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寺庙与信众相遇
常常见到一些老者写一些民国时期的趣事——最令他们难忘的,总是少小时随大人逛庙会的那份热闹与惊奇。
有了寺庙,就有了信众;有了信众,就有了商机;有了商机,就有了市场。对于这个市场,我们得为它取个名,这个名雅致一点称“庙会”,通俗一点称“庙市”。
由于有了市,参加庙会的人就不仅仅是信众了,还有不排斥佛教、道教的本土及外地游客。
进一步说,庙会就是对人们聚集在道观寺庙或其附近,周期性定时开展包含有祭神、娱乐、购物和餐饮等内容的主题活动的统称,如北宋开封大相国寺庙会、明代北京都城隍庙会,和今天的成都大庙会;再如5月的成都大慈寺药市,2月的成都青羊宫花会。
成都大慈寺前、东大街上的夜市不属于庙会,因为这个夜市是1年365天都不歇市的常设市场,而不是周期性的定时活动。
成都灯会除新中国成立后办了35届的青羊宫元宵灯会外,其他的也不是庙会——因为有灯无庙。资料显示,清嘉庆年间,成都城内自正月初一晚上起,寺院、街户就被百姓们挂上了各种各样的灯笼,称为上灯。灯会从初九晚一直延续到正月十六。生活于康乾盛世的蜀中奇才李调元在《正月十四至成都是夜观灯》中写道:“试灯节届渐闻声,次第鳌山压锦城。十字楼头星共灿,万家门口月初明。”那时的灯会是一种普遍的活动,所有的寺庙,所有的街道,所有的河道,都是灯会的现场。这也不是庙会。
当然,有些庙会似乎也是灯会——但究其实质,辉煌的灯火,仅仅是对庙会作出的炫目而豪华的托举与映照。
市场选择寺庙为载体除看好信众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寺庙安全。在寺庙的庇佑下赚钱心境是怡然的——上至皇帝、大臣,下至警察、城管、小偷,谁不敬畏神灵?再者,寺庙与市场结合,也是双赢的——市场的聚集效应及心理让寺庙的香火更旺了。
另外,庙会还是儒、释、道三种力量号召、吸纳各自信徒的平台。因为这个,办庙会,各个寺庙求之不得又非办不可。
还有,人需要欢娱和欲念,但又不能忘乎所以。这样一来,禁忌和习俗出现了——庙会正是宗教功能对世俗生活的掣肘与博弈。
东汉张道陵在成都鹤鸣山创立五斗米道之后,逐渐有了围绕严真观、玉局观、青羊宫等道教宫观平台形成的各个庙会,著名的包括二月十五青羊宫花会、三月三学射山至真观蚕市、玉局观药市、灌口二王庙川主会(今都江堰朝拜李冰的放水节)等。这一时期是成都庙会功能逐渐齐全的阶段,已经具备了后世庙会的雏形,但宗教意义仍大过了民俗意义。(史幼波《佛
有了寺庙,就有了信众;有了信众,就有了商机;有了商机,就有了市场。对于这个市场,我们得为它取个名,这个名雅致一点称“庙会”,通俗一点称“庙市”。
道文化与成都民间生活》)
汉魏以后,成都佛教渐兴。晋唐,成都地区已经陆续有了如石犀寺、新都宝光寺、龙泉驿石经寺、大慈寺、万佛寺、多宝寺、圣寿寺等名寺——自此,佛教类庙会出现。
唐宋,成都佛教高度发达。以青羊宫为核心的庙会已让位于大慈寺。佛教文化与商业文化的纠合在大慈寺找到了最好的展示舞台。至真观道士历来有祈乞田蚕风气,唐高宗时,至真观道士王晖“好为人相蚕种,遥知丰损”,以至人群蜂拥,蚕市大兴,年年相袭。不唯蚕市,成都各市皆兴。陶宗仪《说郛》引唐宋《成都古今记》称:
“正月灯市 二月花市 三月蚕市
四月锦市 五月扇市 六月香市
七月七宝市 八月桂市 九月药市
十月酒市 十一月梅市 十二月桃符市”
