空薄壁骨骼”,所以更适合在空中的滑翔动作。

提到朝鲜人,当然也就是萧可冷报告过的赤焰部队。

我望着越来越近的灯光组成的火蛇,皱着眉向小来笑着:“你看,终于把寺僧们惊动了!这群家伙,不戳到他们的痛处,是根本无动于衷的,要知道这样,早早开上两枪——”

猛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开枪是在“火蛇”动身之前,也就是说,他们向这边冲过来并非为了我的枪声,而是另有所图,也即是说枫割寺里发生了另外的大事。

小来擦去了嘴角的血,看着胸前那个清晰的鞋印,依旧心有余悸:“风先生,对方的剑法、武功、轻功都很诡异……肯定是属于朝鲜军方赤焰部队里的高手,如果大家站在对立面上就糟了。”

此时,“冥想堂”就在我们的俯瞰之下,屋顶光秃秃的,像一个长方形的古怪石盒。

灌木丛的分布形式,犹如一个面向西南的巨大的“田”字,那座房子便是坐落在十字交叉点上。

一股淡淡的白雾笼罩在灌木丛上,但无论山风如何劲吹,雾气始终堆积在田字框中,一点都没被吹走。无论从任何方向接近房子,都得先经过灌木丛与白雾,所有的遁甲术的古怪,就是藏在雾里。

小来笑起来:“风先生,如果有一支狙击步枪在手,整个‘冥想堂’乃至整个枫割寺,都尽在掌握中了。”黑道中人,很崇拜枪械的力量,尤其是一击必杀的狙击步枪,小来也未能免俗。

我指向雾气缭绕之处,摇头表示反对:“小来,就算给你高倍狙击步枪,在瞄准镜里能看清雾气后面的东西吗?忍者的土遁术完全能够借助塔身的遮掩悄悄掩杀上来,你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种复杂地形的战斗里,狙击步枪往往鞭长莫及,要想活命或者取得胜利,还是得倚仗自身的武功、智慧和应变能力。

长久地俯视之后,恍然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因为在那片田字框布局的灌木丛之外,另外依据地势的起伏,设置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干涸小溪,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围绕在灌木丛外。小溪的外围还有四条五彩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似断非断地将小溪裹住……

越看下去,越对谷野的东瀛遁甲术之高深吃惊不已,小来说过的十二道屏障仍旧少算了,在我居高临下看来,至少有十七道才对。任何一个进入枫割寺的人,要想接近谷野的屋子,先得突破这十七道屏障。

以上计算的只是静态分布的格局,还没算计到一旦遁甲术阵式发动产生的变数。或许敌人侵入大阵之后,真正厉害的变数才会发作,如同一个环环相扣的迷宫,绝对将任何轻易发难的敌人困死在里面。

“上面的人听着……火速下来说话,否则格杀勿论……”

迤逦而来的“火蛇”停在塔下的广场上,有人仰面大叫着。在北海道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了日本是个彬彬有礼的法治社会,有问题该报警才对,“格杀勿论”是古时候强盗经常露出来的切口行话。

小来玩世不恭地笑着:“枫割寺这群和尚,武功还算马马虎虎,不过要论到枪械交手,我一个人足够应付下面这一大群人了……”

他低头看着广场,粗略一数,抬头向我笑着:“四十五个,看来大部分人还在‘洗髓堂’按兵不动,准备用意念力救醒那个女孩子呢!风先生,咱们下去看看?”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没带高倍望远镜过来详细观察一遍谷野住的屋子。如果张百森与邵家兄弟不过来,这些奇门遁甲的变化还真有些麻烦。

我们缓步下塔,从一层的门洞里走了出来。

带队而来的是狮、虎两僧,神情暴怒,身后跟随的僧人全部手提两尺长的黑铁戒刀,来势汹汹,仿佛我跟小来闯下了滔天大祸一样。

“两位夜闯枫割寺,杀伤了寺里防守的弟子,现在请跟我去见主持大师,听候发落。”狮僧冷着脸,煞有介事地把这项罪名扣在我们头上。

我不想理他,只是回头看着第一层塔身,暗自猜想:“是不是关宝铃也曾站在这里面合掌祈祷?她会祈祷什么——是要大亨身体健康、日进斗金、高枕无忧吗?”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立刻像针扎一样地疼。

