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下午睡得太多了,再回到酒店怎么也睡不着了。叶韶光打开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整理好。抖落小物件的时候,一袋咖啡豆掉了出来,是巴西咖啡豆。她怔了一下,捡了起来,拿在手里觉得掌心因这袋小小的咖啡豆变得温热。
胡乱收拾了下,她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浓郁的香气渐渐漂浮在空气中,仿佛又回到了在欧洲小镇时的宁静。刚回来不到一天时间,就接连遇见了萧锐和李宸夜,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对于李宸夜,她是有些愧疚的,他舍命保护她,为她手染鲜血,她却那般决绝地一走了之,没有跟他打个招呼,之后五年也不曾联系他。不是不想联络他,而是一旦联系上了李宸夜,萧锐就会知道她的行踪,她那时还无法平静地面对他。
已近凌晨,都市的喧嚣褪去,只剩下霓虹闪烁。她捧着咖啡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神色恍惚。有多久不曾见过夜里的霓虹了,三年?四年?还是更久?这夜里最迷人的风景,曾经是她记忆中无法磨灭的暗影。霓虹、雨夜,这些年都是她不为人知的禁忌,即使亲近如磊磊,也并不清楚。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无需别人的垂怜。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她诧异地挑挑眉,这个时间谁会来?
“磊磊,怎么还没休息?”门外站着叶磊,穿着一身休闲服,看样子是特地过来找她。
叶磊看见茶几上的咖啡壶,浓密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姐,你本来睡眠就不好,晚上还喝咖啡。”目光在触及那袋咖啡豆时,不满又无可奈何地嘟囔道,“他就是太惯着你。”
“吃醋了,小管家公?”叶韶光给他倒了一杯饮料,坐到叶磊身边。
这些年他确实很惯着她,记得有一次在画家协会有人讽刺她出名是借他的影响力,暗讽她是靠出卖身体上位,她很少跟别人计较,那一次却狠狠地驳斥了那人,让她在众人面前大大丢份。那人涨红了脸,骂她是乡下野丫头没教养,也不知是被谁惯得这么无法无天,他适时出现搂着她,对那人说“我惯得,你有意见吗?”后来,再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
“哎哎,回魂了,又想他了?”叶磊在她面前晃晃手,“要是喜欢他,就赶紧结婚算了,你也不小了啊。”
叶韶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跟姐说话呢?”
“姐,我说真的。”叶磊正色道,这么多年姐姐带着他,一直没过过舒心的日子,好不容易嫁给萧锐,她脸上带了几个月幸福的笑容,却如烟花般绽放后随即凋零。后来他以为李宸夜能给姐姐幸福,可是事实却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今晚他故意试探,姐姐虽然跟李宸夜依旧亲密,却总似隔了一层什么,无法走在一起。或许,也只有他能让姐姐幸福。
“磊磊,我配不上他。行了,别说这个了。你睡不着,是不是在想明天祭祖的事?”叶韶光打断了他的话,爱情她只碰了一次就伤筋动骨,她承受不起再来一次。
“明天祭祖的事阿舟都安排好了,好多年没来拜祭爸妈和爷爷奶奶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我?”叶磊抓抓头发,因为生病落下的课程,加上在俱乐部的足球训练,五年来他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等到有时间回来的时候,五年时间就这么悄然过去了。
叶韶光有些愧疚,“对不起,因为姐让你一直没回来拜祭爸妈。”
“姐,你说的什么话,没有回来你心里也肯定很难受,这还不是因为萧锐。”叶韶光一直没有告诉他真相,他也不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嗯。”叶磊对萧锐的恨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增强,甚至比她的感情还要强烈。“磊磊,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去拜祭爸妈呢。”
叶磊见她面带倦色,便不再多说站了起来。“好,那你也早点休息。以后晚上不要喝咖啡,喝杯热牛奶。”
“好。”
第二天的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好似随时要下一场暴雨。有了阿舟的安排,一切都办理的很妥帖。叶家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拜祭的场面显得冷清凄凉。以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叶韶光每次都会在叶家夫妇的墓碑前说上许多,那些不能对叶磊说的辛劳、委屈都可以在父母碑前倾述。如今心里装的事情更多了,可是现在她连一个可以倾述的墓碑也没有了。
随着时间一年年的过去,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经历的事越来越多,可以交心倾诉的人反而越来越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成长的代价。她突然想起年少时跟朋友分享快乐和苦恼的往事,那时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现在很多事却连最亲密的朋友都不能说,甚至连自己对自己都不能说,有些事已经成了心底的一块疤痕,不能谈及,不能触碰,更不能揭开。
拜祭完爷爷奶奶,叶磊半跪在父母的石碑前,小声地说着什么。叶韶光见状给阿舟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得稍远些,让他和父母独处一会。天空愈发阴沉,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叶小姐,我帮你取件衣服过来。”拜祭的时候为图方便,叶韶光只穿了件短袖衫,狂风下单薄的身体微微瑟缩,阿舟想起那人的吩咐,忙走出墓地,去车上取衣服。
叶韶光望着阿舟的背影,一个人站在原地。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天色也不好,来拜祭的人很少,偌大的陵园里似乎只有他们三人。四周的萧索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往前走了走,余光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那人穿着灰色的衬衫,同色的裤子,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仿佛在掩饰容貌。即使装扮如此低调,她也不过是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却还是当场认出了他。那人是阮浩,是绑架叶磊,威胁她偷名单,让手下侮辱她的阮浩!