这些“十二月市”中,除少部分属纯集市外,大多是依寺举办的庙会。其实,庙会也不尽是一家寺庙独有的垄断产品(活动),如蚕市,除大慈寺(二月八日、三月九日)办得最有影响外,圣寿寺(二月十三日)、龙女祠(三月二十七日)、严真观、宝历寺(正月十五、二月二日)、龙兴观(三月三日)、通真观、乾元观等10处亦有。宋代蚕市不仅多,还大。宋人黄休复《茅亭客话》记载:“每年正月至三月,州及附近郡县,循环一十五处,耆旧相传。因之货蚕农之具,及花木果草药汁物。”宋词人张仲殊在咏成都蚕市的《望江南》中写道:“成都好,蚕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灯火上红楼,车马溢瀛洲。”
得益于陆游的诗文,我们得知宋代成都还有一个在正月七日举办的庙会,叫圣寿寺麻子市。“昔在成都,正月七日圣寿寺麻子市,初春行乐处也……乐事新年忆锦城,城南麻市试春行。”
孙跃中在《从花会到劝业会》中说,宋时每年九月九日为道教九皇会,成都人此日游玉局观药市,“柳月珠帘卷,花市春风绣幕褰”。其盛况堪比二月青羊宫的花会。“其时,商旅辇货而至者数万,珍织之玩悉有,受用之具毕陈”。
文庙西街石犀寺,曾为宋代蚕市所在地,极盛时发展为36院,与大慈寺东西并峙,号为成都第二寺,明清时,逐渐衰落。同治十三年,四川学政张之洞奏准以此地建尊经书院。
明清一代,受战争与新学的影响,成都寺庙、庙会多有折损,但后又得益于“湖广填川”的修补,终致把唐宋以降各庙会承续了下来。有人统计,成都城内清代恢复的传统庙会集市约有17个,大慈寺仍为扇市、七宝市、药市;圣寿寺花市、蚕市、麻市;花市在城西青羊宫与新南寺。
古时,城外的集市被呼为草市。由此想来,设于清嘉庆二十年、至今人气十足的新都县木兰寺二月二的木兰会(种子会),也当属草市之列。
——古人也许没想到,较之城中大市,城外草市的生命力更加
过去,成都城外的乡村庙会遍地都是,如龙泉驿,三月初一洛带城隍会,三月三洛带燃灯寺前川主殿抢童子,端午后龙泉镇天师驾会。龙泉驿最隆重、最盛大的庙会是每年冬月十五日开山门起,至次年三月十五日止昼夜举行的石经寺期山会。
如都江堰,有正月初九徐渡马祖寺上元会,正月初十大兴朝街会,正月十六龙溪天官庙会,二月初一青龙东岳庙会,三月三玉堂童子会,四月二十八石羊药王庙会,六月六蒲阳雷祖庙会,七月七金马碧山寺会等。
不同的庙供奉祭祀有不同的神。在乡村,庙会期间,各行各业供奉的神祇会借庙会平台纷纷登台亮相,安享本土信众一年一度的虔诚迎拜。这些神祇中,有菜行陶朱公,屠行张三爷,木行鲁班,糖酒行杜康,水食行雷祖,染房业梅葛二仙,土布业织机圣母,等等。
笔者朋友余茂智在《庙会,成都社会风俗的百科全书》一文中写到了草市:“对乡人而言,逛庙会也许是他们一年中最为享受的一种快乐和幸福——先到寺庙道观焚香祈福,然后到物资交易区去看看各类商品;之后看戏,看了戏再到小吃摊上吃碗酸辣粉,品尝一下兰州的拉面、新疆的羊肉串;兴致所至,或许就买上一件新衣裳,衣裳口袋再揣上些外地的酥脆京果,趁夜色未降,哼着刚听来的戏中唱段或歌谣,回家去了;是夜,或许就梦见了白天所见的繁华,或者就梦见了神灵遂愿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应该说,早在更远的佛教尚未传入中国、道教也未创立的先秦时期,成都地区就有了庙会的萌芽,其渊源可以上溯到古蜀国时期的国家祭祀活动。
三星堆在挖出大量祭神用品的同时,也就挖出了古蜀人群聚活动即“庙会”的侧影。
社祭的社不但是一种信仰单位,还是社会基本组织单位。上古时期的社祭活动是中国庙会产生的主源。祭祀之日,部落中人且歌且舞,吞肉灌酒,大乐大欢。这样的场合,自然容易产生庙会,蜀地则更易,因为蜀人善歌舞、喜吃喝、爱逸乐,还长于以货易货的交易。