无用的王江南在关宝铃失踪后,自己悻悻然地回寻福园休息去了。他这样的人,完全像世界上大多数男人一样,只看到女孩子的“美丽”,只想着尽快美人在抱,却没耐性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一直默默付出。

大亨呢?他对关宝铃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思?半生风流成性的大亨恐怕不可能永远对关宝铃着迷,特别是一个已经ED的男人,可以想象关宝铃的未来绝对是一片晦暗。

“风先生,咱们……咱们要不要跟这群人去见神壁大师?”我想得太出神了,直到小来出声提醒,才如梦方醒一样举步向前。我的确是要去见神壁大师,准备破釜沉舟地试试那句耶兰留下的咒语。

杀伤枫割寺僧人的,肯定是刚刚使用“滑翔衣”的朝鲜人。这就引出了另外一个疑惑的问题——杀伤寺僧之后还不赶紧逃走隐匿,怎么还要一直逃到塔顶上去?不会是塔顶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吧?

我扭头向“亡灵之塔”顶上瞄了几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关注之处。

“洗髓堂”的房子已经修葺一新,果真还有二百余名老少僧人疲惫不堪地坐在院子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数着佛珠念经。夜里这么冷,几乎超过一半的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没有人退缩逃走,只是闷着头念经。

北屋的纸门半开着,一缕香烟袅袅飘出来,散发出好闻的正宗红檀香气息。

不等狮僧禀报,我已经大步走向门口,大声自报家门:“我是风,求见神壁大师!”那句背了几千遍的咒语在我舌根下面翻滚着,再过一分钟,或许就是验证它的真实性的时刻了。

“请进。”神壁大师沙哑着在屋里应答。

我一步跨进屋子,满地都是摇曳的烛光,至少有数百根白色蜡烛纵横交错地插在屋子中间,被我踏进来的劲风带动,火焰急骤颤抖着。

“呵吗吐喃呢……呵吗吐喃呢……呵吗吐喃呢……”神壁大师大喝三声,双臂上举,激发出另外一股柔和的力道,把劲风全部融化掉,令摇曳的烛光静止下来。

此时,他与象僧盘膝坐在藤迦的棺材头尾位置,也相当于是在蜡烛阵式的核心。

我向旁边横跨了一步,背靠墙壁而立。

蜡烛排出的阵形是个长短不齐的五角星的样子,其中最长、最锐利的那个角指向正北。记得这间房子的后墙连着那座奇怪的树屋,高僧布门履大师此刻应该仍在树屋里。

“风先生,杀伤寺中弟子的不会是你,这一点我能肯定。你来此地的目的,莫非也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关宝铃小姐?”神壁大师抬了抬眼皮,左手捏着胸前的硕大褐色念珠,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又横跨一步,找到“五星招魂阵”的入口,不无忧虑地冷笑着:“神壁大师,别的都不必论述辩解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寻找关小姐只是其一;第二个,我已经找到了唤醒藤迦小姐的办法,那是一句咒语,一句神奇无比的咒语。给我一秒钟,我或许就能让她重返人间……”

门外的狮僧忽然嗤笑起来:“一句咒语,嘿嘿,一句不管用的咒语……”

他的声音很大,神壁大师跟象僧同时抬头,厌恶地向门外望着。

狮僧“呀”了一声,应该是为自己说错了话而后悔不迭。那一瞬间,我看清了象僧脸上明白无误的杀气。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最先得到耶兰咒语的是渡边城,从“双子杀手”交谈中也听得出她们曾经来寺里试过这句咒语。狮僧说出这句话,难道他也知道“双子杀手”来过的事情?这样岂不等于说明枫割寺与渡边城根本就是一家人?