仿佛被雷击中了一半,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睁大双眼仔细看着那个身影。不会错,就是他,时隔五年人的变化会很大,她有可能会因这变化而认错别人,却绝不会认错他。初见的片刻怔愣之后,她忙躲到暗处,观察着阮浩的动静。他把一瓶酒放在一座墓碑前,低低说了句什么。离得有段距离,叶韶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却看见他侧面脸孔的狰狞表情,那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恨。
他是恨萧锐和整个萧家吧,原本他在岱玛市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却沦落到光不得见的落拓地步,想必是恨不得灭了所有当年让他失败的人,也包括她。
阮浩只在那碑前站了一会,就离开了。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墓地,叶韶光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小心来到他刚刚祭拜的墓碑前。墓碑上一片空白,连名字和照片都没有。这无字的墓碑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诡异。墓里的人定是和阮浩关系极为亲近的人,他之所以没有写上名字,是怕被人发现之后,循着踪迹找到他吗?
沉思中叶韶光只觉肩头一沉,她惊恐地回头。“谁?”
“是我,你怎么了?”阿舟手中的衣服刚披在她肩头,因她剧烈的动作而掉落在地上。“这是谁的墓碑,你见到谁了?”
“没谁,不认识的人。”叶韶光拾起地上的衣服,往叶家的墓地看去,那里叶磊已经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咱们过去吧。”
从墓地回来,车上三人心思各异,谁都没有说话,车里安静得诡异。
“姐,我想去咱家看看。”车里路过叶家老宅的时候,叶磊突然开口。
叶韶光点点头,“去看看吧,顺便买回来吧。”那里是他们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离开的时候想着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就买了。现在想来倒觉得可惜,如果房主同意,她想买回来住,毕竟那里承载着她最无忧的一段岁月,而叶磊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在住进老宅的时候,这里曾是全市最好的楼房,现在看来却显得有些破旧。夹杂在四周的高层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被时代抛弃了一般。
叶韶光和叶磊下车走进小区,门口的保卫室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咧嘴笑了起来。“是韶光和磊磊吧,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还会回来。”
“邓婶。”两人相视,同时叫出了她的名字。邓婶是小区的居委会主任,在叶家出事以后常常照顾他们姐俩。
“让邓婶看看,磊磊长高了,也帅气了。韶光倒是瘦了,瞧着起色也不太好。磊磊,你怎么照顾你姐姐的?有好吃的都一个人吃了吧。”邓婶心疼地搂过叶韶光,“韶光,去婶子家,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邓婶,现在流行骨感美人,我这是减肥呢。”
“看看,刚说你弟弟一句,你就心疼了。呵呵,啥也不说了,去婶子家吃饭。”邓婶拉着两人就要往她家走。
叶韶光忙拉住她,“邓婶,先不忙,我们想回家去看看,现在老宅还是那家人住吗?有没有转手,我想买回来。”
邓婶顿住脚步,奇怪地反问“你不是早买回去了吗?现在房子就在你名下啊。”
叶韶光回望了阿舟,见他摇摇头,知道不是那人买的,那是谁买下了老宅还放在了她名下?“邓婶,你还记得是谁买的吗?”
邓婶努力想了半天,一拍脑袋,恍然。“对了,姓萧。五年前的事了,都有些记不起来了。当年你们刚走没两个星期他就来了,高价从那户人家手里买回了房子,然后过户到你名下了。他有时候也来住,不过很少,一年也就那么几回。”
竟然是萧锐!叶韶光怔愣,她走后两个星期是他出差回来的时间,那他就是得知她离开之后,就买下了老宅。如果说当时他的自尊心无法接受她先离开,那他买下老宅看她什么时候回来倒也说得过去,但五年来不时过来住,这就难以解释了。
抬头看向自家房子的窗子,依旧是当年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变化。“还想回家看看呢,这下看不成了。”
“怎么看不成?”邓婶好笑地睨她,“房子是你的,谁还能不让你进去。啊,对了,钥匙我这里有一份,那个萧先生给的,让我平常照看房子,等你回来就把钥匙给你。”说着,她从自己的钥匙串里取下两把钥匙递给叶韶光。
“那我们先回家看看,一会再去看你。”叶韶光接过钥匙,从容地跟邓婶道别。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仿佛格外清晰,一如她紧张的心跳声。门“咔嗒”一声开了,她竟有些近乡情怯,不敢推开门。门后,那未知的一切让她既害怕,又隐隐期待。
防盗门打开,室内的景况扑面而至。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变。那一瞬间,时光好似退回了五年前,而她并没有出国,只是从学校回来,要开始准备中餐。
“姐。”叶磊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起,拉着叶韶光,有些不敢置信。“那本书是我离开的时候看的,当时着急走,随手放在茶几上,忘记带上了。”
叶韶光顺着他的手,看向茶几,再看向整个房间,每个细微的地方都没有变。突然她脑中就想起了自己在离开萧锐的公寓时,把那里恢复成原样,没有留下她的半点痕迹。萧锐在出差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满室的“物归原处”,又是什么心情?与她现在的心情是否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