《华阳国志?蜀志》透露了蜀地第一座祠宇的消息。“鱼凫王田于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为立祠”。而后市的蚕市则在古蜀第一代先王那里寻到了自己的源头。“蚕市盖蚕丛氏始为之俗,往往呼为蚕丛太守”。(元费著《岁华纪丽谱》)
:“蜀有蚕市,每年正月至三月……耆旧相传,古蚕丛氏为蜀主,民无定居,随蚕丛所在致市居,此之遗风也。”(宋黄休复《茅亭客话》)
$大慈寺=大庙会+大狂欢
提到庙会,不得不提古称“震旦第一丛林”、唐代成都第一大佛寺“大圣慈寺”的“市”。
尽管按照宋代普济《五灯会元》所载印度僧人宝掌“魏、晋间东游此土,入蜀礼普贤,留大慈”推算,大慈寺约为3~4世纪间始建,但最先和大慈寺产生某种联系的名人当为《西游记》人物唐僧的原型玄奘。
唐武德元年(618年),三藏法师玄奘从长安到成都,随宝暹、道基、志振等法师学习佛教经论。他究通诸部,常在大慈、空慧等寺讲经。不知不觉中4年多的成都光阴就过去了。玄奘在大慈寺律院受戒并坐夏学律后,从东门上船,泛舟三峡,取道荆州至长安,实现他赴西天取经的惊世之举。
时间到了唐天宝十五年(756年)。一位和大慈寺注定产生某种联系的至显至贵者出现了,他就是那位庙号玄宗的李某人。此人入蜀的确不算威风,甚至连光彩也谈不上,毕竟是为安保龙体而远避安禄山之祸嘛。但在成都城“虚度”的1年多的时间里,他竟因逛到大慈寺门前而产生了一次光彩
的行为艺术。据清嘉庆《华阳县志》引《佛祖统纪》称:“唐元(玄)宗幸成都,沙门英干施粥救贫馁;敕建大圣慈寺;凡九十六院,八千五百区。并书大圣慈寺四字额。”不知真是发自内心的感动,还是又一次恤民的行政姿态,这位已经被遥尊为太上皇的暮年帝王,总之是为东大街北岸的大慈寺提了笔,赐“大圣慈寺”匾额并田一千亩扩建寺宇。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那位大慈寺的优秀僧人英干,是他选择在寺前的东大街街头一如既往地为成都穷苦百姓施粥济贫,这才幸而被郁郁不乐的唐玄宗看见并触动了他的不知是哪根弦,这才让大慈寺有了突然而惊人的发展。玄宗皇帝的那块四字赐匾,使得大慈寺免于了武宗时“会昌灭佛”,因为它“不在除毁之例”,这是后话。
唐明皇李隆基打道回长安一年后,由具有韩国王子身份的无相禅师重建的一大片恢弘院落,“凡九十六院八千五百四十二间”,在大慈寺绽放开来。
到了唐贞元十七年(801年),韦皋奉旨镇蜀,再次扩修大慈寺普贤阁,对成都这座最古老的寺院作出了自己一次接力性的贡献。为了让平原上的寺院文化区风水轮转,深知“智者乐水”的他还开凿了一条“解玉溪”流经寺前,从东门附近缓缓汇入锦江。引水之举让大慈寺环境更趋完美,使其成为我国唐代中后期颇具声望的讲经胜地。据记载,唐穆宗长庆二年(822年),高僧知玄(悟达国师)讲经于普贤阁,听众日达万余人。
凑巧的是,因为黄巢领导的农民大起义,使得唐朝又一位皇帝——唐僖宗,重复了百年前他祖宗的经历,再次“幸蜀”,来到成都避难。僖宗的4年成都光阴悠闲而雅致,少不了去大慈寺拜佛祈福,并仰着首,欣赏祖上题字。
提到庙会,不得不提古称“震旦第一丛林”、唐代成都第一大佛寺“大圣慈寺”的“市”。
玄宗皇帝的那块四字赐匾,使得大慈寺免于了武宗时“会昌灭佛”,因为它“不在除毁之例”,这是后话。