“狮,你该下去休息了。”神壁大师冷淡地吩咐着。

我希望同样站在门外的小来能记下狮僧的尴尬表情,如果渡边城与枫割寺真的在狼狈为奸,我可要认真小心提防了。

我走到棺材前,凝视着昏睡中的藤迦,陡然吸了一口长气,让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

“醒来吧”这句话用埃及语表达,统共有十二个音节,我确信自己已经把这句话练得比土生土长的埃及人更正宗。

“醒……来……吧……”我低声念出了咒语,并且强迫自己的意念完全集中在藤迦脸上。忽然之间,她的眼皮似乎跳动了一下,嘴唇似乎也动过,等我揉了揉眼睛,一切又都恢复原样,好像根本就没动过一样。

这一次类似于错觉的感受让我突然有了信心,伸手按在棺盖上:“神壁大师,先将你的‘五星招魂阵’暂停一下,我有办法能唤醒藤迦小姐——”

我绝对感到了藤迦的心灵感应,她像一个溺水多日的人,期待着我的拯救。

“哈哈,开玩笑!你在开玩笑!”象僧跳起来,不理会神壁大师哀恳的目光,大踏步走向门口,一路踢飞了十好几支燃烧的蜡烛,四处乱飞出去。

我走向棺材顶部,伸手推开了玻璃盖,一股久违的“千花之鸟”的香气袅袅浮上来,一直传遍我的五脏六腑,真是痛快极了。

藤迦仍闭着眼笔直地躺着,尖削的下巴、挺直的脖颈、圆润的肩膀共同构成了青春女孩子的美好曲线。我一定要唤醒她,但此事跟她的公主身份绝对无关。

“醒来吧……醒来吧……”我的双掌掌心按向她的额头,同时运足全身的内力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期待收到“醍醐灌顶”的效果。当我弯下腰去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覆盖在棺材上,越来越浓烈的“千花之鸟”香气钻进我鼻子里,整个人都觉得飘飘然起来。

忽然,藤迦的身子开始了奇怪的扭动,像是睡梦中的孩子做了噩梦一样不停地动弹。

神壁大师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呀!她动了!藤迦公主的身体……动了!”

“嚓”的一声,纸门几乎被人大力拽掉,门外的象、狮、虎三僧一起抢了进来,脚下连踩带踢,又有四五十支蜡烛被毁掉了。

他们全部集中在棺材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更加汹涌地催动内力,双掌贴住了藤迦的左右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把自身内力灌注进去。对于一个昏迷中的人来说,无论她的武功高低,直接通过刺激太阳穴来令她清醒,是中国所有内家武术门派的不二施救法则。

她只是在动,嘴始终紧闭着,没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一声痛楚的呻吟。

啪——一颗汗珠坠落下来,打在藤迦鼻尖上。连续催发内力的情况下,我的身体迅速出现了乏力虚脱的前兆,冷汗从前额上一串串滑下来。我自己清楚,自己再拼命发功,也坚持不了两分钟了。

灌输向藤迦的内力稍微减弱,她的身体扭动频率便慢了下来,这也说明内力的输入能直接刺激她的脑神经,促使她由深度昏迷向浅层昏迷状态转换着。

“我来了!”神壁大师低喝一声,右臂一甩,啪地按在我后心上,一股奔腾汹涌的巨大阴柔内力冲过来,犹如大海怒涛,经过我的身体传输,直接灌入藤迦的太阳穴里。

我松了口气,自己此时只是担当传输导体,丝毫不必发力,总算能稍微歇一会儿了。不过我随即发现,藤迦扭动的频率骤然降低,并且半分钟后又恢复了静止不动的状态。

“她怎么了?藤迦公主怎么了?”神壁大师困惑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经过了刚才的激烈扭动后,藤迦的头发已经非常凌乱,有几绺甚至绕在耳朵上打成了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手慢慢把她的头发理顺,然后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顺手再探探她的鼻息。很奇怪,她根本没有醒过来,刚才的扭动仿佛只是噩梦里的挣扎,我不过是做了些徒劳的无用功而已。

小来一直站在门外,此刻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慢慢踱进来。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他,因为他眼睛里已经流露出狡黠的笑容。

“风先生,你修炼的武功与枫割寺的高僧风格迥异,两种不同的内力传入藤迦小姐体内之后,让她如同倒悬于水火之间,不但救不了她,长久下去,水淹火炙,弄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呢!”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想证实一下藤迦能不能敏锐地感受到内力冲击的刺激。以内力震醒她或者用电击器“电醒”她,都是殊途同归的方式。

经过这次试验,明天完全可以找一副电击器来试试——

天气这么冷的情况下,藤迦的身体有一半裸露在空气里,肯定不会好受。幸好,这棺材里是通有恒温系统的,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神壁大师也从没忽视过对她的照料。

