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翘起的指轻敲着烟,抖落的灰散落一地,高跷着的脚,散漫的姿态,略微凌乱的发,吞吐烟雾的神情……形成了一种颓废。寂寥的颓废。
“按照你的吩咐,今天她先是去做了美容,然后去逛银座买了一条chanel夏季新款的裙子,gucci的衬衫,guess牛仔裤,lee的手提包……午饭吃的日本料理……”
程子昊摆了摆手打断,“没有异常?”
白艳摇了摇头。
程子昊眸子一沉,忽地起身。
白艳那削薄的双肩猛地一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如落叶般簌簌落下。
他勾起她的下颌,“这次……她再跑了,你就等着……”修长的指在她的小腹上从上而下划下一道,带着森冷的气息,温软的唇吐出四个字,“开膛破肚……”
白艳瞠目,脸上的伤疤似乎正在慢慢糜烂。他含笑言语的瞬间,她恍如已经是个死了的人,在空气中慢慢地溃烂,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这股子气味开始在五脏六腑里不断地翻滚着,从喉咙里升腾起来……
“呕……”她紧捂着嘴,手抓紧他的衣领,连连作呕起来。
他眉眼之中顿生一股厌恶,撇开她的手,一挥,她便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她很瘦。瘦到每一个骨节都突兀出来。摔倒的瞬间,她听到自己骨头被青花石的坚硬撞裂的声音。透过泪水朦胧的视线,她仰着脸,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我……我……我不是……”
“你怀孕了。”他道破了她想否定的事实。
“不,不会的……不可能……”她神情恍惚起来,否认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是当过一次母亲的人,这种……被依附的感觉真实得要如何否定?
“这个孩子……是谁的?是太郎的?建司的?还是……吉田的?”他唇边噙着笑,浅浅的,冰凉的。
听着他细数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她先是睁大着眼空洞无神,继而泪流满面直摇头。
这……是谁的?
尽管是这副模样了,她依旧满足了一些男人的欲望,他们要的只是个女人,他们从来都是遮住她的脸,至今……她还是不知道那些男人是什么模样。他们不想看她的伤疤,她亦不想看他们丑恶的表情。蒙住了脸,看不见。她至少可以去想象,想象每一次进入她身体的人的脸庞……是她最爱的那张。
可是……肚子里的生命依附……无声地提醒着她……想象的始终是虚幻的。
她如一个死囚般发出临死前凄厉的声音,双手不停地砸着自己的肚子。
死去吧……死……死……
死了,才能有空间无盛纳她想要的;
死了,才能去继续期盼;
死了,才能继续沉浸在想象中;
然而他却突然钳住她的双手,“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这个孩子……只能生下来,他要是死了,这就是你今生……最后一个孩子……”
嘴唇。惨白,颤动,隐忍。
疤痕。弯曲,跳跃,凄苦。
形如枯槁的手,颤抖着如勾爪般按在腹上,似乎随时可能嵌入血肉之中,抓出一团血肉,但……最终还是慢慢地摊平,慢慢地无力垂下。
她始终看着他,静默,轻笑,笑如鬼魅。
“阿昊,是不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就会给我一个你的孩子了?”
声音,是宛如天真。
眼角,却溅出了泪花。
“只要你好好地陪着她,明年三月……你会如愿以偿。”他浅笑着说道,唇瓣弯出异常温柔的弧度。
她垂下了眸,头慢慢低下去,阳光在脸上一点一点地沉淀,转暗。
他的温柔……始终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
她看着囊中的羞涩,不断地流连徘徊,等待。
身置在困境中,四处是壁,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按理说她该是乖戾无助的,只是……她已经学会了掩饰,掩饰住内心的惶惶。
如一尾潜伏在深海中的鱼,看潮起潮落,波涛暗涌,独守自己的一份平静,随时观望,摇摇耆尾,无声息地离开。
她想,路,总是会有的,找不到,但不意味着不存在。
只是,需要等,一个或短或是漫长的过程。
她这样想着。
或许……这也仅是一种自我安慰。但她自给自足。
每天,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地发亮,看到整个城市慢慢地变成一个蔚蓝的容器,空空的,于是回忆就这样流淌了进来,没有任何暗示,它变成了空气,每呼吸一次,就深入大脑一次。
那个男孩,言笑间,神情暖暖,恍若突然间感觉四季都会春暖花开,他,还好吗?应该出院的吧,应该已经开始遗忘了她吧!
这样是最好。
呼吸的瞬间,一股轻风,气若游丝般地轻盈飘来,于是,心口无端地就憋闷起来。
脑子里,就这样浮现了一张脸。随风而来。
如星辰般闪烁的眸,时而乖戾,时而邪肆,时而怀着深沉如海的温柔,时而又流露出那宛如溪水般源源不断的忧伤……
他说——爱和恨给我一样也好。
他说——你真的忘记我了吗?
她急忙地摇着头,似要把脑中的画面摇得支零破碎,但是……当她停下来,以为成功的时候,关于他的片段又慢慢浮出来,渐渐清晰,恍如就在眼前。
恐惧。
骇然。
酸苦。
什么时候她的回忆与他丝丝相连,她小心地不去触碰与他有关的部分,但是……随意挑拣出一个别的片段都能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他。
究竟是脑子里记下了,还是……身体记下了?