最安全的所在,是皇帝去的地方。两位皇帝入蜀这一时期,全国还有很多饱受战乱之苦的画家、艺术工作者、巨商,闻“帝”而动,纷纷来到蜀地,寻一份净土搞创作、做商业。一时间,商贸繁华,成都还因此成为绘画、书法的热土和天堂。仅在大慈寺中,就有壁画千余幅,留下这些作品的,都是全国的知名画师、书法家,多达六七十人。作品中,据说还有唐僖宗及其群臣百余人的画像,惟妙惟肖,堪称那个时代的广角照。宋代李之纯《大圣慈寺画记》曰:“举天下之言唐画者,莫如成都之多;就成都较之,莫如大圣慈寺之盛。”宋代范成大《成都古寺名笔记》、黄休复《益州名画录》等书,对大慈寺壁画作者及内容也是着墨多多。宋嘉祐元年(1056年),苏轼与其弟苏辙游大慈寺,对唐代佛画大师卢楞伽的作品倍加赞赏,称大慈寺壁画“精妙冠世”。大慈寺壁画,创下了唐代中国壁画多项指标之最。
高僧、皇帝、官员、商人,加上艺术家业已成为大慈寺的常客。这样一来,原本就香火兴旺的大慈寺,被增添上无以复加的人文资源内容。寺前的市集也与之成正比地逐渐发展,最后形成一个著名的庙会群。
如果单单就寺庙的规模大小而论,笔者以为不管大慈寺有多大都不是推显它特殊魅力的最佳点位。举凡它的魅力,当是无穷的。千年前的大慈寺内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盛况,倘以我们今天所游所见的大慈寺去延伸联想无疑误读。因为当年的成都城,没有幸福梅林、农家乐,没有人民公园、现代
游乐园,更没有KTV、迪吧……那时哪有我们今天如此丰富的玩法呢。正是如此,最让笔者惊讶的就是,大慈寺承载了当年蜀都百姓的众多娱乐功用,文娱一体、商教一体、书画一体,恐怕宗教和世俗能和谐统一到如此地步,也只有在成都这个耍都的寺院了。
大慈寺所占据的东城高地,恰能与定时热闹的民俗节会产生共鸣。正是在唐代的成都罗城修建之后,内城东门到外城东门两点之间自然形成了一条东干道,这一干道上的大慈寺空前的商业繁荣便是街市兴盛的明证。据宋代祝穆《方舆胜览》云:“成都,古蚕丛氏之国,其民重蚕事,故一岁之中,二月望日鬻花木、蚕器,号蚕市。五月鬻香、药,号药市。冬日鬻器用者,号七宝市。俱在大慈市前。”
一个“俱”字可见,大慈寺前的季节性市场,比今天成都的任何会展会场、“某某一条街”都更具“杀伤力”,它是被10几种行业包围、拱卫的重磅中心:不仅有蚕市、药市、七宝市,还有灯市、花市甚至麻市等各个领域的天然载体。同时在解玉溪的两岸,还因得天独厚的城内滨河优势,形成了经久不
高僧、皇帝、官员、商人,加上艺术家业已成为大慈寺的常客。这样一来,原本就香火兴旺的大慈寺,更增添了无以复加的人文资源内容。
衰、生命绵亘、一直承袭到近现代的阑珊夜市。从《方舆胜览》“登大慈寺前云锦楼观锦江夜市”和田况诗《登大慈寺阁观夜市》的记述中,就能身临其境地体验到那时夜市的盛况,恰如唐之长安、宋之汴梁。这一夜市习俗,一直山路十八弯地拐到了晚清、民国。
宋代的大慈寺俨然就是成都举行盛大节庆的必选之地,官贵聚首,与民同乐。一入夜里,寺前东大街上则满是星火灯笼,阑珊点点。夜市排成长龙,蜿蜒在解玉溪畔,人流于中间穿梭,仿佛行走在外空银河,半夜也未见散去。
南宋末年,战火荼毒,使得大慈寺受损严重。但元代的地方官员仍在大慈寺大摆宴席,似自娱自乐,又似仿唐效宋,虽未及前朝之繁盛,但也终究是堪称华丽、热闹。
有关大慈寺成为民俗活动核心的那部分想象,笔者最早就是从元费著的《岁华纪丽谱》中知悉的:“正月初二,出东郊,早宴移忠寺(旧名碑楼院)。晚宴大慈寺。上元节,放灯。二月二十一日,晚宴于大慈寺。七月七日,晚宴大慈寺设厅。”据费著统计,每年官方在大慈寺举行的太守与民同乐的游乐活动多达12次以上。