我离开棺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顺便活动着自己酸痛不已的手臂。

“年轻人,你做得很不错啊!有时间咱们好好切磋一下,让我看看你的‘小周天轮回功’到底练到了何种地步。唉,这种功夫的修炼心法据说半世纪前就失传了,真想不到在你手里重新施展出来……”

有人在用“千里传音”的功夫对我说话,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就在北墙后面,当然也就是树屋里的布门履大师无疑。

我向北墙靠近,对着墙壁深深鞠躬:“大师,我听不懂您的意思,而且我的武功也不是什么‘小周天轮回功’,家师把它叫做‘天山炼雪功’。”

布门履突然呛咳起来,顾不得再用“千里传音”,而是直接发出了惊骇的狂笑:“什么?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面前的墙壁无声地向左边移进去,一股无影无形的巨大吸力劈面而来,将我拉进了黑暗的树屋,紧接着,墙壁在我身后重新移回,把我阻隔在这片深沉的黑暗里。

既然什么都看不见,我索性缓缓闭上眼睛,仅凭感觉面对着布门履所在的树洞。

“咳咳、咳咳……咳咳,年轻人,你懂什么叫‘天山炼雪功’?简直一派胡说八道!如果你懂得这种功夫,中国大陆的所有武林高手,恐怕都得尊称你一声‘前辈’。知道吗?这是号称‘天下第一’的武林怪侠夏君侯在中国大唐开国之初独创的功夫……你竟然说自己施展的就是这种功夫……可笑!太可笑了!我活了一百三十七年,这真的是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

我不想辩解,因为在真正的武林高手面前,越是争辩这个问题,便越容易陷入被动的僵局。目前的问题焦点是把藤迦救醒,而不是争论某某人的武功门派归属。

如果咒语是有效的,我下次发功时施展“兵解大法”,发挥我身体里的全部潜能,竭尽全力出手,或许能创造神奇的效果。现在,我太累了,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酸痛难忍,恨不得马上找张床躺下来。

“大师,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想告辞出去了。”我向着树洞方向恭敬地又鞠了一躬。

“年轻人,你过来,或许我能帮你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股吸力又出现了,令我凭空向前滑出了十几米,脚尖“噗”地一声踢在树身上。同时,一只枯瘦的手掌无声地压在我的头顶百会穴上,动作轻快到极点,根本不容我闪避。

百会穴是人身上最致命的穴位之一,也是武功高手最注意保护的地方,但现在我的内力根本没有恢复,手臂还没有上翻遮挡,已经被布门履拍中。

隔得这么近,但我听不到对方的喘息声,即使当那只手掌上有一股山呼海啸般温暖的力量传过来时,黑暗中的布门履仍旧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急促的呼吸声响起来。

“什么都不要想,假想自己正泡在北海道最富韵味的温泉里,春风习习,美女如云,心旷神怡,乐不可支……”

那股力量冲入我体内之后,忽然化成千百条涓涓细流,依附于我身体的奇经八脉之中,并且这种“依附”与“堆积”的过程是持续不断的,温暖柔和的感觉从头顶一直传到脚底,身体果真像泡在温泉里,舒坦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五分钟到十分钟的时间,我眼前忽然一亮,竟然能够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了。

面前就是被盖在屋子里的大树,树洞里的人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但身子却是悬在半空的。他身上的灰色僧袍颜色斑驳,落满了尘土,仿佛一件尘封了几百年的老家具。

“啊,你的身体真是……令人吃惊!你到底……到底是不是地球人?”布门履的声音终于开始变得急促喘息了,长时间的内力灌输,就算是当代无敌的内家门派大宗师都受不了。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快得无以复加,仿佛一阵风吹过来自己就能随风飞翔似的。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身子重重地落下来,激荡起树洞里的尘土,呛得我们两个同时“阿嚏、阿嚏”了十几声。

这棵树的直径真是粗大得叫人咋舌,能容下一个人的洞穴只占了树身的三分之一不到。当然,大树仍旧生机勃勃地生长着,从树皮的坚固程度便能判断。

“我不是地球人?嘿,不是地球人能是哪里人?总不会跟土裂汗大神一样是土星人吧?”听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惊骇的话,反而觉得产生这种怀疑的人才不是地球人。

如果说我的武功、内力、智慧的确与地球人不同的话,那得感谢我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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