想起每一次触碰……
风,吹在身上,好冷。
眼睛,微微闭上,潮湿。
喉咙热热的,似有哽塞,好疼。
他说,没有兄妹,只有男人和女人。
可是……事实是……他是她的哥哥,她渐渐分不清他究竟是恨她还是其他的情绪,于是陷入更深的恐慌中,比被恨着更加恐慌。
当柳苏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一张伤痕密布的脸乍然出现在眼前。
迎着渐落的夕阳,浅金色的光在她身上镀下了一层柔和。
憔悴的眼眸里充满了祥和,干涸的唇微掀,声音充满喜悦,白艳拉着柳苏的手,说,“苏苏,我有孩子了,呵呵……是阿昊的,我终于有孩子了,这次他答应了我可以留下来……”
“艳姨……”柳苏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笑,笑着说祝福的话语。只是,一下子,莫名地哽住了喉。
或许,是那妖艳的笑再也不复存在。
或许,是那红艳的唇已然褪色。
或许,是她依旧卑微的姿态。
“取什么名字好呢?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不知道是像我还是像他……还是像他的好,最好还是个男孩,呵呵……”白艳自顾自地说着,痴痴地笑着。
“苏苏,你不高兴吗?阿昊都答应我了,虽然我有了他的孩子,但是他要娶的人是你,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不要再和我抢了,好不好?你母亲生病的时候,是我照顾的,为了帮你逃跑,我……”
她说话的时候,一顿一顿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沉醉与伤痛。
柳苏看着她。尽量不流露出一丝怜悯。
“艳姨……如果可以,我情愿不要这种拥有。”
缔造一个闷不透气的器皿,将她关在其中,任由他随时观赏的拥有。这,就是程子昊。
白艳盯视着柳苏久久,忽地眸中闪烁,疤痕也亮了起来。
她说,“苏苏……你好苦……”
然后抱住了柳苏,仿佛寒风中抖瑟的叶,相依着,互相怜惜。
紧接着,她嘴唇蠕动了几下,紧接着柳苏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这时,程子昊突然出现在门边,拿着一条坠着流苏的白色披肩。
他走进,白艳退离,目光微颤,神情惶恐。
“明天带你去见个人,晚上好好休息。”他环住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面颊,教她瞬间一瑟,神情变得极不自然。
“今天开心吗?日本的天气总是变化无端的,下次多买件风衣吧,下雨的时候穿上,天热了就脱,很方便……”
“你要是吃不惯这里的料理,我请了个厨子回来,他的川菜做得很正宗,出去逛的时候,可以打个电话,会有人给你送去。”
“今年富士山的樱花开得很盛,可惜你不在,我一个人看,不过,没关系,明年我们去那里举行婚礼,这几天我有些忙,等忙过了,我带你好好地看看东京,还记得那个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吗?听白艳说你以前看的时候还看哭了,还说要去东京看看,看永尾完治和赤名莉香,呵呵……我们其实很有缘分,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一直是他在说,圈紧着她,她不得不听。
终于,她动了动,发出了声音,她说,“最后,永尾完治拉着别的女人在街上和莉香不期而遇,以前我看这个结局,哭了,因为妈在哭,其实,那个结局很好……”
她的话语教他忽地一窒,用力地圈住她,搬过她的肩,紧盯着,害怕着,一字一句地说,“假如我望见了你的背影,我会披荆斩棘地追去,脚扭伤了,跳着也要追,天下着最大的雨,扔下伞也要追,直到追到为止!”
他说着赤名莉香的经典誓言,只是换成了属于他的独特版本。
她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那么……我宁愿你是赤本莉香。”
最后莉香还是没有追到完治,她做的只是相遇的一个微笑,互相数着数字,相悖而驰,再也不回头。
她希望他是莉香,只是……她不会如完治一样回了头,真的就后了悔。
她的意思,他岂会不知。
因为知道那是她唯一看哭的一部爱情电视剧,所以……他也用心地去一点一滴地看完了,只为寻找出能让她感动的一瞬间。
“我是程子昊!”声音,从他炽热的胸膛爆裂而出。
是啊,他是程子昊,只知道掠夺,不懂得放手。
所以,在她想躲的瞬间,他的唇如鹰一样叼住了她的,辗转深吻,不留给她一丝逃离的空间……
夕阳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她静静地看着他们那仿佛是天长地久的深吻,看着看着,泪水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泛滥,一点一滴在她脸上铺下了沉重的轨迹,冲刷着伤疤。
伤疤,表面平滑呈现妃色,实质却在表皮下开始慢慢地溃烂,流出粘稠的脓,与血液混迹。
泪水,表面是滑落了下来,实质却是渗透了每一寸伤疤,咬痛着每一处溃烂。
她的生命,缠在了他的指上,他只需轻轻一动,她便要承着全身的疼。
双手抚在小腹上,深深地按下去,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按出来。
许久之后,却又慢慢地神情归于镇定,转身,离开,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